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差劲?他们对你很差吗?”
八两把一根手指戳进沙地后沉默了一会儿:“这么说吧,在我小的时候,我的爹娘每日都得为了鬼界事物而奔波,我总是见不到他们,就连我五岁生辰那日,他们都只是托人给我带了礼物。”
颜悦见状,也跟着他一样张开五指把手指头往沙地里塞。
“罢了,也怪不得他们,他们把爹娘做得这么差,其实是因为我们守舍一族和鬼界的关系。”
“我们守舍一族和鬼界的关系就是……”八两说到这里一停,然后伸出手在沙地上拢起一个小沙堆。
“如果说鬼界是一座山,那守舍一族就是山里的一棵大树。”
“鬼界欢迎守舍一族的到来,或者说这棵树可以来到这座山扎根。”
“这座山会和大树一起度过每一天,它甚至还会让大树占据山里最好的位置。”
“这座山心甘情愿地为这棵树提供一切条件,它会看着这棵树茁壮成长,看着它越长越高。”
“但前提是,这棵树永远也不能离开这座山,它只能在山的身上生长。”
颜悦听到这里,脑海中浮现出一幅画面:
这座山对长在它身上的树说,我给你你想要的一切,但你绝对不能离开我。
“等我们守舍一族的老祖宗发现这件事时,已经是为时已晚了,因为我们的根已经和鬼界紧紧地嵌合在了一起。”
“我们喝的是忘川里的水,每天接触的也都是鬼,可以说,我们的骨头都已经被鬼界的气息浸透了。”
“后来,我们守舍一族努力了很久,发现自己怎么也赢不了鬼界,就慢慢地认了栽。”
“外人只知道我们是鬼界的王,却不知我们被困于此处,就像是一棵已经深深扎根了,无法挪动的大树。”
“人挪人活,树挪树死,只要我们敢起离开鬼界的心思,面对我们的只有死亡。”
“可是八两,你怎么就可以在三界畅通无阻呢?”颜悦看着八两,问出了他一直刻意回避的问题。
八两摇摇头说:“我不知道,我只记得我被丢到了凡间的一棵大树上。”
“八两,我不知你与你爹娘之间的问题,但若是以后有机会,我会亲自和你下一趟鬼界,找找当年的真相。”
“不用找了,我都已经查到了。”八两低着头语气沉沉地说。
颜悦见他这样,只好问起了其他:“那对于鬼界,你还记得什么?”
“我记得爹娘说过,鬼界的天空中有封印,是它一直在强留我们。”
“但若是守舍一族真的不顾性命也要离开,鬼界会陷入混乱之中。”
……
此时的鬼界。
鬼王和鬼王后俯首看着刚刚稳定下来的忘川彼岸。
鬼王伸手摘下一朵彼岸花,送到了鬼王后的手里。
鬼王后面无表情地接过,然后把它簪在了自己的胸前。
“相公,为了一两和八两,咱们两个辛苦一点吧。”鬼王后扯着鬼王的衣袖道:
“这两个孩子是我们好不容易才送出去的,说什么也要挺下去。”
鬼王动作僵硬地抬手帮自己的妻子捋了捋头发,对她说:
“难为你了,陪着我过了这么多年。”
鬼王后握住了鬼王的手,一板一眼地道:
“我还是更喜欢你少年时身着女装的样子。”
鬼王依旧古井无波,不是他没有反应,而是他做不出来任何的表情。
“对了,害得八两流落凡间的那个罪人现在在哪里?”鬼王后边说边握紧了手里的鬼鞭。
“自从被八两亲手送进十八层地狱之后就一直没有出来。”
“他早就该死了,竟然敢对八两下手!”
“没错,当年他横插一脚,想要八两身上的鬼王命格,虽然没有得逞,但却让八两受了重伤,要不是这样我们又怎会把他送往凡间?”
“都怪他,要不是他,我们也不会和八两分开这么多年。”鬼王后说到这里,使劲地拧了拧眉头。
可这强烈的表情落在鬼王眼里,却只是她微微眯了眯眼睛。
……鬼王鬼王后夫妻的情诗……
我自八岁起便跟着爹娘学习如何处理鬼界事物,我看过凡间烧过来的所有面值的纸钱,也听过凡间传来的男女老少的哭泣悲鸣。
我看过凡人给去世亲人捎来的信息,也看过各种死法的鬼。
这也导致我对生死看得很淡漠,甚至说,我分不清何为生气,何为鬼气。
可是那个姑娘,成为了我世界里唯一的一抹颜色。
……
我在遇到她的那一天,距离我的登基大典还有整整一年。
那时我躺在忘川彼岸休息,一只蝴蝶突然从我眼前飞过。
我下意识地想要伸手去抓住它,却只抓到了一个姑娘的衣角。
她就这样落入了我的世界里。
我看着她趴倒在我的身上,然后怒气冲冲地抬起头质问我:
“你抓我作甚么!”
她在看清我的长相后,眼神痴迷地伸手摸了摸我的脸,赞美道:
“姐姐,你可真好看。”
我听了后偏过头,在心里道好在我还未恢复男身,要不然她得更生气了。
我脸色红红地抱着她坐起来,然后抬手想要扎好我散乱的头发。
她却突然抓住我的手,对我说:
“姐姐,让我来吧。”
我看着她期待的眼神,不自在地点了点头。
那是她第一次帮我束发,也是我第一次在脑袋上用姑娘家的编发。
这也导致我那几天一直顶着一头的编发在鬼界晃悠。
不过不知为何,我一直都不舍得拆了它。
……
她乐于打扮我,要不是我强烈阻止,她怕是会在我的发尾添几朵小花。
可我不得不承认,她编发的手法很好,让我每天都能变着花样出现在别人面前。
我会借着和她打闹的机会把我亲手做的发簪塞进她的手里,她会把发簪先放在我的头发上欣赏,然后又喜滋滋地收好它。
可惜的是,她不知道,我很快就要变回男身了,那时,让谁来给她过手瘾呢?真是头疼。
她一直都不知道我的身份,因为我觉得我的身份没有什么好说的。
好吧……我承认,我其实是害怕她知道了我的身份就不跟我玩了。
……
在登基大典结束之后,我知道,我和她的故事是该结束了。
我落寞地躲在鬼王大殿的角落,想要好好哭一场。
可还没等我哭够,她找来了,一来就想要把我拖走。
我被她拖着,连忙问她:
“你要把我带到哪里去?”
我感受到自己的屁股被地板硌得难受,但还是任由她把我带走。
我知道她生气了,她想怎么惩罚我都行,只要不再那么生气了就好。
“还能去哪!带你去成亲!”她头也不回地说。
“可我已经是鬼界的王了。”我低声怯怯道。
她回头俯视着我,用带着强迫感的眼神看着我道:
“你是我的,难道你还想娶别的姑娘做王后?”
“不是的!”我立马否定道。
“我告诉你,你的鬼王后,我当定了!”
我一边被她拖着走一边说:
“我不想成亲,我不想让自己的孩子去继承鬼王的位置。”
“你不愿意,那我就先强占了你,让别的姑娘都不敢打你的主意!”她似乎是气昏头了,此刻是什么都往外说。
我想不到她心里竟然还对我打了这种主意,一时之间,一种酥麻感在我的身体里浮现。
我害羞得偏头不敢看她,脸红得像是要滴血。
可是我在看到我身上穿着的鬼王袍时,我又清醒了过来。
我伸出另一只手扯住了她的手:
“可是你和我在一起,你将与我同命,我只有……不到百年的寿命了。”
她蹲下来看着我:
“我不管什么百年寿命,还有以后的孩子什么的,我只知道,我现在只在乎你,只想和你在一起,一刻也不分开。”
“我无父母,本就是个可以为自己做主的姑娘!若是我双亲仍在世,我定不会抛下他们,可现在,我的余生如何去过,由我自己做主。”
“鬼界有很多男子,可我偏偏觉得只有你值得我嫁!”
“也偏偏,我就只想和你度过余生。”
我抬头看着她看向我的眼神,一种被极致地爱着的感觉在我心里蔓延,我突然就哭了,因为我觉得我好幸运。
我永远都不会忘了和她对视的这一刻,因为从这一刻起,在我的心里,我与她就是夫妻了。
她是我的妻,我是她的夫。
我主动地拉着她站起来,然后牵着她的手轻轻地晃了晃,问她:
“我是不是该送一朵花给你?”
“是啊。”她看着我,疯狂点头。
我左思右想,可惜道:“鬼界只有彼岸花,可是我不想把它送给你。”
“难道你要给我种别的花吗?可是这里是鬼界,鬼界无法种花,除了彼岸花,就只有数不清的纸花。”
“那该……”我还没有说话,就被她打断。
“我是一只蝴蝶,我喜欢每一朵花,哪怕它是彼岸花。”她说完,眼含笑意地看着我,然后指着我和她道:
“就像我喜欢你,我喜欢你的一切,哪怕你有缺点,我也喜欢。”
……成亲之后……
我们会在处理完鬼界事物后依偎在一起,我们会互相帮对方绑头发,就像我们还未成亲时那样。
有时候我觉得,我们两个就是鬼界里最鲜艳的一抹颜色,任凭鬼界如何的死气沉沉,我都可以在晚上和她抱在一起后被治愈。
中元是我们两个最忙的时候,我们每天都得去很多的地方,我们会给鬼们引路,还会在一起对账本。
这些曾烧给我爹娘的供奉如今轮到我来收了,但要是可以,我更愿意我的爹娘能够回来陪陪我。
唉……你们都在过中元节,那我该去拜谁呢?我又能够坐上谁的船去瞧一瞧我的爹娘呢?
如果可以,我也想蹭上一艘别人的船,我躲在角落,等靠了岸我就去和我的爹娘叙叙旧。
……
我承认,我的心是偏的,偏向有她的地方。
我若是一盏灯火,那她对我的爱便是把我的灯火吹向她的风。
狂风阵阵时,我的心里没有半分烦忧,只有与她相依相偎这一个念头而已。
可是后来,她怀孕了,一两和八两诞生了。
鬼界的守舍一族迎来了新的生命。
在我们为了孩子不得不献出自己的绝大部分七情六欲时,我们都很伤心,因为我们知道,我们再也给不了对方完全的爱了,也无法再明晃晃地表达自己对对方的爱意了。
还有我们的孩子,他们将会失去完整的父爱母爱。
“别伤心,至少,我们两个都还在对方身边。”我最后对她说道。
她回握住我的手对我说:
“你还漏了一句没有说。”
“什么?”
“我们会永远在一起,我是你的妻子,这辈子是,下辈子,下下辈子也是。”
从此,鬼界里最鲜活的那抹颜色不见了,我们也成为了更合格的鬼王鬼王后。
……
我们的故事啊,就像我们的名字一样。
她叫做彼岸,我叫做扁舟。
就像太阳总会落下,月亮总会升起,我这一叶扁舟总会驶向彼岸的。
而彼岸,也永远在那里等着我靠岸。
……
我是深深大海里一叶寂寞的扁舟,只想拼尽全力地驶向彼岸。
君生吾未生之来世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46章 彼岸扁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