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下村是某无名山下的一座普通村落,据说从前住是有名世家逃荒待过的地方。
山下村不算穷困,但也绝对称不上富有。所以当灾年饥荒来临时,山下村也成了尸横遍野的人间炼狱。
宣先生是山下村的教书先生,平时受村里人爱戴,收了不少吃食。如今,宣先生的小小学堂成了众矢之的。
有钱有粮的人家早早乘了牛车逃荒去了,至于其他人,则都聚在宣家门外讨要一份吃食。可怜的木门不堪重负,已是摇摇欲坠的样子。
“翠子,你醒醒,我们今晚便逃去南方。”宣先生扶起自己瘦弱的妻子,额上已是一层薄汗。“这山下村是待不下去了,事到如今还不见青儿的影子,他定是来不了了,我们先去南方安定下来。”
听到自己弟弟的名字,翠子有了些反应。她转了转暗淡的眼珠,扯住宣先生的手,声音轻柔:“我们要带走我的孩子吗?我的……祝余。”
见她提起这个名字,宣先生眼中闪过一抹慌乱。他抿着嘴,半天不说话,而翠子只是直勾勾地盯着他,双手攀上他的脸,似诱似惑:“吃了她……吃了她就好了……”
“不可以,翠子!”宣先生一把甩开她的手,站起身背对着她。“那是你的孩子!”
“她是怪物!她不是我的孩子!我的孩子被她吃了,我要吃了她为我的孩子报仇……”翠子声音越来越小。“我们要吃了她!”
在翠子的咆哮声中,宣先生沉默地出门收拾东西。他们没什么要带的东西,只有几个硬邦邦的大饼和水壶,再加上些衣物。
等他收拾完东西已经是日落西山,翠子的声音早就消失,屋外的人也渐渐散去——夜深露重,寒冷的夜风会带来更多的不幸。
宣先生开门想带着翠子离开,入目却是一张空荡荡的床。他很快便想到了什么,径直推开小厨房。
灶台燃着跳动的火焰,锅中的水翻滚着一个又一个气泡,水汽蒸腾,模糊了灶前人扭曲的表情,但无论如何也遮不住女童脸上的惊恐和痛苦。
鬼使神差的,宣先生慢下了阻拦的脚步,眼睁睁地看着女童被扔进了滚烫的开水中。她的皮肤很快变得通红,惨叫声微弱,再也掀不起他心中一点波澜。
——这是宣祝余第一次被吃,那年她八岁。
而宣先生逃荒路上并不顺利,他们刚离开山下村不远就被一群山匪抓住。山匪抓了许多人,小孩和女人被推上火架,而翠子也在其中。
但轮到她时,意外发生了。
一只手生生冲破了她的肚皮,接着是脑袋,身子。一个活生生的女童从她的肚子里钻出,淅沥沥的血肉在众人眼前爆开,宛如众人最后一根理智的弦崩断。接着,就是一场杀戮。
期间她死了很多次,活生生被人们分食,又从他们的肚子里钻出,周而复始。慢慢地,她的身下已是一座尸山。
于是更多的人冲她而来,冲着**的食物而来。她再次死亡,又重新从尸体中爬出,等待着一批又一批人的到来。
——“祝余祝余,食之不饥。”
男声清润,吸引了宣祝余的目光。
她坐在尸山之上,满身污秽。而那男子则穿着一身漂亮的深蓝长袍,干干净净不染尘埃,与这人间炼狱格格不入。
“你要吃我吗?”宣祝余撑着脑袋,微微歪头。“或许你能考虑一下火烤,那应该会有滋味些。”
男子一愣,随即笑着摇头:“我是来带你走的,祝余。”
“再也不会有人吃你了。”
——
西海凤瀛洲面积辽阔,百姓受长生谷庇护,安居乐业。长生谷内皆是医修,救死扶伤的名头响彻四海,只是鲜有人出过凤瀛洲,他们更乐意救助这里的百姓。
宣祝余被男子带到长生谷,如今已是第十年。虽然自那以后便不见男子踪迹,但宣祝余很高兴他并没有欺骗自己——这里真的没有人想吃她了。
于是,她安安心心当起了一名普普通通的长生谷小弟子。
“祝余祝余,你可想好祈神盛会同我一起去?”少女穿着鹅黄短袄,发髻梳得漂亮,人长得也漂亮,吸引了学堂中不少弟子的目光。
身为长生谷谷主的亲传弟子,漂亮大概是周随竹万千优点中最不值一提的了。这次祈神盛会乃是十年一遇,不少怀揣着春心的少男打算趁此向周随竹表明心意。可惜,她眼中只有她面前那安静看书的宣祝余。
宣祝余听见她的话,才从书中抬起头,露出一个浅浅的笑:“我就不去了,你同他们好好玩便是了。下个月的考核我还没准备好,再将药材搞错我可是要被罚去照料药草的。”
“啊——不要啊——”周随竹闻言有些丧气,将脑袋搁在书上,撇了撇嘴。“你来这儿十年都没有出过长生谷,连凤瀛洲都不曾好好转过……这次祈神盛会可是十年一次!再等下个十年可不一定是我陪你了好不好?”
宣祝余依旧坚持:“你知道的,我出不了长生谷。”
“也就你傻乎乎地把师父他的话当真……”周随竹嘟囔着,一把扯住她的袖子,大有一副她不答应不松手的架势。“师父他刀子嘴豆腐心,定不舍得让你错过这盛会。再说,他现在又不在谷里,又没见过你,你陪我偷偷溜出去他哪里会知道的?”
“不会知道什么?”
说曹操曹操就到,长生谷谷主陵游恰在此时出现在学堂门口。窃窃私语声减弱,万众瞩目之下陵游走向两人,稳稳站立。
陵游一身浅绿长衫,蓬松卷发半散,搭在胸前,颇有一股子风流气。
宣祝余看着他,有些发愣。她不认识这人,但周随竹认识啊,趴在土坑里认药草的回忆涌入脑中,叫她条件反射地就要跑。
要命了,不是说师父云游四方去了吗!怎么短短十年就回来了!还是在这个时候!
被抓了个正着,周随竹心虚地埋下脑袋不敢抬头。宣祝余自然察觉到她的情绪,再次细细打量起面前这个长相年轻的男人,思索片刻,道:“谷主好。”
“你认得我?”陵游有些惊讶。
宣祝余诚实摇头:“不认识。”
“那你如何知晓我是谷主?”陵游摸了摸脸。“你难道不认为谷主通常得是那种年纪大的糟老头子吗?我如此年轻却为谷主,啧啧啧……”
说着说着,陵游便沉浸在了自己的美貌和实力之中。
宣祝余丝毫不知何为人情世故:“我瞧着你不是已经四……”
她的嘴被陵游挥来的糕点堵住,疑惑地眨了眨眼。
陵游没好气地甩了下袖子,狠狠瞪了她一眼,转头又和在一旁装鹌鹑的周随竹笑眯眯:“我的好徒儿,可有想师父啊?”
周随竹小心抬眼,见他没有追究刚刚那番话的意思,也就大胆了起来,甜甜一笑:“师父你怎么回来了?不是说要云游四方给我找个师娘吗?”
“这不是祈神盛会了吗?我想着我的乖徒儿没人陪着定是孤独寂寞的,到时候眼巴巴羡慕别人家弟子,好不可怜!”陵游摩挲着下巴,摆出低泣抹泪的样子。“我哪舍得呢!”
周随竹不说话了,她此时被自家师父这矫揉造作的模样雷得外焦里嫩。
明明只是十年云游,她有礼端庄的师父怎么跟换了个人似的!若是叫谷中长老瞧见长生谷谷主成了现在这样,定会痛哭流涕后悔当年将人赶出去游历了。
想到长老哭天抢地的样子,周随竹一个没忍住笑出了声,将宣祝余和陵游的视线都吸引了过去。
宣祝余此时咽下了口中的糕点,瞧见周随竹一下涨红的脸依旧不解:“小师姐你怎么了?”
“……师父回来,我高兴。”周随竹硬着头皮解释。
陵游对此很满意,拍了拍周随竹的肩以示欣慰。寒暄玩笑过后,他收敛情绪,说起了正事:“宣祝余,你同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