装风 第8章 索味的生活

顾怀不懂，别说父亲当晚没有留下，就是入宫月余了，也不来见他一回。相反，皇上道是三天两头的来，来了也不为别的，就是闲聊。

皇上常说起他的母亲，常常带书给他看，包括史官记载的帝王将相之间的《实录》。顾怀想说说他的父亲，但感觉不太合适，也，没什么好说的，他说起了言雨生。皇上听得很认真。

顾怀不懂，说这些有用吗？惶惶不可终日。

而另一边的皇上感到羡慕又庆幸，有人替他当好了心儿哥哥的角色，一回到清心殿就急召史官查查言雨生，原来是平犁之战中表现最好的一位小辈，遂对他的好感加深。

顾怀每日行程可以总结为“朝陪太子学习，晩陪皇上聊天”，倒也充实。这期间，不论是太子，还是皇上都没有要求过顾怀什么。

久而久之，顾怀渐渐忘却太子是国之储君，皇上是一国之君，不再觉得陌生与压抑。

他发现这样的生活没什么不好。莫名的很少一个人待，一个人难过，春树暮云。迟迟等不来父亲，顾怀决定过好每一天，是不是棋子，他已经不在乎了。

每日里顾怀朝起，陪坐太子身边，小孩学习，他看书。偶尔帮帮先生的忙，教导太子，但更多时候在发呆遐想。

当太子与先生发生争执时，他索性拿着书出去。这时，太子总拉他的衣角，他也就不出去了，太子也不争了。

一来二去，他选择在争执时留下，清静时出去。

作为旁观者，他发现很多事情没有对错。不管是夫子的循循善诱，还是小孩的胡搅蛮缠，常常能引得顾怀大笑。

不过，偶尔，也不那么愉快……

关于《愚公移山》。

“老师，移居不比移山好吗？临了临了，还要给子孙后代派这无穷无尽地移山的活。真没劲。”

太子对愚公的做法不满。

“殿下，愚公有如此大的魄力，这是值得歌颂的，至于移居，那不是如同智叟怯懦无异！”

柳夫子很不满意太子的见解。

太子明了，但还是不认同：

“移山也就移山吧，偏偏在自个半截入土的时候开干，苦劳多是子孙，偏愚公得此虚名。”

柳夫子皱眉：

“殿下怎知愚公年轻时的生活就不比移山辛苦，年轻时养家糊口，年老了还为后代移山开路，是多少百姓的一生呀，所谓‘前人栽树，后人乘凉’，愚公开此先河就应该流芳百世。”

柳夫子发现太子思想偏执，开始质疑名利，变得有些着急。

太子不紧不慢：

“可本宫觉得愚公‘愚’，智叟‘智’，不是没有道理的。”

“你！”夫子紧紧握着书卷，微颤，“太子殿下要当智叟，是置百姓的信心和毅力于何地。”

柳夫子怒了。

太子一吓，不知道怎么回事，夫子这是怎么了。

“哈哈，夫子怎么被一个小孩绕进去了？”

顾怀起身，走向柳夫子，看夫子面红耳赤，是气得不轻呀。

哎，太子太师竟这么沉不住气，太子才多大。难怪兴乐小小年纪，常说些他听不懂的话。看来没少被他爹“拔苗助长”。

顾怀安慰道：“您忘了后续？皆大欢喜？愚公和子孙同甘共苦。”

柳夫子：“可是——”

顾怀摇摇头，柳夫子叹气。

顾怀转向太子说：“殿下未免着急了，老师还没讲完呢？”

顾怀拍拍夫子的背，低声安慰，来日方长，勿操之过急。现下，太子只是觉得这颗糖不甜。

顾怀见夫子好多了后，边走，边对太子说：

“后面呀，愚公的诚心感动天帝，派下大力神背走了山，子子孙孙，无难。”

小太子皱眉。

顾怀对太子笑笑：

“这则故事是要告诉聪明的太子殿下，不要仗着聪明，看清了做事的难处就不去做，那样不是就永远都不会有所成就吗？”

“移居？那是关乎一个家的根基，一个国家的社稷，不是说走就走的，夫子不是说你不对，而是对你寄予厚望呀！”顾怀深沉地说。

太子似懂非懂，但见老师在生气，顾怀都这样了，他只希望这事能快点过去。

“本宫知晓了，”太子起身，对柳夫子行礼，“老师不吝赐教，学生不该打断您授课的。”

“哎，”柳夫子也不是这个意思，缓和道：“殿下，不妨事，老夫、老夫挺乐意随时知道殿下的一些想法。好了，我们继续吧。”

“不，老师，早就过下堂时间了，哈哈哈，再见啦！”

太子突然调皮道，还拉上顾怀跑。

顾怀叹气，太子胡闹的时候，他才知道家里的眠竹有多可爱……

慢慢地，他常趁着太子认真听讲时，偷溜出去。

往日种种学识再听一遍，怕是要把他自个的魂都给弄丢了。

他怀念起一丁点人声都没有的时候。他有点累了，宫里的水声、鸟鸣一点都不悦耳，就连风都被禁锢住在高墙缝隙间，不得自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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每日里顾怀晚睡，一个是因为他喜欢夜晚。

当天空拉下黑幕，四周杂色消失，他可以一眼就看见月亮。处于黑暗中的他，如同与言雨生处在同一个地方，感觉伸手就能触碰到他的手，他不会这么孤单……

二是因为常有客来——皇上。不过，他与皇上在一起的时候，越来越放松，比和太子一块还安心。

想说话的时候有人聊天，不想说的时候大家一起坐着发呆。或是各干各的，互不相扰。说起来，顾怀很纳闷，折子没批完，有必要跑他这里来办吗？

他不知道的是，皇上只是在迎合顾怀。因为顾怀更多的时候想看书，又顾虑到皇上在就放下了。

顾怀只知道自己看书时，周围很安静。有时留下了东西，或吃的，或穿的，或戴的等等，顾怀才知道皇上来过。

有时看完了，发现皇上在摊开奏折的桌边睡着了，顾怀就拿自己的外袍替他盖上。叫来吴宝莱公公送他回去，而宝莱常说得等万岁爷醒了才敢做决定。

顾怀只好让他睡床，自己守在一旁。又常常不小心睡着了，也不知道皇上什么时候走的。

每天好好地从床上醒来。他不懂，这皇上真要把他当亲人？父亲没骗他，他来吃好，玩好就行。那太子呢？皇上陪太子的时间多吗？突然想起父亲抛下他与别人下棋的事，也就是他了……

这晩，皇上与顾怀坐在院子里话家常。

漆黑如墨的夜空，明星点点，树影婆娑。

皇上仰头，感慨：

“说起来，言小将军于前年秋狝中获得了大赏，加上平犁一战，可谓是声名大噪。”

见顾怀沉默不语，皇上接着说：

“今年，要不要随朕一同去秋狝？”

“嗯？”

顾怀疑惑，他可以离开？马上又意识到自己没个一官半职也不配去。

皇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装作不经意：

“不知道言小将军此回会猎到什么。”

顾怀脱口而出：“我要去！”

不管了，名不正言不顺，身份问题，皇上自会解决吧。突然感觉有点冷，别是“弟弟”这个身份。

皇上调侃：“哦！你细胳膊细腿的，去了可别嫌无聊，被欺负了可别来找哥哥。”

“哼，瞧不起谁呢！”顾怀反击道，这话也像是在对另一个人说。

皇上打趣：“哈哈，好！那朕期待一下心儿的身手！”

顾怀：哈哈，谢谢了您嘞……

以前，顾怀想像言雨生一样英姿飒爽。让言雨生教他武，言雨生不教。就算顾怀想学骑马，言雨生也不让。说他应该呆在马车里而不是马背上。他可生气了，谁又比谁娇贵！可言雨生坚决不让，除非言雨生带他。

顾怀想着，这回偷偷练，要让哥哥吃一惊！或是，让时娘见了也不会再说他像根青菜，时好时坏了。

“您呢？还上场？”

皇上又开始委屈：“上啊，朕有多么英勇神武，心儿都不知道！瞧好吧，朕不比言小将军差！”

顾怀笑笑：“我知道，您猎过狼，猎过虎，猎过豹。”

顾怀蹙眉：“差点没命的打过熊……”

皇上：“啊哈，你知道啦，好吧，到那天只好让言小将军护你了，真可惜。”

心儿在《实录》上看到了？

“我自己能保护自己，道是您？”

皇上笑笑：“朕能有什么事？傻弟弟，落下的病早好了！”

皇上面上在笑，心里很痛。母妃好不容易将你送出去，朕又将你拉回了深渊，而且要快。

“真的吗？”顾怀半信半疑，只觉得这个皇帝贯会演的。特别是示弱，又或者是逞强。

顾怀顺势朝皇上的后背拍了下去。结果引得皇上一阵咳嗽。

顾怀：？这一次这么快被识破？

“怎么了？哪不舒服？要说呀！”

皇上捂住胸口，摆手：“哈哈，无妨，呛着了。”

顾怀端过茶：“喝点水。”

皇上只抿了小口，起身，故作轻松，挥别顾怀：“不早了，朕走了！回见！”

顾怀挥手：“再见！”

这么急着走，怕是真没好，下次再问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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吴公公在门外候了多时，见皇上一脸煞白地出来，赶上前为其披上外袍，扶上辇，担忧地说：

“皇上，何苦天天来一趟？九王爷安康，每日派人来接他去清心殿也是一样的！”

皇上扶额，摇头：“不，是朕想要来见他。”

吴公公：“怒奴才多嘴，要是一入宫，就接在清心宫住岂不更好？”

皇上闷闷地说：“自由惯了的，是强留不得的。何况，莫要惹出什么流言飞语，朕在一日，自是护着一日的。”

清心宫，夜半，灯火阑珊。

宫女，太监行色匆匆，太医乔装入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