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租住的公寓,玄关的感应灯应声亮起,驱散一室冷清。
这是一个老小区的一居室,面积不大,却被收拾得异常整洁,几乎没有什么多余的装饰。唯有靠阳台的角落,支着一个画架,旁边散落着几个颜料箱和笔洗,透露着主人工作之外的零星痕迹。
沈青瓷将包挂在门后,换了鞋,没有开大灯,只拧亮了沙发旁一盏暖黄的落地灯。光线有限地铺开,将大部分空间留给阴影。
她走进厨房,倒了杯温水,靠在流理台边慢慢喝着。窗外是别人家的灯火,模糊而温暖,与她这里的寂静形成鲜明对比。
手指无意识地摩挲着温热的杯壁,白天会议室里江焰游刃有余的姿态,暮色中他带着压迫感的靠近,以及那句“我们之间,一定要用这种‘官方语气’说话?”……画面一帧帧在脑海里回放。
她放下水杯,走到画架前。
架上绷着一张半成的绢本小品,画的是一丛秋日残荷,墨色淋漓,形态寥落。是她闲暇时临摹的古人格调,用以静心。
她拿起一支干净的毛笔,在指尖转了转,却没有蘸墨。
有些东西,碎了就是碎了。就像古画上无法完全还原的断裂痕迹,修复得再好,对着光,依旧能看到那道浅淡的影子。它不再完美,但它以另一种形态延续着生命。
她和江焰之间,横亘着七年的空白,以及那道由他的选择划下的、深刻的裂痕。如今他想回来,用合作的名义,用成年人的理智,试图将碎片重新拼合?
她扯了扯嘴角,露出一丝没什么温度的笑意。
手机在客厅响了一声,是微信提示音。她走过去拿起来,是博物馆工作群里的例行通知,关于下周消防检查的安排。
她划掉通知,手指停顿片刻,点开了通讯录。那个不久前才添加的、备注为“凌云江焰”的账号,安静地躺在列表里。头像是一片深蓝色的、抽象的几何图形,冷硬,规整,如同他这个人给外界的一贯印象。
她没有点开对话框,只是看着。
七年前,他决绝离开时,她删除了他所有的联系方式,试图将那个人从自己的世界里彻底剥离。她以为自己做到了。专注学业,考取资格,进入省博,跟着老师埋头在故纸堆里,用那些跨越千年的笔墨山川,一点点填补内心的空洞。
时间是最好的修复师,至少表面上是。
直到他再次出现,带着更强大的气场和更明确的目的。她才发觉,那些被填补的地方,依旧脆弱。
不是余情未了。
沈青瓷蹙眉,否定了这个念头。
那是什么?是不甘?是戒备?还是…… simply(仅仅是)被打破平静生活后的不适?
她说不清。
将手机屏幕按灭,反扣在沙发上。她走到窗边,拉开一点窗帘,看着楼下零星驶过的车辆。夜很深了。
她想起白天在修复室,他问她修复的终极目的。她回答是留存“证据”。
那她自己呢?她如此执着地修复古画,一遍遍重复着清洗、揭裱、补缀、全色的枯燥流程,仅仅是为了那份薪水和所谓的职业理想吗?
或许,她也是在试图修复自己。
修复那个曾经毫无保留付出信任,却最终信念崩塌的自己。她需要在这些沉默的、历经风雨却留存至今的物件上,找到一种恒定的、不会轻易改变的价值依托。
江焰的重新出现,像一块投入平静水面的巨石,不仅激起了涟漪,更让她看清了水下的暗礁自身依旧存在。
她需要更坚固的铠甲。
转身回到画架前,她重新拿起那支笔,这一次,她蘸饱了浓墨,手腕悬空,对着那片画好的残荷,却迟迟没有落下。
墨汁凝聚在笔尖,欲滴未滴。
就像她此刻的心绪,悬在半空,找不到一个稳妥的落点。
最终,她将笔搁回笔山,没有添上一笔。
今晚,不适合画画。
她关掉落地灯,将自己融入满室黑暗。只有窗外遥远的光源,在她清冷的眼底,投下一点微弱的、颤动的光斑。
寂静里,她清晰地听到自己并不平稳的心跳。
原来冷静自持的壁垒之下,裂痕,早已悄然显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