暖色系的走廊装潢,一间间独立的病房于此排列于此。这里被限制了任何人说话的音量,一切都静悄悄的。
晨间,只有窗外的小鸟叽叽喳喳地鸣叫。树叶的阴影映在窗台上摇曳着,极力为病人创造着悠闲安静的环境。
轮椅的车轮滚在地面上,木地板砖发出吱嘎吱嘎的声音。
魏靖迟在夏鹭主治医师的接引下来到夏鹭的病房。隔着一道探视门的观察窗,夏鹭正坐在阳台上遥望着远方。这个方向的垂直线上,便是海都市的地标建筑:极夜灯塔,其内设置了现今世界最大的风阻尼器东方慧之眼。
齐医生说:“病人最近的状态都挺不错的,如果是熟人的话,那就好好聊聊吧。”他用指纹解锁了病室的房门,做出了一个“请”的动作。
魏靖迟微微颔首,进入到了房间内,房门也应声自动合拢了。
阳台上的女人回过头来,她的侧脸与望桐舟是极像的,只是岁月太无情,再加上病痛的折磨,异常地憔悴。
“你好。”夏鹭率先打招呼,在这里她并不害怕见到外人。
魏靖迟点头,嘴角扬起:“你好,我是魏靖迟。”
“我听说过你,他们说是你将我转到这里来的。”夏鹭扯了扯覆盖在腿上的毛毯,顿了顿,“为什么对我这么好?”
魏靖迟自然地从轮椅上起身,走到水台边为她倒了杯温水踱步至女人身边,递到了手中。“我只是做了举手之劳的事情。”
“你可以站起来。”夏鹭道。
“是的,”魏靖迟说,“只是需要在必要的人面前装一下罢了。”他拉了一张椅子在夏鹭的身边坐了下来。
“我们聊一聊吧。”魏靖迟的目光也遥望起极夜灯塔来,“东方慧之眼的设计思路、夏氏家族或是…望桐舟?”
夏鹭的眼底闪过一丝不可置信,听到这个名字后立刻攥住了魏靖迟的胳膊,声音颤抖起来:“你…你认识舟舟……”
魏靖迟的余光扫了眼攥着自己胳膊衣袖上的手指,夏鹭察觉到自己的失礼,即刻就松开了手。她垂下眼睛,紧咬着唇瓣。
“对不起,对不起……”夏鹭拼命地摇着头。
“不知道该不该这么直接——妈,”魏靖迟拢住了夏鹭的双手,“舟舟是我的爱人,我们已经结婚一年了。”
夏鹭眼间最先是茫然,目光停驻间皆是不可思议,再之后便是释然。她呆愣着点了点头,“是啊,算起来…舟舟今年已经二十四了吧,新婚快乐……时间过得好快。”
魏靖迟的心情很复杂。眼前的女人被曾经的爱人背叛关进了暗无天日的精神病院,如今却能淡然地说出那句“新婚快乐”。
“舟舟,现在怎么样了?”夏鹭问,她的话间带着丝迫切。
魏靖迟沉吟:“嗯,她最近很好。现在当了演员,已经是红人了。”
“做演员,她开心吗?”夏鹭说,“我没别的意思,舟舟从小性子就倔得很,我也想让她做自己想做的事情。可是……我在那么重要的时间离开了她。”
做演员进演艺圈,望桐舟开心吗?魏靖迟不知道。
枳耀的星探在某次随机街拍见到了望桐舟。那时的她,手头只有微薄的生活费,连学费都是拖着助学贷款。合同很快就签了下来,段微笑立刻就安排了几部短剧的试镜。
那时的她很听话,导演说什么她便做什么,像一张白纸随意地绘上七彩的颜色。虽然不是科班出身,但明眼人都能瞧见望桐舟身上与生俱来的演艺天赋。
“我不知道。”魏靖迟如实告知,“那时的她什么都没有,被公司的星探看中就开始拍戏了。”
“但是,等她档期空下了,我就带她来见见您。”魏靖迟发现她的腿上罩着的毛毯快要脱落下去了,他随手帮忙提了提。
夏鹭的眼神定在某处,回过神来又问了一句话:“舟舟大学的时候……过得不好吗?”
魏靖迟凝视着她的眼睛,淡然地嗯了一声。
女人的指尖死死攥着覆盖在腿上的毛毯,她垂着头,喉间发出压抑的呜咽。
“我对不起舟舟……我对不起她——”她咬着牙。
魏靖迟道:“妈,错的人从来都不是你。”
夏鹭忽得起身,腿间的毛毯也随着滑落在地。她来到衣柜前,翻箱倒柜着。
终于在几分钟后寻找到一件质感极好的钴蓝色毛衣。她将毛衣的内衬翻了出来,里头竟缝着一块精致的口袋。
女人从里面拿出了两张黑金图案的银行卡,转身就递给了魏靖迟。
“这是我给舟舟留的钱,你代我交给她吧。另外一张给我的女婿,魏靖迟。”
海都银行黑金VIP,总存款额至少在一个亿以上。卓柳帮他查人的时候,无意间还提了一嘴海都本地的神秘老钱家族。再次深入下去,魏靖迟发现夏鹭似乎与这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家族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
看到这张银行卡面,随手就是如此阔绰更是印证了他的想法。或许是富家小姐爱上穷小子被逐出家族的俗气套路,但联想到夏家在海都的顶级财商地位势必对自家子女有着严格的教育理念,若是人心在重要的成长时期出了偏差,向下兼并,似乎也合理至极。
魏靖迟拒绝了,“不,我下次带舟舟过来,请您亲手交给她。这里很安全,您在这里安心接受治疗就好。”
夏鹭似乎没想到魏靖迟会拒绝她,转而她说:“那另一张你必须得收下。你刚刚说你姓魏,谈吐不凡,不像是普通人。”她笑着摇头:“所以我猜是不是枳耀财团的‘魏’。”
魏靖迟嗯了一声。
“我跟魏天际只是泛泛之交,跟魏盛行倒是熟络。”夏鹭不卑不亢。
“你跟我的父亲很熟?”魏靖迟点点头,嗓音微扬,“如果您需要处理曾经家里的事情,我可以帮忙。”
夏鹭却摇摇头:“过去的事情就过去了。一直恨一个人,很累。”
魏靖迟的思绪有几秒的迟滞。姜星子夺走了她的生活,与望乌一齐将她拉入了无尽深渊。她却当真一点都不恨吗?
很快的,他反应了过来。夏鹭的诊断结果中有精神分裂的症状,回想第一次见到她时,失控的她被护士镇压。
人心都是有恶念的,只是她的善念因为精神疾病被放大独立了出来。
不知道聊了多久,魏靖迟错开视线扫了下墙面上的时钟。
夏鹭知道魏靖迟要走了,她笑容莞尔着:“你陪我这个老太太够久了。”
针对夏鹭的专家联合会诊在魏靖迟来之前的前一天就讨论结束了。卓柳在魏靖迟到公司后代为转达了专家会的结果。
夏鹭的状况没有到极其严重的地步,吃药可以在一定程度上稳定病情。且现在的她愿意说话,甚至能与魏靖迟平静聊天,已经有稳中向好的趋势了。
魏靖迟从医院离开,就回了公司。
陶总助已经将收购意向书递了上来,放在了办公桌上触手可得的地方。
为了在魏鸠面前掩人耳目,魏靖迟手里运营着的企业大都寻找了职业经理人进行管理,但实际控制权仍在自己手中。
本次收购罗纳韦德的意向书也是以昼迟风投CEO松总的名义发起,如今已至双方高层会谈阶段。
蚁多搂死象,魏靖迟要的不是枳耀的管理权,而是要逐渐瓦解枳耀的部分领域,以脱离魏鸠的控制。
……
开机仪式望桐舟没有去,孟鲁饶是由于魏靖迟的原因,并没有对她有过多的叨扰,而是叮嘱她好好休息。
望桐舟因为白溯心烦意乱,强迫自己镇静下来后躺回了床上。
开机仪式的举办地离训练的体育馆只有不到六公里的距离,而正常的拍摄片场在武南市的西边。下午开机仪式结束后,剧组会派人把望桐舟和安霖接到那边住宿的地方。
白溯的电话昨天刚来,今天望桐舟躺在床上就又收到了望乌的电话。
她实在是筋疲力尽,懒得应付父亲的指责了。
望乌的来意很简单,她的某个叔叔家里做着的钻石生意,需要“白嫖”一个代言人用作宣传。望乌先是给过年通话那次的辱骂道歉,然后就开始捏起嗓子好言好语地要求她。
“爸,我再说一遍,代言都是商务合作,要跟我的经纪人商量。”望桐舟躺在床上,睁开眼睛,滑动手机将段微笑的微信推荐给了他。“这是我经纪人,有什么商务合作请联系她,她会查档期和商业价值决定要不要接。”
“哎,咱们都是一家人——”
望桐舟啪嗒一声把电话挂了。甚至不用联想,她都知道现在的望乌大概已经气急败坏地摔了手机,嘴里咒骂她的不孝。
她的本科在海大,任何人都知道在这个寸土寸金的地方,没有钱的大学生如同沙漠中的鱼。望乌没有打牌赌博之类的特殊癖好,只是喜欢酗酒。如果与他侃侃而谈酒类,那他大概能与你说上三天三夜。种种迹象说明,她的家境并不贫困。
望乌大概出于底层人性的愧疚,在前期给了她高于海都大学生平均水平一大截的生活费。
但在大一上学期的时候,姜星子得知这件事情之后,便怂恿他停掉了望桐舟所有的生活费以及学费的提供。
她专门回了趟家,跟姜星子掐了一架,最后以邻居报警为结尾。
望桐舟不得已开始半工半读。
遇见枳耀星探的那天,她刚刚结束商场的玩偶扮演工作。在烈日四十度的天气,额头被汗浸湿得彻底。
为了让望桐舟这个苗子好好工作,枳耀传媒财大气粗愿意提供她在大学的一切花费,助力她完成学业,望桐舟这才签下了与枳耀长达十年的“卖身契”。
再后来遇见魏靖迟后,她就再也没往家里主动打过任何一个电话。
姜星子本就是夏鹭曾经的闺蜜。望桐舟只觉得夏鹭的死与姜星子脱不开关系,如果只是因为下水救她导致的溺亡,那么该感恩戴德的不应该是姜星子吗?
姜星子想除掉她的念头就像魏鸠想除掉魏靖迟一样荒谬。
窗帘拉开了半截子,水滴拍在窗户上。望桐舟这才察觉外面竟然下起了大雨。淅淅沥沥得逐渐变作暴雨倾盆,临近夏季的雨虽然汹涌,却没有滚雷作伴。
伴着雨声,她本打算带着浮躁的心再次睡下。公关部负责对接的实习生小汪打进了她的私人电话。
声线急匆匆的,一副大事即将发生的感觉。
望桐舟捏着鼻梁,揉着太阳穴:“我的好弟弟,有什么事情这么着急?”
小汪的话里透露着无法掩饰的焦虑与紧张,他初来乍到,做不到老油条的临危不乱:“望姐,出事了!段姐刚刚下班,我联系不上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