“不过我觉得你和林临柒很像。”又不知过了多久,巫影随口说了这么一句。
单衾文没接话,不好接暂且不提,就说这话本身就很令他火大。
什么叫林临柒和他很像,就算他和林临柒都自信,但差别还是很大的好吧。更重要的是凌无书以前肯定喜欢自己,现在巫影说这个和凌无书生活了不知多久的林临柒和自己像,又能指向什么意思……这真的很难不会让人多想。
本来就已经够烦了。单衾文装作没听到,继续写着英语阅读。直到下课,他把答案拿出来一对,四题错三个。
下课后就是中午吃饭的时间,单衾文跑到办公室去找樊宫羽,但那时已不见凌无书身影。
樊宫羽看着环顾四周的儿子,没多说什么,只是叫他一起下楼去食堂吃饭了。
餐桌上,单衾文还是没忍住问了凌无书:“亲爱的樊老师,凌无书跑哪里去了,他不来食堂吃饭吗?”
樊宫羽说:“书书下午还有其他事要做,现在他跟那个女生一起去外面吃饭了,看得出书书和她在一起很开心。”
单衾文握筷子的手一顿,接着他笑了一下,低头默默咽着饭。
头抬不起,话也说不出。
樊宫羽叹气,等到吃完饭,她终于轻声说:“文文,对不起,妈妈不该那样说话的,你现在是不是很难受?”
单衾文摇头,笑得勉强:“没有,妈,你放心吧,我有分寸。”
樊宫羽听完,倒有些愧疚:“妈妈没那个意思,妈妈自然也希望你开开心心的。”
单衾文这回笑得很自然,带着他惯常的语气:“真的没事,而且妈你说得很对,凌无书和他的朋友在一起确实不会不开心。”
樊宫羽还想再说什么,但被单衾文找其他话题盖了过去,两人便一路闲聊回了教学楼,中途没有谁再提起凌无书。
单衾文以为今天不会再见到凌无书了。最后一节晚自习,他就抱着胳膊,靠在身侧墙上,看林临柒在讲台上和那几个性子活泼的女生说笑。
林临柒说,她得到了古老师的同意,接下来给大家播放几首小曲。她一边讲话,一边将U盘插在智能黑板上,转身时语调都上扬:“来看看,先听这首……等等,这是什么。”
林临柒停顿在黑板前,像是在尽力分辨,她身后撑着课桌的一个女生说:“这首很短哎,备注是……软雨,感觉很温和,很适合在晚自习的时候放。”
软雨。
单衾文俯身,慢慢将头架在胳膊上,侧头望着黑板电脑音频文档的那两个字。
林临柒略一迟疑,随后点了进去,利落地说:“应该是凌无书的,我开一次盲盒。”
听到那个名字,单衾文呼吸微微一滞,又偷偷把视线挪回了电脑黑板。
前排同学关了灯,教室里只照进走廊白光,动静微弱,影子模糊,大家都在安静等待这一支小样的前奏。
林临柒回头看着同学们认真的神情,又有些犹豫了,她从讲台上起身,准备去叉掉:“我们还是换一首,这首我也没听过……”
但她话音刚落,便有一串轻盈的吉他流淌而出,像羽毛拂过心脏,送人飘上天空。
凌无书有时很喜欢录一些调子怪异的小样,林临柒虽然欣赏,但不愿把它们完整制作出来。这并非市场主流,但好在凌无书也没有对那些库存有过多关注。
这回,她也不知这小样怎么出现在了U盘里,还取了一个和库存风格完全不同的名字。她当时怀着强烈好奇心点开,很快又觉得不妥。
结果前奏出乎意料温和,像朦胧呓语混着微醺的风,照凌无书开篇定基调的惯性,她心想这把稳了。
她便直接下了讲台,和身旁同学一起看着黑屏随节奏闪烁的光浪。吉他响了几拍后极具跃动感的鼓声掺了进去,混着清浅如浪的沙锤声,像雨夜,迸溅水珠扑向簌簌摇晃的树。
林临柒安静听着,夜色中,一道散漫低哑的男音响起,安静。很软,很轻,并非用腹腔唱出来,就是很寻常的浅唱低吟。
单衾文不自觉脸红了,他便把脸埋进臂弯里,安静趴在课桌上。
那道嗓音被闷闷的贝斯声裹着,又顺着吉他明亮的牵引,流畅地淌出歌词。
“棉被里一场软雨,
一滴一滴,濡湿飞絮,
蒙了我眼睛,再渗进你身体。”
林临柒这时发现不对劲了,她站起来,不自在地咳一声,正找借口想去关掉。但歌词点到为止,充盈的间奏又太抓耳,她实在迈不开腿去打断。
听众都像是被魇在梦中,掉入了歌里那场软雨,没有春光旖旎,四周只有纯白柔软如天鹅绒的布景。
“荒野里一望无际竭泽而渔 雨,
一丝一缕,耳畔低语,
手指缠绕交织下一场轻盈的雨。”
吐息洗尽春泥
雨雨雨
碧波里我眼底
轻轻摇晃慷慨又柔软
湿润的你
我的雨
“我去。”林临柒低声说着,回头看了眼单衾文。
单衾文注意到林临柒的视线,默默动了一下,藏起变红的脸,只露出一双眼睛安静望着黑板。
巫影也看着他:“你很纯情吗,脸红什么。”
单衾文没回答。
就这时,众人视野里突然闯进一个身形高挑的少年,他黑发随风扬起,唇抿成一条直线,不过眨眼就来到黑板前,二话不说关了音乐。
有同学不明状况抗议了几声,但很快林临柒也正色站了起来,朝他走了几步。坐门口的同学见状,知趣地开了灯。
灯有些晃人,单衾文眯眼,稍微避了一下,再睁开就对上了凌无书看过来的视线。
他的心逐渐跳起来。
凌无书正站在讲台上,过分卓越的五官掩盖了情绪,但注视着单衾文的那双眼睛,颜色却很深,在白炽灯下轻轻动荡。
单衾文蜷起手指,没动。
很快,凌无书垂下眼睫,再抬眼那点动荡也没了踪迹。他对同学说:“不好意思。”随后看向林临柒,“换一首吧。”
林临柒站起来,笑道:“对,我们换一首。”
“好听,鼓掌!”
“但那是你们俩谁写给谁的情歌?”有个男生笑着起哄。
林临柒看向凌无书,凌无书顿了一下,摇头道:“那不是情歌。”
单衾文紧抿着唇,收回视线,盯着桌面练习册。
林临柒又放了几首,都很好听,但因为是小样,简单且短促,听完有些意犹未尽。她放完切入正题,问大家最喜欢哪几首,她好参考一下,等后面完整制作出来选进新专辑里。
有很多人说要选那首《软雨》,他们说完,和林临柒一起看向凌无书。凌无书抱着胳膊倚在门上,侧耳听了同学的意见片刻,又抬头看着单衾文。
隔着半个教室,众目睽睽之下,明目张胆将目光锚准自己。
于是同学们的视线又跟着凌无书一起,移了过来,带着探究和好奇。
单衾文真的不太懂凌无书的意思了。
巫影一直关注着教室前方,他察觉不对劲,把今天发生的事上下联系一番后,同单衾文说:“总不可能……是写给你的吧,不过,把朋友比□□人也很常见。”
“不是。”单衾文否认完,又有些不服气,便找回气势,背靠后桌,仰头紧盯凌无书。
凌无书看他良久,移开视线,笑了一下。随后他侧头同林临柒说了句什么。林临柒连连点头,跟同学解释了这首歌不适合选进专辑的原因后,又同喜欢音乐的几个同学交流了一番。
两人再回座位,已经临近晚自习放学。
单衾文撑开练习册,留意着身后动静。他们似乎在交谈,话音很低,他屏住呼吸认真听,却猝不及防听到林临柒说:“你桌子就是单衾文甩出去的,我拦他呢,他偏偏给你丢了出去,还说你没有被泳池派对邀请。”
凌无书默了片刻,说:“他真是这么说的?”
不是!单衾文转身,面朝林临柒,毫不掩饰脸上敌意。
可敌意之外,他又在偷偷观察着那个好久不见的少年。和一年前很像,和三年前也很像,冷冽又疏离,但又多了点巫影口中的风度,让人想要亲近。
望着望着,单衾文竟心头一热,无语凝噎。
凌无书真的回来了。
但此刻他正站在过道上,侧对讲台看着林临柒,压根没注意到自己。
一瞬间,想要辩驳的冲动被一种酸痛的情绪压了下去。单衾文不打算说话了。他真心想知道,凌无书到底会不会信林临柒的胡言乱语。
他保持沉默,但林临柒可不会将他放过:“喏,你自己看,他现在还在瞪你呢。”
凌无书便把头转了过来,依旧安静,只是银星般的耳钉晃了一下单衾文的眼。
单衾文发现,自己永远看不清凌无书的表情。
他下意识提了下嘴角,还没给反应,便看到凌无书淡淡移开视线。没多说什么,只挺直脊背,收起了原本有些懒散的姿态。
“你打算怎么办?”林临柒抬头问。
“我打算把桌子搬回来。”凌无书说完,就朝后门外走。
林临柒目送凌无书出门后,忙转身,用手指拉下眼睑,朝单衾文道:“可怜鬼。”
单衾文冷笑一声,正欲开口,便看到凌无书退了回来,看着林临柒:“你刚才说什么?”
林临柒摆手,叹口气:“哎,我说可怜,贵桌子。”
凌无书看了眼破旧木课桌,再抬眼带着了然。
单衾文以为这样就结束,但他竟听到凌无书说了一句“别欺负他”。
他心一跳,忙看向凌无书,但后者只留下了一个背影。
反倒是林临柒,看着他表情笑了出来:“你该不会以为他在让我别欺负你吧。”
林临柒这话完全就是对着单衾文说的,音量很大,夹在他们中间的三排同学全都抬头,前后打量着正在对峙的两人。
单衾文扫了一眼同学,换上一种无畏也无所谓的表情,表示自己完全不懂林临柒在说什么。这样的表态,同时就意味着他得大度回头,告诉大家他可没心情跟林临柒多费口舌。
但其实,他可真想跟林临柒大吵一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