诸神纷纷降人间 第26章 是海晏呀

……海晏……

避雷镇南边有一间小蒸饺铺子，里面住着一对母子，这对母子像是逃难来此的。

这个少年没有父亲，而在没有人会回答他的日子里，他的心里有很多疑惑。

他会在想父亲时，随着蒸笼冒出来的烟雾朝着天上看。

这个少年就是我。

……

当年从神仙界离开后，我娘亲她很快就为了保护我而受了重伤。

我记得那时候她死死地攥住了我的手，但我心里的不安却没有丝毫减少。

好在最后，我们躲了过去。

我带着娘亲在凡间东躲西藏，直到一个月后才在避雷镇安定下来。

我什么也不会做，只记得我爹还在时，他教我做过的蒸饺。

于是我便想到这个办法，开个蒸饺铺子。

半个月后，避雷镇的南边开了一间蒸饺店，店门口叠放着十几个蒸饺笼。

它们叠得很高，每次冒起雾气时都像一个大烟囱。

我一个人撑起了这家蒸饺店，我本与娘亲说好了，无需她操劳，可她却总是三更半夜地起来帮我揉面。

她还会每日在我卖完蒸饺时来找我，我会和她一起推着板车回家。

有时候，我怎么也卖不完，剩下一些在蒸锅里，我不舍得浪费，便把它们都带回我们住的破房子里当作晚餐。

可每次娘亲都不愿意，她总是会满脸嫌弃地推开它们，然后吐着舌头说：

“阿宴啊，以后卖不完别拿回来了，娘亲真的吃不下了。”

……

我娘亲曾说，她把我生得这般俊俏，我却总是穿着寻常的衣裳，真可谓是锦衣夜行。

她说我这样的年纪，就该去买些好衣裳，和同龄的少年们一起高声朗笑，一起登山野游，不该被碎银几两困在这间小小的蒸饺铺子里。

可是我怎么放心得下她这个不让人省心的人，只要我不在，她就总是不好好吃饭，就只知道随便煮些东西饱腹。

……

这段时间与凡人打交道，那些刚下凡时怎么也想不通的事情慢慢有了答案。

若你有求于人，则万事不妙哉，皆得处处低声下气，需有命皆尊，面子不保。

来镇上已经有些时日了，可我却一个朋友也没有交上。

他们都瞧不上我，我心里知道。

有一次，我本在售卖蒸饺，可等我回头时，我却发现我的蒸笼不知被谁给推倒了，蒸饺一个个的躺在地上，沾满了灰尘。

那一次我真的生气了，我和这些少年扭打起来，为了公平起见，我没有用仙力。

可是很快，我的眼泪就落了下来，因为我发现我确实打不过他们。

我一边挨打一边想明白了：没有父亲的我，是被他们欺负的对象。

因为他们知道，即使打伤了我，也不会有人替我出头，为我讨回公道。

我想和他们比谁的拳头大，可偏偏我长得不够高大，和那些自小野惯了的少年打架，是我吃亏。

是啊，我这样从小就喜欢待在屋里的人怎么会是他们的对手？

我和他们站在一起，就像是一株生了病的野草站在参天大树身边。

他们只会衬托出我的矮小，遮挡住我头上的阳光。

但我知道，我不是野草，我是白牡丹。

命运无奈，但我会挣扎，会反抗，会努力做到最好，会保护好我的娘亲。

那一天，我的衣裳变得破破烂烂的，回家的路上遇到的少年都在取笑我。

在我沉浸在挫败和悲伤中时，突然听见有人叫我青姑娘，接着又有人笑着指着我说，说我说话做事这样老气，还是叫我青夫人的好。

青夫人的名字由此开始，纠缠着那个无措的少年半年的时光。

我想，我不会忘记那些少年曾经带给我的侮辱，也不会忘了那些被青夫人这个名字反复折磨我的夜晚。

那些曾让我觉得极恶的少年们，是你们让我在我年少好面子时，活在自卑与担忧之中，度过了一个又一个被当作异类的日子。

你们是否知道，有一个少年，在他年少时总是因为你们赠与的这个不伦不类的名字翻来覆去地睡不着？

……

原本，我可以一直忍下去的，可是那一天他们竟然在我的娘亲面前取笑我，我永远也忘不了娘亲看向我时不可置信的眼神。

她好像在问我：阿宴，你之前为什么不告诉我？不告诉我你受了欺负？你不是说，大家都很照顾你，没有人用异样的眼光看你吗？

我不知该怎么和她解释，只是把她安慰好后就独自出门，把所有嘲笑过我的人都揍了一顿。

那一天的避雷镇。

我手中握着由仙力幻成的剑，站在高处俯视着下面那些神情恐惧的少年。

“你们再如何说我我都可以忍，但你们千不该万不该闹到了我娘亲面前，今日是我给你们的一个教训，我这个人不喜欢和人说大道理，记好了，我只说一遍，你们都给我仔细听着！”

“不许再和任何人议论我和我的娘亲，也不许再在我和我娘亲面前说我家的私事，更不许再来我家和我的铺子搞事！”

“现在，滚吧！”

那天晚上我还是气得睡不着，一是气他们为何如此轻易地戳穿了我费心隐瞒的一切。

二是恼他们打扰了我娘亲的心情。

我娘亲的病是心病，激不得，也受不得惊扰，大喜大悲于她而言实乃大忌。

也是那一天过后，别人给我取的外号前多了三个字。

这三个字，让我知道了何为欺软怕硬，何为弱肉强食。

……

母亲离世之后，突然有一日，几个壮汉扛着箱子出现在我的面前，他们说，有个大家族的小姐看上了我，要让我去当她的赘婿。

也是因为这一段经历，让我差点对后来澹妆和遥夜亲点的鸳鸯谱有了偏见。

那个大小姐很喜欢我，说什么，我在烟雾缭绕中忙活的身影，让她觉得我是神仙下凡。

我是神仙下凡没错，可我不是她一个人的神仙，更没有入那高宅大院的打算。

我不是金丝雀，我是本该遨游于大海的白牡丹花，即便是暂时停留此处，也不能被我不喜欢的姑娘摘下。

且我的自尊告诉我，自己万万做不得这种依附于别人的行径。

即便对方能给我无数的金银珠宝，锦衣玉食，我也不愿意。

虽然那时我还只是个因为缺少修炼资源而停留在仙阶的小仙，但对付她派来的壮汉来说足够了。

我在把他们打出门之后还让他们替我传话，我叫他们告诉那个大小姐：

我心如磐石，不可移也，别打我的主意！我是绝对不会做她的赘夫的！

我的选择惹恼了这位大小姐，也连累得我的生意一落千丈。

在见生意久久不好转之后，我一个人背着包袱离开了这里，并在心里暗自下了决心，日后绝对不会再回来这里。

当时年少，还不懂得控制自己的脾气，直到后来在游历的过程中屡屡遇上不讲道理的人时，我才在心里大叹：

原来世间还有这样多自私又自以为是的人，真是开了眼了。

至于我曾信誓旦旦说出口的绝对二字……这世间哪里有什么绝对可言，不过是年少赌气，说几句气话泄泄愤罢了。

至今，那把蒸饺铺子的钥匙还在我的包袱里躺着。

我要用这把钥匙告诉自己，事无绝对，话不可说绝，事亦不可做死。

不过，在看见那些骑在高头大马上，肆意纵马踏青的少年们时，我又有些迟疑了，我回头看着他们鬓边簪着的鲜花，突然笑了。

或许，年少时的不圆滑，也未必是一件坏事，毕竟……

年少时的意气风发和胆大，是少年人身上最宝贵的东西。

……

在避雷镇的时候，我不知娘亲那句“我真的吃不下”的意思，可在后来，我经历了更多，积累了更多人生阅历后才在某一天恍然发现……

原来娘亲不喜欢的不是我做的的蒸饺，而是蒸饺勾起她的记忆后的痛苦和思念。

原来如此，人生的讨厌和喜欢背后，都藏着你不知道的记忆。

或许就连自己也不记得，只知道对它们习惯性地厌恶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