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熠冷笑了一声,这个时候不是装逼,而是真心有点儿害怕。
他们可能不止会飞,还会在空中翻一圈,是以站着还是躺着的姿势着陆,这要看顾北的车技怎么样了,何熠非常希望顾北的开车能到他干架的一半逼格,不要装的,要真逼。
全指望你了,摩托仔。
平时何熠会留心看一眼高架上一览万里的晴空,整个西城区都会尽收眼底,心中还会有说不出的激动。
今天也一样激动。
激动的是想看看翻车是前滚翻还是后滚翻,虽然哪个角度下去都不太合适,何熠默不作声在脑子里先过了一遍各种防护姿势……
要先防头。
那脸怎么办?
还是先防头吧……
车登顶了的一刻,他和顾北都有一瞬间的失重,能清晰地感觉到屁股离了坐垫。
这算飞么?
突如其来的失重感会让人乱了手脚,顾北猛地抓紧了车把,何熠则抓紧了顾北的皮衣,小金属扣磕得手心已经疼得失去了知觉。
“砰”的很轻一声,车轮在地面划过一道。
没有翻车。
何熠迷茫地抬头看着顾北的背影,把人归在了装逼与真逼之间的模糊灰色地带。
车飙回地面的时候,他没必要再勒着顾北,下冲的惯性使何熠的身体一直紧挨着顾北的背,粘得跟块狗皮膏药似的,这样的姿势说实在了看起来很不雅。
特别有丢他大男子气概。
何熠低头看了一眼手心,是顾北的扣子,还有个井字格,在他手心攥出了一朵小花。
地摊货吧,质量真不好,一拽还能拽下来。
他把扣子放进了口袋,隔着布料捏了捏。
顿时又觉得挺对不起人家,昨天受伤了顾北还在叨叨衣服,瞧那种心疼劲儿,一看就是个没钱的小可怜儿,现在皮衣还掉了个扣,穿出去看着都不对称了。
小可怜儿啊。
但他不能让顾北知道扣子是他拽掉的,否则小可怜儿会直接上手揍他。
会直接把他砍晕过去扔在大街上,跟那些个混混一样,过会儿他就会自己爬起来了……
顾北带着他骑到了环城西路的路口,许尤他们已经把车停在了路牌那儿,何熠老远就看见柚子在向他招手……
今年是怎么回事儿。
一个儿二个儿的招手招上瘾了,招财猫是吧。
“来,接着跑。”顾北车一停稳,何熠就冲过去拍了许尤的胳膊一巴掌。
“胡疯子骑得快呀,我有什么办法,”许尤嬉皮笑脸地一把摘了墨镜往衣领子上一挂,“你扇能我有什么用?”
何熠叹了口气:“你这牙咋还不焊上呢。”
“不用焊,”顾北走过来笑了笑,“一拳打上去就空空如也了。”
“哈哈。”许尤干笑了两声,估计还不怎么熟,不好意思接着使那把回嘴枪。
顾北下意识地摸着皮衣下摆,摸了两下就发现了不对劲儿,我操扣子呢?
“扣子呢?”顾北转脸看着何熠。
“呃,”何熠愣了半秒立刻反应过来,看着顾北重复了一遍:“扣子呢?”
“嗯?”顾北挑了挑眉,“问你呢?”
“啊。”何熠下意识瞥了衣服口袋一眼,“估计是让风给吹掉了吧。”
“听着怎么那么不可信。”顾北看了看他又低头在衣服上摸了一遍。
“黑的白的红的黄的,”突然有手机开始唱,“紫的绿的蓝的灰的………”
“谁的手机?”何熠压着嗓子吼了一句。
“哎!我的我的……”胡思远一摸口袋,从车上蹦下来。
手机继续唱:“大的小的圆的扁的……”
“哎呦你这什么铃声这么吓人?”许尤凑过去往胡思远肩上一拍。
“这是我妈给我换的。”胡思远挂掉骚扰电话,“听见了吧,我要是不接我妈电话,回到家屁股就会变成黑的白的红的大的小的圆的扁的,各种花色……懂没?”
许尤拍了拍他的肩,上一边乐着去了。
江班那一辆来得最晚,大老远就能听见车上的两个人在吼,你一句我一句地此起彼伏。
“你松手!”江天凯侧过头吼了一句,何熠看见他穿着件白衬衫,硬是被身后的宁涛扯成了塑形衣。
“不松!”
“快松手!”
“不松!”
“松了!”
“不!”
……
等江天凯把车靠在他们边上时,宁涛总算松了手,看着人衣服后边多出来两把的大菊花,“哎呦真不好意思啊江大班长……”
“不好意思啊哈?拿出你的诚意来。”江班抽了抽嘴角拉平衣服,“等会儿咱俩换个岗。”
何熠笑着回头瞅了一眼顾北,这人正皱着眉,手指一下下敲着栏杆,感觉还在为那只扣子郁闷。
真是个可怜吧啦的穷鬼。
干架时的英勇无畏呢?神采飞扬呢?
这会儿都哪去了?
一般这种事儿你不老惦记着,说不定我还能逮着个机会把扣子还回去,你要是老搁那自己瞎琢磨,我想还也没法下手你说是吧。
何熠又隔着衣料捏了捏小金属扣,从小到大他跟哄人这个词儿就隔了一整个雅鲁藏布江,他不需要哄谁,也从没被谁哄过。
唯一一次高一时许尤跟他闹了点现在也想不起来是啥的矛盾,何熠准备了几个小时调了个冷萃咖啡让他尝尝。
这柚子对咖啡情有独钟。
“那什么,我第一次做的啊。”他端着咖啡往许尤瘫在沙发上翘着的二郎腿前一摆。“喝吐了也给我咽下去。”
“下砒霜了吧你?”许尤斜眼看着他。
“是啊,连你都毒不死我还有什么用。”何熠啧了一声。
许尤乐得差点没一口咖啡喷他脸上。
何熠清了清嗓子,走过去在顾北的肩上拍了拍以示安慰。
顾北抬头看着他。
“怎么了?”何熠问,“看我干嘛?”
“随便看看。”顾沉挑着眉。
“我长得很随便么?”何熠有点笑抽,这人好像就不会好好说话。
“不。”顾北笑了笑,胳膊往栏杆上随意一搭,“长得还成。”
两人沉默了五秒。
“还挺帅。”顾北说,盯着何熠的脸望得有点出神。
自打认识还没怎么仔细看过这人的长相,一直以来他没什么人可以拿来打量,暑假一开始整天在他眼前晃的最多就是老大那张胡渣和头发茬连在一起的深山老猴脸。
看一眼就很倒胃口,气都不顺了。
何熠这张脸看着就让人嘴角莫名升起一个弧度,然后就刹不住车地使劲儿上扬。
阳光在何熠的鼻梁旁打出一小片愉快的阴影,衬得脸还挺白,右眼角下有一颗小痣,看着不别扭还很舒服。
很拽的样子。
“哎,你这样子笑,我会觉得你早饭没吃饱。”何熠拿手在顾北眼前晃了晃。
“啊……没什么。”顾北回过神来揉了揉鼻子,从兜里掏出打火机点了根烟,“等会儿你试好车子还有事儿干么?”
“没吧,回去吃个饭——饭就在家泡着了。”何熠打了个哈欠。
“哟,说个话还卖萌么。”顾北吐出一个烟圈看着他。“饭饭。”
“萌你大爷!”何熠忍住没一巴掌拍过去,“我这是困的。”
突然响了一声喇叭,“哎!那边两位聊人生的爷,该出发了啊!”江天凯吼着说。
顾北把烟掐了,笑着对何熠晃了晃车钥匙:“你来?”
“行。”何熠接过钥匙,上车踩着了油门,往嘴里塞了一颗薄荷糖。
上了公路的大直道很好开,雨后天一晴的阳光把沿路的一整片水仙花田烤得很香,有种让人想要趴上去睡一觉的冲动。
何熠悠哉地在后头开着,发动机的声音并不吵,一辆哈雷被他骑出了小电驴的感觉。
顾北自从上车后就没说话,也没跟他一样不讲理勒着人腰,何熠都想看看这人是不是睡着了还是被他掀地上去了。
不带一点儿动静的。
“哎,顾北,”何熠稍稍偏过头说,“你出个声。”
“啊!”后头传来顾北的声音。
“我□□好好的啊什么!”何熠一惊。
“不是你叫我出个声的么?”顾北压着笑劲儿说。
“靠,那你换个词儿啊,”何熠乐了,“我还以为你被谁捅了。”
“别乱给自己扣帽子,”顾北收住笑,“这除了我就是你。”
“哎顾北,”何熠把车速压了压,“我发现你这人有时还挺逗。”
“谢谢。”顾北适时地接话。“长这么大还没谁夸过我。”
他记得七八岁的时候,一次他在叔的店门口耍石子玩,看见有个老大妈在捏她孙子的脸,宠溺地说:“哎呦你这孩子真逗。”
这是他记住的第一个表扬人的词儿。
后来想在人前用一下这个新词儿来着,一直没找到合适的对象,现在突然听到有人这么说自己,顿时心里像被谁挠了一下。
没来由地愉快。
何熠挨着栏杆边骑着,顾北伸出右手,一个个探出头来的水仙花扫过手心,痒痒的。
“好玩么?”何熠从后视镜里瞄到了他的手。
“没玩过。”顾北收回手。
“顾北。”何熠把车调到三档位,偏过头问,“昨天你是不是……惹上什么麻烦了?”
空气凝固了几秒。
何熠听见后头的顾北叹了口气,感觉自己似乎问太多了。
“你是想问是他们找我的还是我找他们的,对吧?”顾北说。
何熠咽了口口水,他的确想这么问来着。
“我打小在那一片儿混的,”他抬头看着前面人的后脑勺,又把头埋下去了 “很多时候还没弄明白的已经干上了。”
何熠注意到他没说是谁揍谁,不过想想那个架势,顾北应该不是吃亏的那一方。
“干多了呢容易招仇,所以……”顾北停住没说似乎在等他补齐。
“所以你才戴个口罩?”何熠很有眼力见地续上。
“嗯。”顾北回答,“没意外的话应该不会找过来了。”
是啊,下手还挺狠的。
顾北把头埋了下去。
算是让你们尝尝吧,棍子抽在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是什么感觉,鼻血流进嘴里是什么感觉,头朝大地吃了一嘴灰是什么感觉。
这些他从小尝到大的滋味你们真该好好感受一下。
眼眶有些发热,顾沉抬手掐了自己胳膊一把。被老大摁在地上收拾的时候你们有几个没看过,看得高兴的没上来补几脚的又有几个。
就当他泄愤好了。
反正高尚这玩意儿是跟他八竿子打不着的东西。
他狠狠地松了口气。
“何熠你快点儿开呗,你哥们儿都跑前面去了。”顾北抬起头说。
“好。”何熠重新调回了五档位,马达轰轰地响了起来,水仙花变成了一晃而过的白色,也闻不着香味儿了。
顾北盯着何熠的后背看了一会儿觉得有些尴尬,又扭头望着水仙花的方向,摇头晃脑的几个小花还挺可爱,以前骑着摩托大街小巷地拉了这么多次货就没注意到过,现在看得非常情真意切。
过了一会儿,何熠赶上了前面的两辆本田,看见胡思远的时候差点笑岔气。
太阳已经升起来了,许尤热得脱了皮衣,直接就袖子打了个蝴蝶结系在了胡思远的脖子上,看上去跟个小斗篷似的被风鼓着一上一下地摆。
有点傻。
但对比江天凯那辆,何熠觉得许尤那俩傻子还是让人欣慰的。
本来倒着坐就够惊悚的了,正常人忍不了两分钟估计就得蹬腿跳下去,宁涛倒是一直抱着后备箱没撒手,后背抵着江天凯。
何熠超过去时看见他同桌的脸有些狰狞,想想一个活物抵着你后背没两分钟就扭来扭去,这要么是气着了,要么是吓着了。
无论怎么着宁涛等会儿肯定要被江大班长“收拾”一顿。
想到这何熠的嘴角扬了扬。
这两年跟这帮人混一块的日子都是嘻嘻哈哈的,有时候不太清楚自己为什么要笑,身体已经诚实地做出了第一反应。
笑完想起来的话可能自我检讨一下为什么跟个二傻子似的。
想不起来就接着笑……
几人绕着半个西城区骑了一圈儿,最后绕回了江老板的店,下来后车直接被人推去了车库。
“哥,你不检查一下么?”江天凯问。
“新车嘛总要拿出去磨磨的,”江天凯他哥笑笑,“再说要有什么大毛病我可以把你们几个抓过来暑假给我打工,这还不好说?”
“大哥,”许尤怕了拍江老板的肩,“打工我们不敢,帮忙还是可以的哈。”
几个人纷纷点头表示赞同。
何熠转头看见顾北推着奔达从车库里出来,一抬腿跨上了摩托,不带踮个脚什么的,踩油门拉档位戴头盔的动作简直一气呵成。
顾北把车开到何熠旁边,拉起玻璃罩,头盔底下露出一双笑得弯弯的眼睛和闷在里面立体的声音,“我先走了啊。”
“嗯。”何熠应了声,莫名想挥个手道别一下,胳膊抬到半空,顾北已经骑远了。
这有点傻,何熠。
他在心里咒骂自己。
你他妈在矫情个什么劲儿。
平时跟许尤几个玩的嗨了,玩完了直接拍屁股走人,反正回到家群里会接着嗨。
但他是个有礼貌的人,从小老妈严厉的家教让他说再见几乎成了一种条件反射。
现在忽然认识了顾北这么个人,摸不准性子,做什么都得先考虑一下,比如这样说话会不会不见外?这样挨着会不会不合适?
再比如扇了顾北的后背那一巴掌,其实后来反应过来了也没好意思说,还郁闷了半天。
从小到大何熠把察颜观色这一项技能发挥到了极致,一个咧嘴,一声叹气,一个眼神,他都能作为判断自己应给予什么样的回应的依据。
这种技能应对老妈特别管用。
自打几年前他哥跑英国留学去了,一点小问题都会成为老妈发火的导火索,但何熠每次都能赶在老妈找他麻烦前离开她的视线,这样即使老妈没忍住发飙了,他也能确保自己尽量少受牵连。
然而顾北被他扇了一巴掌看样子并没有什么不快,两人甚至还嘻嘻哈哈地傻笑了一路有的没的,这样子的顾北看上去非常没心没肺,让人捉摸不透。
不过正因为这种随意,他可以毫无顾忌地想说什么就说什么,没谁会揪着他随口一说的东西不放,没谁会在他享受片刻自由的时候给他当头一棒,偶尔顾北还会应景地陪他傻笑两声,这种难得体会的快乐在何熠回家的途中是以魂归大地的方式逐渐消散的。
直到进家门前,何熠的脸上都还保持着一抹微笑。
一开门,一个熟悉的身影站在眼前,何熠的那抹笑容立刻凝固了。
我操……
何彦?
尽管几年没见,他哥的脸突然出现在眼前时,何熠的脑电波还是第一时间给出了反应。
这人不是远在大西洋的某不列颠国的某不知名大学留学来着么,这么快就腻味了?
啊,老妈早回来跟这事儿是不是也脱不了关系呢,这么看估计就他一个人被蒙在鼓里,其实这倒也没什么,何熠唯一关心的是他哥回来的时间,掐指算算应该还有一年才对,这到底是为什么……
缺钱?
逃学?
被人卖了?
还是把人卖了?
何熠的脑子里正在随意发挥着。
“啧,这么久没见你哥也不认识了么?”何彦伸手要拍他的肩。
何熠不着痕迹地弯腰脱鞋,顺势让他哥的手捞了个空。
换好拖鞋他起身盯着何彦已经收回的手,扯着嘴角说:“不会啊,你化成灰我也能把你拼回来。”
是啊,能认得出来是因为你这张脸用大西洋那岸营养丰富的土壤和海风也滋润不了,神也会说看吧丑成这样我拿什么给你变……
明明一个妈生的,你长成这样是要给谁负罪感。
“哎哟,几年没见。”何彦挑着眉说,“我这弟弟说话还是这么有趣。”
是么,有趣?
我觉得踹你一脚会更有趣,就像几年前那样如何?来,我帮你计时,看看我这个快蠢成一条翻车鱼的哥要多久才能自个爬起来。
何熠没理他,直接走进了自己的房间,路过厨房那儿看见老爸老妈正在忙活午饭,心里松了口气,一上午的好心情让他哥两秒就败完了。
这哥是不是什么妖魔转世。
再多看一眼何熠都觉得自己马上要嗝屁了。
顾北把摩托停在了街角一间叫做“满天星”的酒吧旁,进去冲里边儿一个靠在吧台上的熟悉人影招了招手,“齐老板!”
顾北小可怜儿拽着作者的领子喊道:你还我扣子!!
抱……抱歉,作者挣扎着说道,明天18:00我……我们继续哈,么么哒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5章 第5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