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分钟前。
不止钢琴前围了几个人,一圈窗户也围了人。
不知道哪个人先提到江澈,接着步艺便说看到江澈在送外卖。
大家自然不信,以江澈的成绩,毕业后随便做点什么,只靠学历,都能混得不错。
可仿佛为了印证步艺的话,楼下一道骑着电动车的身影急匆匆而来,步艺指着那里,“你们看。”
细雨在窗上留了一串串水珠,灯火迷离的十七楼下,一个过分引人注意的身影下了电动车。
她将车停在路边,摘下了外卖企业配套的头盔,大步流星向楼里走来。
距离太远,看不清脸,可熟悉的人都认了出来。
那是江澈独有的气质,步伐、姿态都很难模仿。
哪怕只看影子,都能感受到拒人千里之外,更何况现在可以看到个模糊模样。
确认江澈走进了这栋楼,步艺向谢今昭走去。
一切卡得刚刚好,在她说江神送外卖时,江澈到了门口。
时隔多年,步艺终于有机会压江澈一头,她爽得完全不在意八卦吃瓜,只想做实江澈送外卖这件事。
门外,作为人群焦点的江澈面色平静,视线穿过周遭,直直投落谢今昭身上。
谢今昭对上她的目光,一句“留有旧情”说得她不太自在,只得无语地扯了下嘴角,江澈见状笑了笑。
“……”谢今昭瞪她,没事笑什么啊。
她快走两步到江澈面前,“进来啊,等着谁请你呢。”
江澈不动如山。
谢今昭啧了一声,指了指最外圈的玻璃,刚好隔在两人之间,“我不想过去,你过来。”
江澈这才慢条斯理地迈出步子,跟在谢今昭身后,在钢琴前站定。
步艺向江澈伸出手,“好久不见,江神。”
江澈盯着谢今昭的背影,剪裁精致的长裙勾勒出完美的身形,让人很有破坏欲。
一个同学聚会,至于穿这么正式的礼服吗。
许久无人应声,步艺有点挂不住,悻悻收回手,“看来江神特意来同学聚会,不是为了我们啊。”
看不下去的施诗脱口而出,“说点大家不知道的,少自作多情。”
步艺一噎。
谢今昭憋笑,结束了这场闹剧,“人齐了吗?齐了快开饭,我饿了。”
熟悉的人早就三三两两聚在一起,挑了喜欢的位置,不熟的人,特指江澈,随意挑了位置坐好,一群人面面相觑,碍于江澈威严,不敢过去。
谢今昭一边和同学说着话,一边注意江澈的状况。
既是她邀请来的人,她自然要负责。
旁边的人还在说话,谢今昭已经没了心思,三言两语把人推了回去,去江澈面前坐下。
跟在后面的施诗一把把她拽起来。
被迫站起的谢今昭:“?”
施诗小声说,“昭昭,你坐这,我坐哪?我坐江澈旁边吗?”
“……”谢今昭无奈,就不能她们两个都坐这边吗?
不过她已经站起,再拒绝不好看,只能沉重地看了眼施诗,坐到了江澈旁边。
分手多年后,她们第一次在公开场合离这么近。
明明她们坐在椅子两端,明明她们中间还能坐一个人,明明周围都是欢声笑语,无人在意这里。
谢今昭就是感觉她们很近,近到可以看清江澈小指上的尾戒花纹,听到江澈的呼吸,感受到江澈身上的温度。
江澈为了吃饭方便,将右侧头发别在耳后,谢今昭稍一抬眼,便看见江澈眼边的小痣。
她深吸口气,闭了闭眼,转头定定看着桌上饭菜,试图清除这几秒的记忆。
可脑海里不是江澈的脸,就是她那颗痣。
高考结束后,她们放纵了不见黑白的几日,江澈耳边总是很敏感,她轻轻吻过痣时,呼吸带到耳边,江澈便会一抖。
曾经无数个黏腻亲吻的两人,如今正襟危坐地坐在两边,谢今昭心里生出了些荒谬。
好在这种感觉没持续太久,周锦诗端着酒杯走到了中间,作为二班班长,在座同学都认识她,由她来做发言再合适不过。
周锦诗先是感慨了几句,而后带出了回路工作室,顺利完成宣传。
大家心照不宣地调侃,“班长,我认可你的广告了,不过得支付我们一些广告费吧?”
“怎么说?”周锦诗问。
另一人抬头点了下下巴,“我记得班长钢琴弹得很好,表演一个!”
“演一个!演一个!”一群人起哄,不知道的以为来了表白现场。
周锦诗也不扭捏,说弹就弹,“《星空》,送给大家。”
流畅的钢琴曲倾泻肆意,所有人都安静下来,带进了略带伤感的世界。
谢今昭怔怔望着,熟悉的曲谱在耳边炸开,她的心跳也随之震颤。
连江澈的视线都没注意。
一曲演奏完毕,周锦诗稍稍鞠躬,“献丑了。”
大家笑她过度谦虚反倒显得骄傲,周锦诗摇头,“这里可是坐了位演奏级别的钢琴师,很巧,她也是我们回路工作室的成员之一,昭昭?”
“……”
谢今昭陷入回忆。
江澈眉头锁着,没有打断谢今昭的回忆,而是替她开口,“弹得很好,就不让谢今昭表演了。”
大家没觉得江澈说这话有什么不对,也不勉强。
几个吃完饭的继续弹着两只老虎。
谢今昭终于回过神,她尝试着朝钢琴走了几步。
那几人见她过来,纷纷让了位置。
谢今昭缓缓坐上琴凳,指尖划过与心里想象逐渐重合的钢琴按键。
和很多喜欢弹流行曲的人不同,谢今昭坚持弹经典的钢琴曲。
《星空》就是她最喜欢的一首。
她给江澈弹过很多遍。
午后琴房带着倦意,谢今昭却不想睡觉,更想把这一曲弹完。
江澈和她挤在一个琴凳上,生疏地按了下琴键,没有声音。
谢今昭笑着抓住她的手指,用力压了下去,“使劲,没事,按不坏。”
于是,江澈有了弹过的第一个音。
再之后,江澈问她为什么总是弹起《星空》。
那时午后,没有星星,谢今昭只能指个大致方向,“爸爸说,妈妈去世后变成了星星,我每弹一遍,钢琴声就会带着我的思念,去告诉妈妈。”
江澈喉咙动了动,不太会安慰人,不自然地揽上谢今昭肩膀,“妈妈会知道的。”
记忆交叠,谢今昭眼底泛了红。
怎么重要的人都要和她越走越远?
她手立起拱形,饱满的八度音按下,正是《星空》。
和周锦诗的温缓抒情不同,她弹奏得更加激烈,浓郁的情感交错,不是遗憾,是质问。
可曲子刚弹过两个八拍,谢今昭倏地停了下来。
她撑在钢琴上坐稳,深呼吸着,胸腔跟着上下起伏。
脑中记忆乱作一团,她甚至剥离不出《星空》的曲谱,手指再没力气落在钢琴上。
还是这样。
谢今昭逐渐缓和急促的心跳,缓缓站了起来,对着不解好奇的众人微微一笑,像是毫发无伤,“不好意思,有点忘了,你们继续。”
她话音刚落,一只手握住了她的手腕,带着她向外面走去。
不出所料地是江澈。
江澈拉着她走到走廊尽头停下。
尽头处开着窗,还能听见外面稀稀拉拉的雨声。
空调的凉气和窗外闷热的气息混合,冲撞到她们身上。
谢今昭扔开江澈的手,晃了晃手腕,“这么多人,你表现得那么余情未了干什么?”
“刚刚怎么了?”江澈问。
她们几乎同时开口,又同时沉默。
还是谢今昭率先打破,满不在乎地笑,“想到了一些不该想的,你懂得。”
“我就是太懂了才问。”江澈低低问着,“你手在抖。”
谢今昭本可以绷住情绪,江澈一句话差点破坏这一切。
不过她还是忍住了,“你也知道,我弹这曲子就是容易情绪激动。”
江澈继续看她。
江澈的眼型偏窄,双眼皮自眼头开始,一点点向眼尾变宽,标准得像是画里画出来的。
但这双眼总没什么感情,以至于一旦加入一点情绪,就看得让人很想陷进去,让人觉得,这就是所谓的一双偏爱的眼睛。
谢今昭侧身站着,不再正面接受江澈的视线,“你把我拉出来就想说这个?”
“不然呢?”江澈反问得理所当然。
“现在问完了。”谢今昭向后踢了下墙,“可以回去了。”
“谢今昭。”江澈打断了她的话,“我想问你……”
又是沉默。
谢今昭等了等,好奇勾得心里一直在痒,“问什么?”
“为什么跟我出来?”江澈说。
莫名其妙。
不过谢今昭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了,“看在你做了一周咖啡,味道不错的份上。”
耳边是一声低笑。
从嗓音里裹挟着呼吸发出,仿佛吹在谢今昭耳边。
谢今昭皱眉瞪她,“笑什么?你什么意思?”
江澈仍笑着,“你不是看出来我在笑什么了吗?咖啡好坏——”
江澈坏心思地拖长这四个字,而后说,“你喝得出来吗?”
“……”谢今昭本是无聊又有点尴尬地踢墙,此刻一脚踢到江澈的裤腿上。
江澈深吸口气,勉强在轻松的氛围里做好心理建设,“逗你的。”
“我是想问。”
“可以做朋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