离开学校一段路后谢阳星就把伞收起来了,路边的楼房遮了太阳,风吹来也不那么闷热。
并肩而行的两人心思各异,一支烟燃尽,周曲烟用水浇灭,扔进了垃圾桶。
身边的人看着她收拾好后又叼着口香糖嚼着,一套动作行云流水。
心里似乎又变得复杂,但具体如何复杂,他没说。
周曲烟看着前方的路,突然想起什么,说:“就到这儿吧,再往前走就是我家了,万一我家里人看见了,说不清楚。”
谢阳星看上去莫名的有些落寞,但还是应好。
两人在路口分道扬镳,周曲烟往里走,总觉得身后有道目光,一直注视着她。
她想起钟呓说,谢阳星这人洁身自好,尽管学校里他的迷妹很多,但从来没有什么花边新闻。一时间便不敢对他多加揣测,只能加快步伐。
到家楼下时,看见门口有个身影,略显熟悉。
她看着那人缠着纱布的右脚,狐疑地叫了声:“程廓?”
那人转头,表情有点儿僵硬。
“真是你。你脚怎么了?”
程廓一手撑着拐,艰难地侧过身子,回她:“和同学踢球的时候不小心绊了一下。”
“那确实不小心。”
周曲烟说完,走上前将门打开。
程廓是她家对门的邻居,也是一个学校的同学,只不过她是文科班,他是理科班。
开门后周曲烟让了半个身子,等人进来又贴心的把门关上。
“谢谢。”程廓说。
周曲烟摇了摇头,看着他的脚,又问:“要帮忙吗?”
“不用。”程廓有些窘迫,赶紧撑着拐向电梯走。
周曲烟站在原地,在瞬间看懂了处于青春年华的自尊,于是默不作声的随着他一起走到电梯前。
静默了一会儿,程廓打破了这份沉默。
“前几天踢球怎么没看见你。”
他并没有转头,似乎只是随口一问。
周曲烟嚼着口香糖,回答也不太走心:“哦,快月考了,准备准备。”
“准备的怎么样,数学有不会的可以问我。”程廓转头看着她。
周曲烟偏着脑袋,对上他的视线,静静地,半晌才说:“好。”
电梯“叮——”,在两人面前打开。
视线自然而然地错开,走进电梯,两人无话。
就这样安安静静到两人的楼层,又安安静静的进门。
气氛似乎在说完最后一句话时便凝滞了,一直到两人分开,空气才自然的流动。
进门后,周曲烟发现家里没有人,鞋柜旁的行李箱也消失不见。常陶又出门了。
她放下书包,穿上拖鞋,进到厨房准备自己做饭。
忽而又想起刚刚路上谢阳星看自己的眼神,觉得很奇怪。
不像程廓那样暧昧不清的神情,也不是同学之间清白的神色,有种介于朋友和同学之间的,模糊的感觉。
说不上来,只是莫名觉得奇怪。
自己和他也不认识,只是那天一面之缘,哪来的感觉呢?
思绪在打结,缠着温热的心跳在胸腔里敲打着。
想不明白,她开了罐冰雪碧,一口下肚,冰的脑袋疼。
她又拿来手机,靠着厨房的台面开始刷朋友圈。
刚打开就看见程廓的新动态。
【程廓:把脚扭了,但还是想踢球。】
两人没有共同好友,动态下空空荡荡,于是周曲烟给他点了个赞,留言道:伤筋动骨一百天,多休息。
发完又往下刷了会儿。
时间显示十分钟前,钟呓发了桃花的视频。
她点进去,视频里听见钟呓在说话。
“小桃花,桃花宝宝,一直留在干妈家好不好,小桃花……”
周曲烟在下面留言:不许给桃花做思想工作。
发完又往下刷了刷,都是些关系不温不火的同学,周曲烟也不是什么热情的人,看到有意思的点个赞就划走了。
看着看着,突然来了电话,是常陶。
她接起来。
对面有谈话声,有来往嘈杂的车辆,然后才是常陶的声音:“回家了不知道给妈妈发个信息吗。”
周曲烟开了免提,将手机放在台面上,应她:“刚到家。”
“嗯,要第一时间说,不许找借口。”她说着,突然又说了两句周曲烟听不大懂的专业术语,像是在和那边的人说话。
她洗了手准备做饭,常陶又说:“妈妈出差谈生意,你自己一个人在家注意安全,双休没事就回去看看外公外婆。”
常陶叮嘱了许多,尽管她每次出差都是同样的几句话,但周曲烟还是听完了。
“对了,牛肉在冰箱里,我出门前切好了,你自己看着做,想吃什么自己去买,钱不够和妈妈说啊。”
“知道了,这次去多久。”
“几个礼拜,不确定。不说了,我要去开会了,你照顾好自己啊。”
“哦。”
电话挂了,周曲烟打开冰箱,里面摆着一盘切好的牛肉。是新鲜牛肉,应该是今天早上出门前处理好的。
看着这盘牛肉,周曲烟心中酸涩。
被常陶接回来之前,周曲烟不敢奢望这样的生活,至少在周许德身边的时候不敢奢望。
记忆拉回到三年前,常陶和周许德刚离婚的时候。
那时候的周曲烟刚进入青春期,不知道爸爸妈妈为什么突然离婚了,只知道那天之后,妈妈拖着个大大的行李箱离开了家,而且不知道什么时候会回来。
从那以后,家里的冰箱不再有准备好的食材。
而记忆里总是笑着喊她烟烟的爸爸也变得有些奇怪,在某一天,他问她:“烟烟,爸爸今晚出去应酬,你要和爸爸一起去吗?”
家里没有准备饭菜,意味着周曲烟和他出去吃饭是一个必然选项。
她点头了,迎接她的却不是一场单纯的饭局。
和周许德吃饭的是和他年龄相仿的中年男人,有的发福了,有的抽烟,有的身边坐着一个身材火辣的女人,但不是他的妻子。
他们看她的眼神并不干净,在他们第三次问周许德,这是不是他女儿时,周曲烟开口了。
“我是爸爸的女儿,你们要问几遍?”
被打断的男人没有生气,而是笑眯眯地看着她,说:“那你叫什么名字呀?”
“周曲烟。”
“哦,小烟,哈哈哈,老周,你生的这个女儿真好看,有你妹妹当年的风采。”
周曲烟不明白为什么忽然提到过世的姑姑,她疑惑地看着眼前的人们,喝了口饮料。
饮料有点苦,她看向爸爸,爸爸说这是啤酒,让她少喝点。但没有制止那些叔叔,而是默不作声,纵容着。
周曲烟又奇怪,为什么爸爸要给自己喝啤酒。
一场饭局下来,不知有多少意味不明的眼神从她的身上游走过,也有不少人和周曲烟聊天说话,但说话的语气总是怪怪的。
她那时什么都不明白,只觉得很奇怪。
可是从那以后,这样的饭局只增不减,几乎每次有应酬,周许德都会带上周曲烟,不容拒绝。
也是在那时,周曲烟学会了喝酒,从啤的到白的。
后来的应酬不只有饭局,还有饭后的娱乐,去唱K。
在那里,她看见每一个和她聊过天的叔叔都有一个姐姐陪着,那些姐姐年纪也不大,但是身材很好。
这种事看得多了,渐渐也就明白了。
就像她的酒量,喝的多了,也就练出来了。
有一次她看着一个姐姐站在包厢外,手上驾着一支烟,她就问她:“姐姐,你为什么要抽烟啊?”
那姐姐说什么来着。
哦。
她说,因为只有烟草混着酒精,才能让她模糊掉那个搂着自己的人长什么样。
也许她是不愿意的。
不,她就是不愿意的。
那天晚上,何观临送她和周许德回家,半路上,周曲烟喊他停车。
她下车进了便利店,出来时,手上拿了一包万宝路。
回到车上,她拆开包装,取了一支烟倒置在烟盒里,才抽出一支,生涩的捏爆两颗爆珠,点燃第一支烟。
坐在一边的周许德看见了,没有制止,而是问:“为什么要把一支烟倒放?”
周曲烟被烟呛了一口,转头时眼里有泪花,她看着那支倒置的烟。车在向前开,路灯略过一盏又一盏,闪烁的昏暗的灯光映在烟盒上。
她抬头看向周许德,说:“这是许愿烟。”
“那你许了什么愿?”
她没再说话,而是把头转向车窗那边,看着窗外的夜景,一口一口适应烟的感觉。
青春期的周曲烟,在燃尽第一支烟时许下的第一个愿望,是想赶紧逃离周许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