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口的风带着夏日傍晚特有的、尚未散尽的燥热,卷过两人之间短暂的空隙。
祁越嘴角那抹笑意在于景冷静的注视下,非但没有收敛,反而加深了些许,带着一种“我就知道你会来”的了然。他将那支没点燃的烟重新别回耳后,动作随意却自成风格。
“有事?”于景先开了口,声音和他的人一样,像浸过冰水,试图将主导权拉回自己手中。他站在原地,没有靠近,保持着一段审慎的距离。
祁越从倚靠的墙壁上直起身,双手依旧插在裤兜里,不紧不慢地踱了过来。他个子高,靠近时,那片阴影便笼罩下来,带着无形的压迫感,还有那股挥之不去的、属于他的气息。
“没事就不能找你?”祁越挑眉,语气里的痞气自然而然流露出来,目光在于景没什么表情的脸上转了一圈,像是在欣赏一件精致的、却带着尖刺的藏品,“好学生都这么拒人千里之外?”
于景不为所动,只是重复:“有事说事。”
他不想在这里跟祁越进行无意义的言语周旋。期末复习的时间很宝贵,他牺牲做题的时间翻墙出来,不是为了听这些废话。
祁越看着他这副油盐不进的样子,低笑了一声,也不再绕弯子。“行。”他停下脚步,距离于景只有一步之遥,这个距离能让他清晰地看到于景纤长的睫毛和紧抿的、没什么血色的唇线。
“听说你们快期末考试了?”祁越忽然问了个风马牛不相及的问题。
于景蹙眉,没明白他的意图,但还是“嗯”了一声。
“年级第一,”祁越的语调拖长,带着点戏谑,又像是认真的,“压力大不大?”
于景觉得他这个问题无聊透顶。“跟你有关?”
“有关啊。”祁越理直气壮,往前又凑近了半分,几乎能感受到彼此呼吸带起的微弱气流,“我看上的人,要是因为考试压力大,瘦了,或者考砸了心情不好,那我岂不是亏了?”
“……”于景被他这强盗逻辑噎了一下,耳根控制不住地又开始隐隐发热。他强压下那股陌生的躁动,冷声道,“无聊。没事我走了。”
他作势要转身。
“欸,别急啊。”祁越伸手,动作极快地在于景的手腕上虚虚地拦了一下,并没有真正碰到,但那瞬间的靠近和意图,还是让于景的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
“真有事。”祁越收回手,表情正经了些许,虽然眼底的笑意依旧未散,“想跟你做个交易。”
“交易?”于景终于提起了点兴趣,或者说警惕。他和祁越之间,能有什么交易?
“嗯。”祁越点头,目光直视着于景的眼睛,那里面像是藏着旋涡,“我帮你解决那些可能会影响你复习、或者让你心情不愉快的‘小麻烦’,”他顿了顿,意有所指,显然指的是黄毛之流,“保证你期末考试前,没人敢打扰你。”
这个条件,听起来很有诱惑力。于景虽然不怕麻烦,但能省去不必要的纠缠,专心备考,自然是好的。但他知道,祁越不可能无条件提供这种“保护”。
“条件是什么?”于景直接问道。
祁越笑了,似乎很满意他的直接。他再次凑近,这次,声音压低,带着烟嗓特有的磁性,和一种不容置疑的意味,响在于景的耳边:
“作为交换,你的期末考试复习笔记和重点归纳,”他顿了顿,清晰地吐出后面的话,“复印一份给我。”
于景愣住了。
他设想了无数种可能,比如让他帮忙打架,或者要他做什么出格的事情,甚至……是一些更难以启齿的要求。但他万万没想到,祁越提出的交易,竟然是要他的……复习资料?
这个转折太过意外,以至于于景一时间没能管理好表情,脸上清晰地闪过一丝错愕。
祁越看着他这副难得一见的、冰山碎裂的表情,心情大好,嘴角的弧度扬得更高。“怎么?很意外?”他直起身,抱着手臂,好整以暇地看着于景,“还是说,年级第一的笔记,舍不得外传?”
于景迅速收敛了情绪,恢复了冷面。“你要这个做什么?”他实在无法将眼前这个叼着烟、一身痞气、混迹台球厅的“活阎王”,和“认真学习备考”联系在一起。
“还能干什么?”祁越像是听到了什么傻问题,“复习,考试啊。不然拿来折纸飞机?”
“你?”于景的语气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怀疑。他不是看不起祁越,而是祁越的形象和他所认知的“学生”实在相差太远。
祁越似乎被他的怀疑取悦了,或者说,激起了某种好胜心。他“啧”了一声,抬手,用指尖轻轻弹了一下于景额前垂落的碎发,动作快得于景都没来得及躲开。
“喂,小看人是不是?”祁越的眼神里带着点不服气的野性,“老子也是正儿八经有学籍的好吗?虽然不在一中,但期末考要是挂科太多,也挺麻烦的。”
于景因为他那个突如其来的、带着点亲昵意味的动作,身体再次僵住。额前被触碰的地方,像是被微弱的电流掠过,泛起一阵麻痒。他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拉开距离,眼神更冷了几分。
“别动手动脚。”他警告道。
祁越从善如流地举起双手,做了个投降的姿势,但脸上的笑容依旧欠揍。“所以,交易成立吗?于老师?”
“于老师”三个字,被他用那种沙哑的、带着调侃的语调叫出来,莫名地让人耳热。
于景快速地在心里权衡着。
给出复习笔记,对他而言没有任何损失,甚至可以说是举手之劳。而换取期末考试前不受干扰的承诺,对他利大于弊。这交易看起来很公平,甚至是他占了便宜。
但是,他总觉得哪里不对劲。祁越这种人,会为了区区期末不挂科,如此大费周章?他完全可以找别人要笔记,或者干脆用他的“方式”解决挂科问题,为什么偏偏找上他?
“为什么是我?”于景问出了心中的疑虑。
祁越似乎早就料到他会这么问。他放下手,重新插回裤兜,目光变得深沉了些许,里面翻涌着于景看不懂的情绪。
“因为,”他盯着于景的眼睛,一字一句地说,语气里带着一种近乎执拗的认真,“我只想要你的。”
“……”
巷子里忽然安静下来,只剩下风吹过墙壁缝隙的细微呜咽声。
夕阳的余晖将两人的影子拉长,交叠在一起。
于景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攥了一下。祁越的眼神太直接,太具有穿透力,仿佛要透过他冰冷的外壳,看到里面连他自己都未曾仔细审视过的部分。
他只想要他的。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轻轻转动,在于景心湖的冰层上,又撬开了一道新的裂缝。
他移开视线,不再与祁越对视,目光落在对方黑色T恤领口露出的、线条清晰的锁骨上。
“……笔记我可以给你。”于景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比平时更加干涩一些,“但我不需要你的‘保护’。我自己能解决。”
这是他最后的坚持和骄傲。他不想欠祁越人情,不想被完全纳入他的“羽翼”之下。
祁越对于他的拒绝似乎并不意外,也没有坚持。他只是耸了耸肩,语气轻松:“随你。笔记就算我欠你个人情。”
交易以另一种方式达成了。
于景点了点头。“明天放学,还是这里,我给你。”
“成。”祁越爽快地应下。他看着于景,像是完成了今天的主要任务,整个人又恢复了那种懒洋洋的状态。“那就……明天见,于老师。”
他又叫了一次“于老师”,然后不等于景反应,便笑着转身,双手插兜,哼着不成调的曲子,慢悠悠地朝着巷子深处走去,背影很快消失在渐浓的暮色里。
于景站在原地,看着祁越消失的方向,久久没有动弹。
晚风吹拂着他微微发烫的耳根。他抬手,碰了碰刚才被祁越指尖弹过的额发,那里似乎还残留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触感。
“我只想要你的。”
那句话,和他最后那声带着戏谑的“于老师”,像两个魔咒,交替着在他脑海里回响。
他拿出手机,点开那个备注为“三七分”的联系人,指尖在屏幕上悬停片刻,最终还是没有做什么,只是重新将手机塞回口袋。
然后,他转身,朝着秦旭冉家的方向走去。
脚步依旧稳定,但心绪,却如同这夏日傍晚被风吹乱的云,再也无法恢复之前的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