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
胡思远拉着箱子刚出宿舍,门关上的一刹那,许尤抬着下巴看向何熠。
这人正对着手机傻笑。
“开心吗,鸵鸟。”许尤跷起二郎腿。
“你怎么还没走?”何熠放下手机,“以前这个点不都走他俩前头么。”
许尤把椅子拖到他后面:“我今天就逮你来着,你二爷爷的还瞒我是吧,说不说。”
宿舍里的空气凝固了一秒。
何熠缓缓叹了口气:“你算对了。”
“也是,你也就差写个大字举个大旗在我眼前晃了,”许尤抱着胳膊,“我原先就这么一说,没想到你真把自个儿赔进去了。”
何熠转过来挑眉:“你这话怎么听着这么不是味儿。”
“你,小白萝卜一根儿,”许尤盯着他,“没心眼的玩意儿,小心回头让人给骗哪条沟里去。”
“说谁没心眼的玩意儿。”何熠给了他一肘击。
许尤往后一躲:“你就当我放屁也行,谈谈也好,谈着至少开心对吧?总比心里塞一大档子事儿憋着要强,诶他知道你家里的事吗?”
“知道。”何熠从抽屉里拿出一根棒棒糖捏着。
“比我,早?”许尤试探地一个一个字问。
“比你早。”何熠低头撕糖纸。
“我去,”许尤跳了起来,“我的地位怎么沦落成这样了?我想打人,你俩到底什么时候勾搭上的,之前突然说退出表白墙就很可疑,原来早有预谋,你个可恶的鸵鸟。”
“小声点,喇叭,”何熠咬着糖,“再喊两下隔壁屋要过来踹门了。”
“我收拾收拾准备滚了,”许尤一边翻衣柜一边说,“你到底为啥还不走?”
“等顾北下课,”何熠看了眼手机,“时间差不多了,走吧。”
“靠?谁还没个对象了,”许尤拽起书包往外走,“等着过两天我也找一个去。”
“之前你不是提过一嘴么,有个蘑菇头的姑娘,”何熠跟在后面悠悠地晃,“头发还没长长啊?”
“长长了啊,但是后来烫成大波浪了,”许尤摸了摸下巴,“她这一烫吧我突然就感觉不出来了,感觉跟其他大波浪都长一个样。”
“肤浅的玩意儿。”何熠说。
“滚,”许尤回头喊了一声,“你谈对象不肤浅,不看脸,不看头发啊?”
何熠顿了两秒。
他似乎还没细想过这个问题。
“以前没发现你那么爱看我呢。”顾北的脸一闪而过。
可是比那张脸更早闯入视线的是那个带他逃离黑夜的身影,就那么一把拉起了破碎不堪的他住进了破破烂烂的小屋,热热闹闹地挤进了他的生活,让他连回想那些扎心窝子的破事的机会都没有。
走到校门口时,何熠的视线轻轻扫过,顾北正等在路边第二棵树下。
许尤翻了个白眼,朝马路对面拐:“我滚了,我什么都没看见。”
“怎么每次都站那儿,跟地标似的。”何熠笑着走过去。
“怕你看不到我。”顾北挨在他边上。
“怎么会,我这么牛逼的眼神,”何熠捏了一下他的手心,“无论在哪儿,在你看到我之前,我都会先看到你。”
“我知道,”顾北轻笑,走快了两步,伸手拉住对方的胳膊顺势往下扣住了手,“一会儿先跟我去个老地方。”
十月末的梧桐叶已经被秋风染成了金黄,肆意地飘落在大街上,顾北把车停在马路侧边的停车位,车窗外是“满天星”亮灯的招牌。
“前几天然哥他们刚回来,正好过来送个货。”顾北停好车。
何熠坐在副驾上半天没动。
“怎么了?”顾北碰了碰他肩膀,“睡懵了?”
“突然想起来,”何熠咳了两声,“上回好像是你把我从这拖走的。”
顾北看着他的脸乐了:“没事,我拖谁不是拖,这么多人呢不差你这一个。”
那语气就跟拖两大箱青岛啤酒似的。
进了门,柜台那里迎面走来一个人。
是老板然哥。
“来啦?”齐然走过来拍了拍顾北的肩。
嘶。
嘎嘣一下正好戳在伤口上。
他微皱眉,又飞快地把情绪压下去笑了笑:“然哥,货在车上,喊两个人来搬吧。”
齐然对旁边的两个人打了声响指,示意外面,看到何熠的时候意味深长地笑着打量了一下:“上次的酒好喝吗?”
何熠勾着嘴角。
好喝。
好喝到不省人事了,只记得笑得跟傻子一样。
“等着,给你俩拿两瓶气泡水,出去玩带回来的。”齐然走向了柜台旁边的储藏室。
何熠瞥了一眼齐然的背影,左手悄悄抠了抠顾北的手心:“别告诉我你受伤这个事儿就他妈的我一个人知道。”
“姜丝儿也知道,又不是什么大事儿,”顾北的喉结动了动,笑弯了眼地望着他,“你一个人知道就够了。”
“滚蛋,”何熠看着那双满含笑意的眼睛压着声,“那搁您那什么才叫大事儿。”
顾北没有说话。
齐然拿着两瓶汽水递过来。
“走了,哥。”
高架上,夜色渐渐旳压下来,空调呼呼吹着风,路灯像倒带一样从眼前划过,收音机里偶尔兹啦地响几声,何熠偏了偏头,身体跟着车一晃一晃,眼睛眯成条缝了勉强能看到某人的身影。
顾北的一边脸始终在夜色里藏着,路灯的光逆着打在他身上,让人无法看清脸上的表情。
“困吗你,”顾北出声,“今天怎么不睡?”
“你话还没说完,我要是睡了岂不是什么都没听到,”何熠往后靠了靠,捂着嘴打了个哈欠,“我吃亏。”
顾北一手握着方向盘笑了笑:“忍成这样,都困成狗了还不睡,吃的亏更大。”
何熠半眯着眼:“我哪有你能忍。”
几秒的沉默里,窗外的车从旁边疾驰而过。
顾北盯着前方路面的标线,右手从座位中间的置物架里掏出一根棒棒糖递到他面前。
“干啥,堵我嘴?”何熠拿着糖。
“是啊,”顾北的目光扫过后视镜,“我在开车,你在旁边响啊响的,给我伴奏一路了。”
何熠抠了一半的糖纸,忍住没一巴掌拍他身上。
顾北调小了空调的风量。
“我刚开始记事那会儿,就在那个小破屋住着了,”他的声音淡淡的,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小学的时候,每次出去拉货,走到半道儿我叔就会把我丢路边上,时近时远的,大概几公里路吧,一个人摸着黑慢慢走也能走回去,偶尔路上还会碰到小猫小狗什么的。”
何熠扫过那张时而有阴影划过的侧脸,喉结滚动却说不出话。
“有时候丢在菜场,有时候离这边的大桥很近,时间一长,这附近的路我也就差不多摸遍了,闭着眼都能给你指出来,”顾北笑着侧过脸,“嘿你说我脑子是不是还挺好?”
“傻,”何熠把撕了一半的糖攥在手里,“这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儿么。”
“怎么不算,”顾北的手指敲了敲方向盘,“我十岁不到就可以大老远一个人走回家,要是你估计得在哪个七拐八拐的巷子里卡到三更半夜。”
“就一次记到现在,”何熠哼了一声,“你在脑子里刻盘了?拿出来我看看。”
“巷子里碰到你那天我正在干架好么,”顾北说,“这么多年头一回看到有人往枪口上撞的。”
“我还想问,”何熠往驾驶座的方向靠了靠,“你是不是总给人挡抢,刷地一下就站我前面了。”
顾北打了右转向灯,驶下高架。
“那会儿我又不认识你,”他的声音带着笑,“万一你让人给打坏了怎么办,我赔不起。”
“行我睡了,”何熠闭眼往后靠,“到了喊我。”
顾北顿了顿瞄向旁边:“好。”
车刚出收费站。
旁边人裤兜里的手机震动了一声。
顾北的视线往下瞥。
接着是第二声,第三声,一直响了七八下没有要停的意思。
他张了张嘴,顾不上奇怪这种频率的震动下为什么某人仍歪着头睡得跟昏过去了一样。
果然还是太困了。
到底是谁傻,刚上车就哈个不停,嘴张得跟个瓢似的为什么不睡。
他左手握紧了方向盘,右手凭着感觉向何熠的裤兜摸去,这人似乎感受到突然靠近的气息,猛地一抖,顾北的手正好搭在了他大腿上。
何熠睁眼,视线下移:“偷占我便宜。”
“怎么能叫偷,我正大光明,”顾北捏了捏他的腿,“名正言顺。”
何熠低头看手机。
几人的小群里的消息已经炸顶锅了。
他刚要往上翻,许尤的电话直接打了过来:“你车开湖里去了,一点儿声都没啊?”
“我他妈在睡觉。”何熠点开免提,瞪着前方的挡风玻璃。
“好吧我长话短说,江班他哥后天下午要自驾去大连露营,周日回来,问我们几个要不要一起,反正我话带到了,滚了。”许尤一连串地说。
“我想想。”何熠的手指停在挂断页面的上方。
“哎等下!”许尤喊了一嗓子。
“快放。”何熠挤出俩字。
“那什么,他哥不介意人多一点,你要是想带什么小花小草的自己整理好。”许尤贴近手机压着声。
何熠挂掉电话,把手机插进座位中间的置物架。
顾北瞟了眼车窗上他的倒影:“我吗?”
“小草,”何熠转过来碰了碰对方搭在座位中间的手,“你想去吗?”
顾北打着方向盘拐进小区大门:“正好,有理由给自己放个假了。”
“你以前也这样吗?”何熠揪了一把他的衣服。
“哪样?”顾北问。
“总想着给自己放假,”何熠轻轻叹了口气,“翻墙也是,说走就走。”
“平时上课了我会坐那儿,铃一响我就走,有时候上面说话的声音还没下面大呢,也不知道该听谁的,”顾北停车熄火,“所以有时候铃没打我也走。”
“那你考试怎么办?”何熠边下车边问。
“不用担心,”顾北关上车门,“没人会因为这个冲我发火,不过要是没有按时送货,或者出了什么岔子才会不给饭吃。”
何熠看向他:“小可怜儿。”
“别这样看我,”顾北笑着撇开头,“我就是那种放养的小狗,没人逼我学这个学那个的还挺自由,除了送货,出去干什么都没人管,再说我又不会真的把自己饿死。”
“晚饭我做。”何熠说。
“我做,”顾北打断他,“你考了一天试,我怕你脑子还没醒,回头在锅里下药。”
“就算下药也是好药。”何熠跟在他旁边上楼。
“你下什么都行。”顾北乐得转头看他。
夜晚窗边漏进来的风带着凉意,车的鸣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
何熠关上窗,吹完头往床上一躺:“你平时上学也住这儿吗?这么远,天不亮就得往回赶。”
“不用,我到学校正好上第三节课。”顾北靠在床头翻手机看了他一眼。
“没见过你这样儿的。”何熠笑着伸手拍了一下他的腿。
“听不听课对我来说区别不大,特别是理科的东西,跟天书似的,好在不影响我算账,”顾北把手机丢到床上,“前几年可能还剩点聪明劲儿,现在只剩下笨了。”
“你不笨,”何熠坐起来看着他,“你只是一个小可怜儿。”
“睡吧。”顾北抬手关灯。
窗外经过的汽车车灯时不时透进来,在天花板上拉出几道忽长忽短的光影。
“明天上午我想回家一趟拿点东西。”何熠翻过身望着天花板。
按时间算,上午家里头不会有人。
他哥之前闪现了一下后就杳无音讯了。
想到那间屋子,他脑子里曾经有关的印象都随着那个破碎的花瓶、那扇破碎的玻璃窗搁浅在了那个晚上,哪怕是使劲往前翻出的所有记忆都像隔着一层厚厚的毛玻璃。
他甚至没有抬手敲门的勇气。
当你突然认清了某个事实,有些难过就会突然变得清晰。
他只是这么站那儿望着。
像是把自个扔进了一场大雾。
“要我叫几个人来吗?”顾北转头问他。
“我是去拿东西,不是去干架,”何熠拍了一下他的腿,“你想收拾谁啊?”
“我在想万一你东西多,我找人帮忙拿,”黑暗中顾北摸到他的手拉了拉,“想收拾你哥的话,找我一个就行。”
“靠。”何熠的心里像被什么狠狠地揪了一下。
从睁开眼到坐在顾北那辆小货车的副驾,何熠的脑子始终是嗡嗡的。
车开上回城高速时,明明身上的每一根神经都对这条路感到无比熟悉,他只是低着头,盯着脚下那块不知道什么时候被某人换成蓝色大脸猫的脚垫。
“你不问问我路怎么走吗?”何熠开口。
但说出这句话后的一秒他就后悔了。
这人闭着眼都能在大街上乱走。
“我知道,”顾北说,“你眯会吧。”
“眯不了,”何熠叹了口气,“现在是早上,我是什么上车就睡的猪吗。”
“那我放会儿歌,”顾北单手按了下中间电台的按钮,一阵咿咿呀呀的声音过后:“现在为您播报早间新闻……”
“没事儿,放着吧,”何熠闭着眼往后靠,“这伴奏比我好听。”
顾北偏过头:“别憋着,等会儿憋一路我怕你下车想打人。”
“怕什么,我又打不过你。”何熠眼睛眯着一条缝。
窗外出现梧桐树的时候,他的视线已经不知不觉盯了外面许久。
“外面刮钱了。”顾北的声音突然响起。
何熠甩了甩有些压麻的胳膊:“麻烦你开慢点儿,我来不及捞。”
顾北笑着关掉电台:“我开不到沟里去,你一直看外面干什么?”
“太久没回来了,想看看有什么不一样。”何熠的视线断断续续地还是回到了那栋楼的方向。
其实哪有什么不一样。
只是一切熟悉得太过刺眼。
他盯着路边的树,新装的某个灯牌,或是刷了漆的垃圾桶。
试图从中抓住任何一个与记忆中不一样的细节,似乎这样回到这个地方就会变得容易些。
“走吧,我跟你一起上去。”顾北推开车门。
何熠深吸了口气:好。”
腿迈上台阶的瞬间却抖得跟筛子似的,他偷偷掐了自己一把。
没出息的玩意儿。
抖个屁呢。
“手给我。”顾北出声。
“走楼梯不用牵手。”何熠的脸上闪过一丝迷茫。
“我拉着点你,抖成这样了还嘴硬。”顾北走到他侧边。
某人的手插进他胳肢窝捞起来的瞬间,何熠感觉自己像被一股巨大的力量向上提着,脚只是轻微了沾下地。
“你是要把我扔出去么?”他的脑子有点发蒙。
“这样是不是好多了,一点儿都累不着。”顾北边捞他边说。
“两楼,别走过了。”何熠扯了下他衣服。
脚停在那扇门前,眼睛还没接受这个场景,手已经机械性地掏出钥匙。
仿佛一睁眼就回到了那个平常放学开门回家的下午。
门锁转动到最后一圈,屋外仍听不到任何动静,何熠用力拉开防盗门,空无一人的屋子让他顿时松了口气。
握着钥匙的手还停在半空默默颤抖。
他走进屋,客厅和他收拾行李离开的那天一样,绿植没有枯黄的叶子。房间窗户上的硬纸板和破洞都消失不见了,原本那把椅子的位置换成了另一种他没见过的,木头杆不会像铁一样生锈,皮革样的软包看起来比之前要舒服许多。
他一时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难过。
心里像被抽空了一块儿。
他挪着步子晃进洗手间,视线落在台子上。
脸盆是干的,崭新的水龙头甚至看不到一丁点水渍。
好干净啊。
连着那天所有的痕迹都从这个房间被抹去了。
何熠扯着嘴角掰开水龙头,凉水哗哗地打在手背上。
一回头顾北不知道从哪掏出俩蛇皮袋,递到他眼前。
“我真不是来抄家的。”何熠看着他。
“我知道。”顾北边说边帮他撑开袋子。
这周几乎没合眼(作者瘫在地上说)
[┐'_'┌]
PS:事实表明,床不对的时候,躺着、侧着、趴着都没用。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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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4章 第34章 我都会先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