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岁与疾病(别酒)……
因为我又忘带伞了,我感染了风寒,她守着高烧不退的我,一夜未眠。
等我醒来时,她迷迷糊糊地抬手想要来摸我的额头。
我看着她的样子,眼睛一酸。
原来,生病有人守在身边,是这样的感觉。
……
后来,我真的生了大病。
和上一次普通的风寒不同,这一回的我,倒下后就再也没有起来。
我不知道我的身体怎么会变成这样,破破烂烂的,再也不如成年男子般的强壮有力,甚至连拿起一支毛笔都显得费劲。
有时看着她为我熬药的身影,就好像是自己走进了一片迷宫,不知该从何处返家。
待得她把那碗药送到我的面前时,我会有种挣扎中,被她指点迷津的感觉,又能够继续与病魔奋斗,想要好好活着了。
……
疾病就像个深渊,我害怕深渊,只是往下看一眼我都害怕。
可我留不住健康,也改变不了时间让我的病越发严重。
我在深渊徘徊,不敢坠落,因为坠落之后,我的妻子会失去我。
我的妻子不断地想要和深渊对抗,想要把我拉回她的身边。
可我实在是没有力气了,一碗碗的苦药被我饮下,却不见一点起色,这让我的心一日比一日的沉重。
但凡这些苦药能够给我一线希望,我也会有爬上来的勇气。
……
我的病越来越重了,已经到了没办法自己起来的程度。
我躺在床上,竟觉得自己和她之间已是相隔万丈。
她是个健康的人,可以到处走,但我不行。
我不愿做攀在她这株月季上的寄生藤。
她一个人招摇,一个人明艳就好。
可曾经的肆意妄为,导致我现在只能后悔自责。
每一次随意乱花的钱,变成了刺向心里的刀。
我会在深夜想:为什么,为什么我当时没有想到要留下足够养老的钱?
当时只觉得自己还能活很久,怎么也想不到自己会有一日变成手无缚鸡之力的病人,会让这个刚刚组建的家入不敷出。
我离开夫子家后,就借着卖画挣了不少钱,可是自从我病了,我就再无产出了。
治病要钱,买药也要钱,我不知弯弯扶着我去拿药时的心情,我只知道一路气氛沉默,疾病能够吞噬掉一个家庭所有的期望。
若说新婚后的那段日子似甜酒,那现在的日子便是苦涩入心的苦酒了。
我为疾病苦闷,也因它而烦忧:
我在无数的画卷里见过大山,见过大海,但却从未在现实中亲眼见见它们的样子。
我还没有去行万里路,生命竟然就要停在这里了吗?
……
离别从来不用渲染,在一对有情人分别之时,它会变成眼泪,从他们的眼中落下。
我一个人坐在门口的台阶上,我为自己撑着伞。
我不想再让她为我撑伞了,所以我打算与她共饮一杯别酒。
那坛子别酒带到我面前时,我的心刺痛,好像有什么东西准备要从我的心里剥离,是幸福,也是那朵盛开的月季花。
可她是我的宝贝,我哪里能看得了她陪着我吃苦?
……百岁止……
小楼里,最后一缕夕阳离开后,百岁逐渐抓不住栏杆,身子慢慢地滑到了地上。
他仰躺在地上,微微张嘴,好似在唱歌。
渐渐地,他的歌声消失了,小楼归于寂静。
在百岁彻底失去意识前,弯弯的声音从楼梯口传来:
“百岁!等等我!”
百岁听到后,用尽全力扭头看了她一眼,然后闭上了双眼。
弯弯看见他这副样子,腿无力地跪了下去,她的眼泪不断地往下掉,往前挪了几步,来到他身边。
她看见他的怀里放着一封信,颤抖着手打开了它。
熟悉的字映入眼帘,从上面的墨来看,这封信他应该早就准备好了:
致吾妻弯弯。
当你看到这封信的时候,或许我已经不在人世了。
这是我留给你最后的话。
你我原本是可以一起走到人生尽头的伴侣。
但是很抱歉,我要在半道与你告别了。
当年不知与你缘分难得,只知肆意放纵虚度时间,未曾留下多少积蓄。
如今才知平静的生活这样难得,也才知积蓄的重要性。
可惜……再无后悔的机会。
我枉为你夫。
我成婚后不久就病了,是你一直在为我寻医治病。
虽然等待不知何时会到来的死亡会让我痛苦,但我确实又多活了几个月。
可我真的没有想到,是你在给我续命。
我不能让你为我牺牲,所以我选择了自己离开。
我不恨命运无常,只恨自己虚度光阴。
我有时也不理解,我究竟有什么好的,值得你这样待我?
我又究竟是有多幸运,才能够遇到你?甚至还与你结为了夫妻?
总之,孤身二十载,得遇你实乃我之大幸,是你让我明白,爱是夜晚行舟,也可以是白日行路,虽不知前路漫漫但行进无悔,而其间美好,只有我自己知道。
回头一看,发觉之前我对自己太过自信,自信地有些荒唐,竟以为自己能够护你一生。
与你在一起的时间太过短暂,短到每一幕都在我的回忆里清晰如初。
若有机会重来,我定不会辜负每一个能够与你同桌吃饭的机会,也定会珍惜每一个能够与你相伴入眠的夜晚。
时间的流逝永不停歇,你以后要为自己开花。
只盼下辈子,我能够做你花下的泥,与你作伴,不畏风雨。
百岁致妻。
……
“我的天,你们在干什么!”突然有一道声音响起。
来的人是流光醉,他见了百岁的状态,连忙单膝跪地将一枚丹药塞进了他嘴里。
弯弯见到流光醉赶来,连忙放下自己手里的信纸,抓着他的衣摆哀求他:
“求求流光公子,你救救他,救救我的夫君吧。”
“你别急,我一定会救他的。”流光醉说完,转身就走。
可他走到一半又回头提醒弯弯:
“你们两个都给我乖乖在这里待着,不要乱走,我去给你们布阵。”
……
月上中天,百岁悠悠转醒,他睁眼就看见了抱着他的弯弯,他眨眨眼,然后使劲伸手扯了扯她的衣袖。
弯弯正是伤心时,她下意识地低头一看,就看见了百岁正定定看着自己。
等她反应过来后,立刻高兴起来,俯下身把百岁抱在了怀里。
百岁轻轻地开口:
“我刚才以为,我真的要离开了,没有想到,我还能和你同看今晚的这轮月亮。”
“胡说什么,以后不许再给我写这种丧气的信了,知道吗?”弯弯说到这里,生气地捏了捏他的脸。
百岁没有开口,只是换了个姿势,把自己的头倚在弯弯的膝上,然后气虚地道:
“即便是我醒过来了,也没救了。”
“你知道什么!流光公子说他会救你的,你要好好配合,不要说这些泄气的话。”
百岁眼里是即将与她分别的不舍,显然没有相信她的话,他缓慢地说道:“弯弯,我很担心你,可我不知道该怎么办。”
“你担心我什么?”弯弯说完,帮百岁整理了下他的头发。
“我担心我不在了以后,谁来帮你劈柴,谁来给你修屋顶,谁来……”
“你可别说了,晦气得很,还有,你说的这些我都可以自己做,就算你生病了干不了活,我也可以自己劈柴,自己修屋顶,所以你不要担心我了。”
百岁感受着她膝上传来的温度,在心里说:
不担心你?你让我如何不担心?
“弯弯,你可愿意听我一言?”
“你说。”
“我希望明年春暖花开时,你能够从家里出发,就此离开,不要再回到这里了。”
百岁说完抬起手,摸了摸她眉间的朱砂痣。
弯弯听了后被气得眼睛都酸了,她问他:“你让我离开?那以后谁来给家里的门换对联,又有谁来帮你晒书?”
“难道你不在意你的那些书了吗?难道你要让我一个人去流浪吗?”
“不是的。”百岁急地咳嗽起来,他继续解释道:
“是我不想把你一个人留在回忆里。”
“回忆,难道你连我们的回忆都讨厌吗?”弯弯被气得偏过头抹眼泪。
“我不是……我不是讨厌它们,我只是……对自己太失望了,明明你和我成亲的时候,我说好了会好好照顾你,会陪你走到人生的最后的。”
“弯弯,怎么办?我觉得我好可恨啊?”
“我怎么能……用你的健康来换我活下去……”百岁说到这里,泪水不断地流到弯弯的手心里。
弯弯感受着手心里滚烫的眼泪,不知所措地说:
“原来你已经知道了。”
“知道,所以才很恨自己。”百岁说完,痛苦地闭上了双眼。
“百岁,我记得,你曾和说过一句话,说我们所求不多,只要能够与对方共食一碗汤,共被一盏灯照亮就足够了。”
“你可以为此努力,那为什么我不可以呢?”
“我告诉你百岁,这条路上,我不愿抛下你,你也别想着半途而废。”
百岁听了后却忍不住咳嗽起来,等他停下时,弯弯膝盖上的衣服已经被他咳出来的血染红了。
在弯弯慌乱地查探百岁如何时,百岁抹了抹嘴角的血,自嘲一笑:
“你走吧,我不想在你怀里离开,这样太丑了。”
还没等弯弯生气,一声长叹响起了,是流光醉,他回来了。
“唉,你们两个,把这件事搞得这么麻烦做什么?”
“现在可倒好,我是必须得用那个方法来救你们了。”
流光醉说完弯腰把百岁背在了身上,然后带着弯弯一起离开了。
……
不渝镇郊外的一处高山山洞里,流光醉正埋头做冰封大阵的准备。
他一边摆东西一边碎碎念:
“好在我提前看好了位置,山洞里气温低,正适合做冰封大阵。”
冰封大阵准备好后,流光醉转身看向坐在地上的百岁和弯弯,问他们:
“你们两个准备好了吗?此乃冰封大阵,你们走进去后我会开启它,到时你们将会彻底失去神智,生命被暂时停止,对外界的变化一无所知。”
弯弯扶着百岁站起来,两人一起朝流光醉郑重地行了一礼。
“多谢流光公子的救命之恩,我们夫妻定会永远记得您的恩情。”
流光醉没有多说,只是抬手从怀中取出一截红绳,他朝百岁和弯弯走去,把他们的手用红绳牵了起来。
“希望我迎你们出来之时,时间没有过去太久。”流光醉往后退,对他们扯出一个笑。
“公子,保重,虽然不知我们何时可以再见,但我和夫君都希望公子能够好好的。”弯弯也笑着回应他。
“还有,希望公子日后能够记得按时吃饭,不要再熬夜了,毕竟,以后可没有人给你做宵夜了。”
流光醉听到这里眼睛一酸,他眼中带着眼泪,笑着对他们说:
“好,我记下了。”
像他们初见时百岁把流光醉从岸边拉上船一样,百岁突然抓住了流光醉的手。
流光醉心酸地看了他一眼,然后回握住了他没有多少力气的手。
他知道,这只手此刻因为疾病失去了力量,但它的主人百岁却渴望着能够恢复健康,保护自己的妻子。
“你们进去吧,冰封大阵很快就要开启了。”流光醉提醒道。
等百岁和弯弯牵着手走进了准备好的阵法时,流光醉也认真起来了。
“你们闭上双眼。”
百岁在闭上双眼前,最后看了流光醉一眼,眼中是期望和感激。
他在心里道:看来,自己以后要辜负不渝河边的凤凰花了,希望以后不渝河岸边的凤凰花花期开始时,有其他的有情人会欣赏它们的美。
冰封大阵结束后,流光醉从怀中取出一只毛笔,看着它说道:
“百岁,弯弯,我一定会找到救你们的办法,到那时,你们再请我河上泛舟吧。”
他最后看了这对可怜的有情人一眼,随后走出山洞将洞口封死,负着手离开了这里。
他离开了不渝镇,要去游历更多的地方。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