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周随竹醒来,映入眼帘的便是祢礼焦急的神色。她还没来得及思考脸上火辣辣的痛感从何而来,身子就被祢礼拉扯着摆动,原本晕乎乎的脑子更是乱成一团浆糊。
可祢礼哪里还顾得上这些事,他死死捏住周随竹的肩膀,将她的身子掰向一边,声音颤抖:“周随竹!你到底干了什么!这个鬼东西是哪儿来的!”
周随竹看着地上那个东西,瞳孔紧缩。
似乎已经称不上婴孩,那个怪物浑身的皮肤开裂,露出鲜红的血肉。她浑身布满裂痕,却又能眨眼间恢复如初,只是恢复的速度远远比不上血肉生长撑破皮肤的速度。
周随竹几乎失声:“这是宣祝余……”
“开什么玩笑?”祢礼想也不想地反驳,但看着周随竹失了魂的模样,他还是皱着眉头,尝试理解眼下情况。
“这就是你叫我拖住谷主的原因?为了把她偷出来?”祢礼瞥了一眼,又很快转移视线。“谷主现在已经下令封锁整个长生谷了,他还派了人来寻你,被我打发走了。”
“一定不能让宣祝余被抓回去!”周随竹反应极大,猛地挣开了祢礼的手,甚至差点将他推倒。
“我没能及时出现,陵游说不定会起疑……”她喃喃自语,视线漫无目的地在屋内扫荡。
祢礼不理解她如今这副模样是怎么回事,想安抚一下她,却被周随竹一下拍开。
“痛!”
他哼哼唧唧抱着自己的手,幽怨地瞪了周随竹一眼。
周随竹丝毫没将视线分给他,利落起身,随手抽了件自己的外袍,强忍着恶心把依旧沉睡地宣祝余包了起来。
“你要带这个怪物去哪儿?”祢礼追在她后面,一脸嫌恶,但他还是十分勤快地给周随竹捞起碍事的宽袖。
“如果它真的是谷主要找的东西,你现在带它肯定是哪也去不了了啊。”祢礼关键时刻还是很正经的。“而且你待会儿肯定要去找谷主,不然他肯定会多想的——即使你是他的弟子。”
周随竹动作慢了下来。
祢礼说得对。
宣祝余现在这个样子肯定也不能随意托付给其他人,长生谷里的弟子也出不去——她没有任何办法。
“要不算了吧。”祢礼冒出了头。“这个鬼东西肯定不会是宣祝余啊,说不定是谷主新搞的什么东西呢,你这样不清不楚地把它带走反而会惹了一身事。”
祢礼虽然平时自诩离经叛道,但从小到大也只是小打小闹,这种超出他认知范围的东西还是叫他生出了急于摆脱的畏惧心理。
沉默良久,周随竹轻声开口:“她就是宣祝余。”
“陵游疯了,我是一定不会把宣祝余交到那个恶鬼手上的。”
她抬头,漂亮的眼眸中满是坚定:“我要去找我真正的师父!我是不会让那个恶鬼得逞的!”
祢礼撅起嘴,不忍心但还是泼冷水:“可是你现在连长生谷都出不去。”
“强闯。”
她的声音干脆有力。
但祢礼大惊失色:“你疯了?!”
他掰起手指絮絮叨叨:“你就算躲过了搜查,也还得过了谷门的万毒针法。谷主说不定还通知了凤瀛洲内,你还得打得过那群带刀带剑刷符玩蛊的家伙!”
周随竹也虚了下去。她说大话的时候没考虑那么多,就想着跑出长生谷就行了。
“……那也得闯。”
“我真服了,宣祝余是上辈子救过你的命吗?值得你这么赴汤蹈火,上刀山下火海的。平时明明都还是你在照顾她……我先说好,你这种玩命的事我可不陪你干,我会被老家伙打死的!”
祢礼被吓得脸色苍白,张嘴又是密不透风的话堆在周随竹耳边。她又恼又好笑,但原本糟糕的心情确实好了不少。
祢礼说着说着就开始往外掏各种丹药法器,一股脑全塞周随竹怀里了。
掏了一堆,他自己也有些不好意思,挂着空荡荡的锦袋就跑了。跑了一半,又飞了回来,气势汹汹道:“你别死了!实在不行把那个丑东西丢出去当挡箭牌!听到没!”
“反正谷主最疼你,肯定不会为了这个丑东西把你怎么样的,到时候你认个错,我师父劝一劝就好了。”
但祢礼大错特错。
他脸色发白,站在惩戒场台上,看着高高在上的陵游说不出话。
他看不清那人的脸,只感觉彻骨的寒意。
“祢礼,你说,周随竹跑到哪里去了?”陵游声音淡淡,不带任何情绪。“她私窃本谷机密长生药药方,现在在何处?”
“弟子不知。弟子也不认为周师姐会干出那种事!”祢礼大声辩驳,但话还没说完,陵游就抬手将一枚毒针钉入他的肩头。
“陵游!”古长老出声,意图阻拦,但陵游不为所动。
“说不说?“
“这是污蔑!”祢礼不服大喊,但回应他的又是数支毒针破空声。
古长老彻底坐不住了,抬手想要拦下。但陵游轻描淡写开口:“古长老,可千万不可徇私枉法啊。”
“祢礼说的如何不是实话?你这般擅自对本谷弟子下毒又成何体统!”古长老生气拍桌。
“我派去寻周随竹的弟子皆是被祢礼搪塞回来的,你叫我如何相信他与叛徒周随竹没有勾结?”
古长老深深看了他一眼:“我倒是想问问谷主,周随竹带走的究竟是什么?”
“当然是长生药的药方了。”陵游目不转睛地盯着祢礼,头也不转。
“你骗他们小弟子也就算了,我们这些老家伙又不是不知道……长生谷根本没有长生药!何来药方之说!”
陵游对上他的视线,皮笑肉不笑:“古长老这是不信我了?”
“不信。”
古长老冷笑。他现在在气头上,说话带刺:“从前谷主为研究所谓长生药可谓是走火入魔,甚至不惜伤人害人……真是不敢信啊。”
提起往事,高台上蓦然一静。其他长老大气不敢出,静静地缩着脑袋当鹌鹑。平时爱指点说教的蔺长老也只是窝在角落里,盯着台下的祢礼发呆。
她自弟子范识死后便失了精神,不欲多言谷中事务。
而祢礼不知台上风波,只莫名感觉体内毒针少了许多根。他抬头,却还是看不清楚任何人的脸。陵游削了他的五感,他现在与凡人无异。
古长老和陵游没吵出个结果,最后还是把祢礼关回自己的院子,严加看管。至于周随竹的下落,是半点没问出来。
“派人去谷口瞧瞧,万毒针法启动了没。”陵游还是不放心,随口吩咐。尽管他并不认为周随竹会为了宣祝余强闯万毒针法,也不认为她闯了便会全身而退,但还是以防万一……。
“可要通知凤瀛洲内民众?”执行弟子谨慎发问。
陵游沉吟片刻:“不必。此事不宜闹大,叫人撤了城中牌匾,通知下去近日非必要不接诊。”
“是。”
凤瀛洲此时依旧在庆祝祈神盛会,无人知晓长生谷内的事端多发。弟子们虽然埋怨,但也还是乖巧地等待事情水落石出。
虽然他们也不相信周随竹会干出那种事情。
而此时万心所向的周随竹已然摸到了万毒针法之中,她背着宣祝余,疲惫但熟练地应对着四面八方的毒针。
她苦中作乐地想着,可能还得多谢宣祝余有时会拿她试药,叫她练出了抗性。
万毒针法所覆区域约半个长生谷,她如今所过只不过是十分之一,而她已然精疲力尽。并且不知宣祝余出了什么状况,如今安安静静半点动静没有。如果不是呼吸尚存,周随竹都以为她死掉了。
又是一波毒针,她反应慢了下来,被猛地射中一针。又因为这一针自乱阵脚,无数毒针穿透她的身体,叫她痛苦跪地。
果然还是不行。
周随竹扔出一个短时效防御法器,缩在里头休整。她自察经脉,可解但难解的不同毒素已经开始扩散蔓延。
留给她的时间不多了。
亦或者……就此放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