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妙臻打量突然回来的少年:李不洄衣衫上溅了几滴鲜血,想必历经一场恶战。
不过他神情淡淡,也瞧不出所逢敌手的难度。既是实力强悍,也果然深谙李长安的装不可明说之词一道。
凡女言语殷勤,口口声声说想念自己,李不洄听了却反应平平,只简短回答:“杀妖。”
他目光左右搜寻,林妙臻猜测这中二少年又在寻找擦剑的布了。
她正纠结着是否要为了任务“舍生取义”,献上自己的美丽裙摆,李不洄却已经信手将染了妖血的玄剑抛回洗心河中。
[真是不敢细想……]林妙臻回想这个世界关于剑修本命剑的设定,几乎要按捺不住地冲进密林里放声嚎叫。
斩渊入了洗心河祛除煞气也不安分,使劲翻腾剑身,溅出一片片水花。喜闻乐见,打湿了李不洄的衣裳。
法袍轻薄,沾水之后透出他若隐若现的玉白肌肤。
林妙臻几乎要控制不住自己的面部表情。
“小元真调皮。”林妙臻轻笑,上前抬手,想为李不洄擦拭溅到脸上的汗珠。
他准确无误握住她的腕骨。
“不必。”
这力度并不大,只是虚握,他指尖冰冷,林妙臻却觉腕上一圈似被火燎了般灼热。
他的指骨修长,恐怕单手就能将林妙臻的两只手腕都控住。
李不洄生得也算白皙,二人肌肤相贴,却将他衬得深了一度。
不过林妙臻此刻的注意力全被他的胸膛吸引过去了。
[身材真好……你们剑修都这么会练的吗?]
她的目光毫无掩饰,李不洄松了手,后退一步。
“师兄,怎么了?”林妙臻一脸无辜,仰头望他。
李不洄薄唇微抿,道:“我杀了一只为祸人间的大妖,已还清三百年欠款。”
“师兄真厉害!”林妙臻无脑捧哏,又热情关切,“师兄此番下山,可曾受伤?”
李不洄微怔,恍然察觉自己衣衫竟染上鲜血。
“无事。”他语气平稳,却莫名执着于让林妙臻强身健体,“明日我们继续修习炼体之法。”
[不愿接受这个噩耗……]
林妙臻难以牵动唇角,不受控制地显露几分怨念。
李不洄瞧着她低落神色,难得正色。
他低声道出残酷现实:“你虽天赋上佳,却身体羸弱,命格奇衰,有早夭之相。寻常道法无法修炼,因而只能修习养身延寿之法。”
[他怎么突然提这个?]林妙臻早就知道女二的身体状况,并不意外。她垂眸思索的样子,落在李不洄眼中,却像在伤心。
“凡人寿数天定,纵使上神真君也无法改变。”李不洄许是想安慰她,可说出来的话却不大中听。
静默片刻,他或是猛然察觉自己嘴太毒,又生硬地调转话头:“不过,事在人为。你能入沧衡,便是有仙缘,命途也未必不可转圜。除非……”余下之言,却逐渐隐于唇齿。
[他这些话虽前后矛盾,后面这句倒还勉强算好话。]林妙臻审时度势,为了完成任务,自然不会放过这个博取他怜惜的机会。
要想走完原剧情,势必要骗取这沧衡众人的感情。前头感情越深,后头翻脸了,李不洄的黑化值就越高。
为了完成任务,怎样做作都不算丢人。
如他所愿,林妙臻一副难忍伤怀的样子,强颜欢笑:“多谢师兄安慰。”
凡女蹙眉的模样,即便是仇敌见了也不免心生怜惜。
少年仙君一贯冷肃,此时见她展颜,竟禁不住柔和了眉目,轻轻道:“嗯。”
天可怜见,林妙臻暗自感慨,想是她做任务太勤勉,连这冷漠仙君都被她感化了。
事实证明,前头这句感谢还是道早了。
沧衡的夜一如凡间清冷,藏剑峰上,空山寂寂,不闻剑啸。
修士们也许会有夜舞长剑的乐趣,林妙臻却严格遵守凡人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规律。
在沧衡的第二夜依然不能安枕。惦记着第二日的早课,林妙臻翻来覆去睡不着觉,好不容易睡着,却又做梦了。
这一次,她没有再回到上虞。
密林深处,不见天日。一只玉白色的蛇,紧紧地缠住了她。她想逃跑,却被缚住了手脚。她只是个凡人,毫无自保的能力。只能眼睁睁看着长尾由腰间盘旋而上,缓缓扼住她的咽喉。
这蛇周身突兀的有一股奇异的冷香,清冽干净,像冰雪又像清泉。它收紧蛇腹,林妙臻喉间受力,喘息着,逐渐不能呼吸。
鳞片阴冷,摩擦间带着令人牙酸的细微轻响。蛇的体温很低,冰冷得就像……李不洄的手指。
林妙臻猛然睁开双眼。
黑夜之中,她对上一双幽蓝眼瞳。
这是属于李不洄的眼睛。
意识清醒过后,肌体所感的痛苦比梦中剧烈百倍。林妙臻气血上涌,眼前一阵阵发黑。
少年伏在她身上,躯体与她拉开一个安全的距离,却如有万钧威压,死死将她锁在榻上,无法动弹。
白日她所欣赏过的白皙手指就这样扼在她的喉间,冰冷如玉雕成。
仙君想要杀死一个凡人,比碾死一只蚂蚁还容易。
她无比清晰的认知到——
是李不洄,他想杀了我。
她眉头深蹙,望着他,不受控制地滴出大颗大颗的泪珠。泪珠砸在枕上,似灌愁海的鲛珠晶莹。
这本该是于凡人而言伸手不见五指的深夜,林妙臻却看得分明。
少年仙君的发丝无风自动,披散在他肩上,似张开了一张密密麻麻的大网。他穿着白衣,面如冠玉,神情却无悲无喜,眼底似有一丝悲悯。
少年仙君的眼睛很美,却不曾倒映她,泛着无机质的幽幽蓝光。
而握住她颈部的那只手,在慢慢收紧。
“李……不……洄。”她艰难叫他的名字,声若游丝。
没有反应。
灵海空空荡荡,往日调皮的小光团早就不见。
没有生路。
林妙臻闭上双眼,想起白日里李不洄说她有早夭之相。
[李不洄乌鸦嘴!]
凡人命格,真的由上天所定吗?
“李……不……洄……”
她颤着唇,泪落不止,在心里不停喊着小元。
即将窒息的那一刻,玄剑破空而出,带着可斩灭山海的气势,刺穿了李不洄的胸膛。
“李不洄!”
林妙臻惊愣地喊他的名字。
剑啸似龙吟,霜刃拭血,一往无前。不知斩渊诛杀妖魔时,是否也这样干脆?
仙君的胸膛破开了一个口子,五脏破裂,鲜血淋漓。白衣染血,迤逦似红梅散落雪中。
一滴血,溅在她苍白唇上。
许是感觉痛了,少年眼瞳微动,逐渐有了意识。
他望着她犹带泪珠的双眼,有些怔怔。
“李不洄。”林妙臻又气又恼,轻轻抚上他冰冷的脸颊,“你没事吧?”
她伤心得情真意切,形容并不好看。眼睛鼻尖都通红,含着泪,像只楚楚可怜的小兔子。
斩渊是神器,力可毁天灭地。可这一刺,远比不上她的泪眼令他痛,心痛。
他的手还扼在她纤细的颈上,雪白的肌肤如凝脂细腻,只有微弱的起伏象征着她还尚有气息。
掌下的生命脆弱,轻轻一拧,便能折断她的脖子。
李不洄眉头微蹙,自己抬手拔了剑,扔到一边。他翻了身,力竭,倒在林妙臻身侧。
玄剑带着血,滚落在地,染红了一片白绒地毯。李不洄“醒”来,斩渊仿佛也失了意识,不再动弹。
林妙臻急忙拢着轻薄衣衫起身,手足无措跪在他身侧:“师兄,你怎么样,痛不痛?”
她应该讨厌我的。李不洄想,一时没有言语。
“止血药在哪?”她牵住他的衣衫便想要翻找,却因不识仙家神通而无所适从,只能无助地握着他的衣袖,“师兄,你把药取出来,我帮你上药。”
“不必了,我无事。”他握住她的手,神情平静,“斩渊,伤不了我。”
李不洄不在意这些伤,曾为魔修,刀山火海都捣过,被自己的本命剑捅穿胸膛,又算什么?
林妙臻去瞧他伤口,又被唬得啜泣,似埋怨道:“怎么能无事呢?这么大的伤口。”
她一掉泪,李不洄便觉得痛,一下子面如金纸,更像是要死了。
凡女哭哭啼啼,忙活半天什么忙也帮不上,仙君却不觉厌烦。
“抱歉。”他说,“今日是我伤了你。”
林妙臻的哭声哽住,心道这还算是句人话。
这时候是该问一句“师兄为何要杀我”,可她要骗李不洄的情,只能勉强擦着泪珠,垂眸道:“我不怪师兄。”
李不洄没有回答,也听得出来凡女显然是在说假话。
他握住她的手,来到自己心脏的位置。交叠的掌心迸发出耀眼白光。胸膛上那些被剑气所伤的肌肤一寸寸愈合,伤痕褪去,迎来新生。
林妙臻敏锐地察觉到一股磅礴灵力涌入自己血脉。她虽不曾修习仙术,却明了李不洄在治疗她的一些经年旧疾。都是不致命,却偶尔让人不舒服的小毛病。
[李不洄为什么要对我这么好?]她问自己,[因为愧疚,还是因为别的什么?]
林妙臻无法猜透沧衡白月所想。她不晓得,这月亮的心黑透了,更像是魔域的血月。
李不洄冷眼瞧着凡女懵懂目光。
早在上虞初见,他便该杀了她的。
可林妙臻,与他记忆中前世的那个恶毒女子,相差太大。即便有那些模糊的记忆在,他也无法说服自己,杀了她。
身为怙恶不悛的魔君,竟然会怜悯一个凡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