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灵鹤清楚地知道自己是在梦里,但看着眼前那个熟悉的山洞,他还是选择迈了进去,果然,洞里已经有人在了,顾灵鹤再次清楚地感受到了自己当时的僵硬。
他和李景秋已经小半个月不曾见面了,自尊让他无法放下身段主动求和,虽然这场冷战的过错其实完全在他。他还是日日去老地方练剑,却一次次希望落空,李景秋再没去过。
山洞外暴雪席卷,顾灵鹤犹豫要不要退出去。
李景秋看他站在那里半天不动便蹙紧了眉头。
“你在干什么?”
“没什么……”顾灵鹤的声音卡在了喉咙里,只能又摇摇头。
李景秋用树枝拨拉着面前的一小堆篝火:“你再不进来,就别想把衣服烘干了。”
这句似乎掺杂着关怀的话好像卸去了顾灵鹤心头一半的阴影,他坐到了李景秋的对面。
时间一点点流过,李景秋重归沉默,顾灵鹤却慢慢开始着急,不得已清了清嗓子。
“……你最近没有去落雁峰练剑?”
李景秋语气平淡:“静虚一脉并不住在落雁峰,我自不会去落雁峰练剑。”
“……我近日练剑有些心得,本来想与你切磋一下的。”
“顾灵鹤,”李景秋将手中树枝扔进火堆,“你不是不愿与静虚弟子打交道吗?”
顾灵鹤呼吸一滞:“我并非此意……”
李景秋是真的不能理解了:“我们第一次见面时,你就在袖手旁观,上个月南华祭礼,我去寻你,你不也装跟我不熟?”
顾灵鹤该怎么说呢?虽然他本人对于所谓派别脉系毫无兴趣,可是作为紫虚这一代的大师兄,下面的师弟师妹们都在看着他。掌教三令五申不得对静虚弟子有偏见,但毕竟隔阂是很难在短时间内完全消除的,想真正做到不偏不倚更是何其艰难。荆空儿可以说是八面玲珑了,但因为所有人都知道他与静虚交好,即便他平日已经很注重不偏向任何一方,背后各种非议猜测也从未间断。清虚门下尚如此,何况紫虚?荆空儿能做到不为流言所动,他能吗?
只要想想那场景,顾灵鹤的脸色就白了。
但是,说到底,这种想法是多么自私啊。虽然相识不过半载,但李景秋可能是二十多年来他唯一一个朋友……
不,真的只是朋友吗?
“顾灵鹤!”
李景秋喊了他一句,顾灵鹤才猛地回神。
“怎么?”
李景秋真是心情复杂,向来都是他直言不讳,别人窝火上头,只有到顾灵鹤这儿不一样。这人又事儿又死要面子,要强还心黑,平日一幅温柔和善的模样全是装的,可能也只有练剑的时候才笑得有几分真心,偏偏他被卡得死死的,憋屈的总是他!就说南华祭礼这事,他不该生气吗?他都憋了半个月了,才说了几句话啊,也不重啊,顾灵鹤就又全当没听到了?
李景秋拍拍衣服起身:“你自己待着吧,我走了。”
“你等等!”
李景秋沉着脸回头。
“……抱歉,是我有错……我也是不得已……”
“什么不得已?”
“你不会懂的……”
“你不说怎么知道我不懂?”
顾灵鹤撇过脸,李景秋打量了他一遍,叹了口气,两步走出了山洞。
“李……”
顾灵鹤眼看着李景秋的身影瞬间消失,转身恨恨地砸了洞壁一拳。
“混蛋……你懂个屁!!”
“顾灵鹤,原来你会骂人的啊?”
顾灵鹤惊得差点跳起来,扭头一看,抱剑倚在洞口边的不是李景秋还能是谁?
“你怎么又回来了!”
“外面风雪那么大,你还真准备让我冒雪走山路?”
“……你耍我?!”
李景秋眉梢动了动,走了进来,顾灵鹤一脚就踹了过去,李景秋轻松避开,旋身把顾灵鹤反手压到背后。这力道不轻也不重,倒是不疼,但顾灵鹤臊得慌。他用力一挣,逃脱束缚,转头就开始反击,只是没用剑,李景秋许久没与他过招,倒也乐得奉陪。
场地有限,难免磕磕碰碰,李景秋将顾灵鹤逼退到洞壁边,顾灵鹤猛地后撤想脱身,但他背对洞壁没有注意,身后便是一处石头凸起,再后仰一寸,后脑就要实打实磕上去了。李景秋情急之下也顾不得其他,只得拽住顾灵鹤,又用手给他垫了一下。于是,骤然间,二人的鼻尖只剩下毫厘距离。
他还从来没有和顾灵鹤如此靠近过。
他看见顾灵鹤眼中映出的自己,迷茫又困惑,像是做梦又很清醒,顾灵鹤的眼睫如蝶翼颤动,嘴因为惊讶而微张,而他为何……心思总在其上流连不去……
“李景秋……松开……”顾灵鹤的声音抖得不成样子。
李景秋这才惊觉,他的右腿卡在顾灵鹤双腿之间,左手撑着石壁,右手垫在顾灵鹤脑后,几乎是把顾灵鹤整个人死死圈在了怀里,每一次呼吸,每一寸温度,都毫无保留地传递给了对方。
耳鬓厮磨。
李景秋慌乱地后退了两步,顾灵鹤立刻冲了出去。
“顾灵鹤!”他追了出去。
风不知何时已经停了,鹅毛大雪却还是纷纷扬扬,好像没个止歇,天地间一片纯白。
顾灵鹤像是受了极大的刺激,深一脚浅一脚,不辨方向地往前走,看得李景秋心惊胆战。就算再熟悉华山地形的人,也难保不会在大雪中踩空,跌落悬崖。
他运起轻功去追,谁知下一刻顾灵鹤就晃了一下,跌在了雪地里。
“顾灵鹤!”
李景秋急急忙忙赶过去,想拉起他,顾灵鹤却低头坐在地上,拒绝配合。李景秋再次尝试,谁料顾灵鹤抬眼,抓起一把雪直接砸到了李景秋脸上。
“谁叫你追出来的?!”
李景秋既委屈又莫名其妙,刚想说话,却发现,顾灵鹤的眼圈是红的,额头也冒出了冷汗。
“你……”
他气不起来了,甚至,开始心疼了。
“别动,伤哪儿了?”李景秋放缓了语气。
顾灵鹤不说话。
李景秋蹲下身粗略查看了一下,顾灵鹤脚边有块不小的石头,正好被积雪掩住了,多半是崴了,而且崴得并不轻,看顾灵鹤满头的汗也知道是逞强。
他半扶半抱地把顾灵鹤扯了起来:“我背你回去。”
顾灵鹤避开了李景秋的目光,语气平静,垂在身侧的手却在袖中微微颤抖:“你不怕摔下去吗?”
“所以你得帮我看着路,不然摔下去也是一起摔!上来!”
顾灵鹤静默良久,终于还是趴了上去。
雪天的下山路格外不好走,何况还背着一个人。李景秋挑了一条最稳妥的路,一只手拄着剑慢慢试探前行,很快就出了满身的汗,但另一只手始终将背上人扣的紧紧的。顾灵鹤虽然心中五味杂陈,难以言说,但也知道这时候轻忽不得,于是搂紧了李景秋的脖子,这下子,平白便生出了几分患难相依的意味。
过了最艰险的那段山路,顾灵鹤的心终于放下了一半,长舒一口气,没想到李景秋突然停下。
“怎么……”
“没事……”李景秋摇摇头,继续往前。其实,他刚刚是想说,顾灵鹤呼的那口气弄得他很痒,心痒。
雪花飘飘摇曳,落上他们的发间,眼睫,肩头。
“顾灵鹤……你有……喜欢过哪个姑娘吗……”
背上人好像僵住了,半天才开口,声音几乎低不可闻。
“……没有。”
“我好像……挺喜欢你的……”
李景秋没有得到回应,但他感受到了,感受到了那人突然屏住的呼吸,还有被那人紧紧揪住的衣角。
剩下的路途再没有人说话。
雪渐渐转小的时候,他们终于到了落雁峰。一众躲雪的紫虚弟子还在屋内,但李景秋也只把顾灵鹤送到了屋舍附近。
他将顾灵鹤放下,两两无言。
“李景秋……”
二人对上了目光。
“你把我当成女子了吗。”
李景秋毫不犹豫:“不是。”
顾灵鹤勾了一下嘴角,却没笑出来,李景秋心内叹息,沉默转身。
这个梦,大概要结束了,不过一场独角戏而已。
顾灵鹤目送李景秋一步步走远。
只能到此为止了吗?
一个月后便是宫中神武之变,如果早就知道,如果是在梦里,能不能选择另一个结局?
“李景秋!”
那人讶然驻足扭头,顾灵鹤一瘸一拐地追上去,然后被珍而重之地接到了怀里。
他不再犹豫,直接仰头,吻了上去。
我也喜欢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