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著情为篇 第40章 看病(二)

作者:度惊鸿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21 05:30:04 来源:文学城

围观的众人纷纷跟着刺青男的眼神望了过去,方秉尘脸上戴了三层的口罩,似乎只是眉眼更低了一些,既没有走出人群,也没有向后退去。

那个刺青男倒是还没有等脚步往前走,脖子就先伸了二里地,粗脖子上的经脉都凸了起来,满都是猪肝似的颜色:“就是你他妈的这种人,才害得老子的老婆跟人跑了!”

方秉尘往前走了一步,刺青男伸长了胳膊要往人群里抓,方秉尘周围的人纷纷向四处躲散而去,那些大人们都捂着小孩的眼睛,那些独自来看诊的小孩、小年轻倒是一边紧张着,一边闪烁着兴奋的神情。

方秉尘将手臂抬起,用前胳膊挡下了挥过来的那一拳,但也没挡下散过来的臭味,于是眉头皱得更深,刺青男不乐意了,像一只公牛一样哼哼喘着气。

“你他妈的敢挡老子?”

刺青男的眼睛瞪得老大,就好像眼前有根线等着他穿针似的,可惜那双眼睛瞪得再大,也和他的心眼儿一样,如豆小。

方秉尘冷漠的声音从口罩里闷闷地传了出去:“我已经报过警了。”

涂着粉色口红的那个医生踉跄着往前面跑去,衣摆的褶皱和肩膀上的痛感急着在她后面追:“来人!快来人!”

精神科这边一阵骚动,围观的人群也纷纷往后一退再退,终于有一个大娘算是忍不住了,那双有水光滑的手各伸出了一根滑亮的手指来:“你这个小伙子,怎么在这挑事呢?你是来看病,还是来干嘛的?”

刺青男啐了一口口水,没等脖子扭过去,眼睛就先恶狠狠的瞪上了那个老人:“老子他妈的找地方寻清静,你以为都跟你们一样吗?你这老不死,也是个脑子有病的吧。”

刺青男说完后,马上将目光投回到了方秉尘身上,围观的人们一个个都朝前聚去,但又不敢离得太近,前面的那些声音一而再再而三的往后传。

小女生拍着另一个小女生的肩,将手背反在嘴唇边上:“前面好像有两个男的,快打起来了。”

小女生又拍着另一个衣着格外质朴,眼皮子里只剩下空洞的中年女人:“诶,前面要打起来了,你说怎么会打起来呢?”

女人对此完全不感兴趣,一头卷发毛毛躁躁的,本来颜色就不黑,净是些数不清的棕黄色,里面还藏了几根白,看着发质极其不好,可女人后面的少年跟那个男人倒是感兴趣,两个人窃窃私语过后,终于选出了一个人来——

那个文质彬彬的男人很想拍拍那个女人的肩,但总觉得毛毛躁躁,满是尘垢,像是发着一股还没有老去的老人味,就是只能留出一根手指,轻轻敲了敲女人的肩头:“那个人说什么?前面怎么了?”

女人退开步子,男人如愿地走向前一步去,男人长得也算高大,看得勉强还算是清晰。

刺青男企图一把揪着方秉尘的黑色衣领,但是那一抓并没有成功抓到,于是只能愤愤不平,咬着后槽牙挥舞出了拳头,棕红色的拳头发着夏天闷出的烂疹子臭味,黄色的厚指甲潜藏在其中,就像是流了脓水。

方秉尘将步子退了退,嫌弃的目光被碎发半遮半掩:“你发什么神经,扰乱公共秩序是违法的!”

众人不敢吱声,不知道究竟在窃窃私语些什么,刺青男将胳膊往起一抬,露出了杂乱缠绞的腋毛来,这腋毛里面还藏着星星斑斑的白屑子,一个大跨步就逼近了方秉尘,方秉尘连连向后退去,接着往旁边一闪,退到了往另一头的走道里面去。

这边的走道深处,徐照月并不怎么知情这些事情,她倒是知道有两个男人打起来了,毕竟自己也长着耳朵,不是听不见的。

不过就算打起来又如何呢?她没有一点想去看的心思,两个男人怎么想都不会有方秉尘,方秉尘性格柔和又老实,不是那种挑事的人,更不是那种容易起争执的人,于是,一番脑内风波推理后,徐照月继续安心地蹲在地上,将脑袋掩埋在衣领里面去了。

方秉尘退到那边的过道里,空气清新多了,男人本想抬胳膊将他钳制住,却没想到这人跑得这样快,于是把手指掰得直嘎嘣作响:“就是你们这混账玩意儿!一个个的都是杂碎,女人也都不是什么好东西,不是看脸就是看油水,全他妈是一群势利的!”

男人还想嘴中叨叨着什么,往前扑去,好在警察和保安纷纷冲了上来,将男人的胳膊给钳制住了,可惜那些警察跟保安对于气味毫无准备,一时之间脸臭得像是高温下面放了三个月的鲱鱼罐头。

一个个儿的不是当场呕了出来,就是只能赶紧屏住气,把那种臭意往嗓子里吞。

好在没有起什么冲突,徐照月在地上蹲了半晌,突然后知后觉到方秉尘刚刚好像说要到那边看看去,腿在地上蹲着也麻了,于是猛地一个起身,险些栽倒在人群里面,那个身影着实是太熟悉了,周围还站着许多的保安和警察。

群众里也不知是谁起了个头:“在精神科吓唬人算什么东西?”

“一口一个娶老婆,一口一个男的女的全是错,没妈还是没儿子?”

“真是没教养的,活该没老婆!”

男人在一阵阵声响里面不断的扭着自己的胳膊和屁股,想要从这群人中挣脱出去,徐照月侧着身子拍了拍前一个人:“不好意思,借过一下。”

前一个人皱着眉头,侧了身子:“干嘛呀?看不见前面在吵吗?”

徐照月把这句脑后的话权当是没有听见,拍了拍前面的人,用两只手不断的往两边拨着:“不好意思,麻烦让一下——”

方秉尘在一边站着,一只胳膊下垂,另一只胳膊抓着下垂的那条胳膊的上臂,口罩和刘海让人看不清他的面容和神色。

警察将人群往开了遣散,愣是没有一个人动,全都指着那个刺青男张口就骂:

“长得不好看就算了,在身上打扮的跟个鬼画符一样,不讲卫生,不检点,能娶到老婆就怪了!”

“脸上还要纹身,那纹身的能是什么好人啊?我看呐,天底下的话,说得就是没错哈!纹得二五八万一样,怎么不带条金链子?狂死你啊!”

“怪人家女人看油水看脸?谁乐意嫁你这种的?真是丑得让人吃饭发噎!”

刺青男终于忍不住了,即便是被控制的情况下,还是怒吼了一声:“我淦你大爷!”

可惜这句怒吼并没有起到什么效果,大家全都不以为意,方秉尘更是丝毫都不在意这种话,只有公示播报回应了他:

“下一个,十九号患者,请到五一八诊室就诊。”

徐照月才刚挤到人群前面去,被这句话振得两眼直瞪,清醒多了,大老远瞅着方秉尘,还以为是胳膊上受了什么伤,又想跑上前去,又担心现在不是个好时机,于是腿站也站不直,跑也跑不开,干脆僵在地上养雪花儿去了。

方秉尘瞧见了徐照月,警察给男人将手铐上,往一边带,刚刚事情也了解得差不多了,哪知这个男人就像是那猪吃食的石头醩一样,半天不愿意挪一点地方,身上嘴里的臭味四处分发,两眼直瞪着方秉尘:

“我老婆就是跟着你这种不要脸的小白脸跑了的!你嫌老子身上有味儿是吧?老子让你嫌,但凡我那婆娘回来,把我这衣服裤衩子洗两遍,全天下就属你们这种小白脸,最不要脸!”

“我那老婆本来!在家里干点活,做点饭,把儿子拉扯拉扯就挺好的,原原本本也不是什么个好货色,老以前被隔壁不知道哪儿来的一个男的用一瓶矿泉水就给骗走了,真他妈不知检点,连口水也喝不上吗?”

男人一边说着,还一边把头一缩一缩的,脖子朝前一顶一顶,一句话里三个字就要有一口大喘气:“要不是老子,这天底下有人要他吗?后来老子娶了她,每天在家做做饭,有啥不行?瞅见个小白脸就跟着跑了,那他妈早以前我还不知道呢,花着老子的钱给别的男人!”

男人吐了口口水,青紫色的嘴唇咧出了黄牙来:“草!”

警察一下抓住了这个点,浓眉紧皱,当即问道:“你干什么的?”

男人本想口出狂言,一听这话是警察问的,愣是将那些难听话给咽回到了大得分了两层的肚子里面:“我他妈……我在家啥也不干,每天打打牌,是那个女人每天出去洗盘子,那他妈要不是那个小白脸凭空出现,我用得着现在租不起房……”

男人像是恨铁不成钢,说的话突然顿住了,然后狠狠一跺脚:“跑到医院找睡觉的地方?老子晚上还要去网吧酒吧,现在去也去不起了,睡得个桥下面,爹娘也不是个好货色,当初让我娶了那么个玩意,早知道现在要跟着野男人跑了,我他妈能娶她?”

男人的声音离人群越来越远,但好半晌,臭味才终于散去,徐照月赶紧飞奔向前,鞋底子在医院光洁的地上发出“蹭蹭”的摩擦声来,抓着方秉尘的两条胳膊,将人左看右看:“你怎么样?胳膊受伤了吗?你怎么跟人打起来了?”

徐照月离得方秉尘近,能分明清楚地看见眯起的眼睛和清晰的卧蚕,更甚至隐隐约约稍深些的眼尾沟:“你笑什么?你伤哪了?你说话呀?”

人们这会儿基本都散了,早已经将就诊的蓝色座位占了个齐全,没占到座位的,只能自认倒霉,往墙边上靠,那个竖手指的大娘倒也是看热闹不嫌事儿大的:“这是男朋友吧?陪着来看诊来啦?”

徐照月的手瞬间僵住了,方秉尘将自己的胳膊从她的手中脱出去,将眼前人的手心紧紧扣住,还没等他开口,那个大娘又咧嘴说道:“诶呀,这小情侣就是好哈,这姑娘家还是放心,你这男朋友好呀,不急不躁的,也没有跟着打上去,做事能考虑后果,这可是能处啊。”

徐照月着实不知道到底该从哪里反驳开口,除了不是男朋友之外,好像也没有别的可反驳的地方,于是只能颔首笑着:“是啊是啊。”

随后赶紧向别的话题里发问:“您也是来看诊的?”

方秉尘用声色地将十指相扣的手越发紧了紧。

大娘笑着从那个破了皮,甚至能看见里面的深色旧海绵的老包包里面,摸出了一张卫生纸来,擦了擦头顶上的虚汗,又擦了擦自己的胳膊:“哎呀,更年期,我家也有个小子,现在都大学毕业了,跟你们也差不了多大年纪,我生他生得晚,从小就懂事,能给父母分担,可让人省心了,后来那不是上高中吗?”

方秉尘和徐照月跟着一同半靠着墙,继续听大娘往后说:“就因为营养没跟上,长得有点矮了,然后唉,估计也是因为家里没啥钱吧,就让同学给欺负了,我们家小子为了省那几百块的住宿费,就不愿意住宿啊,每天都是走读回来的,家里又远,赶上那冬天寒风能把人给吹死,我跟他爸的身体都不是很好,春夏还能勉强送一送,接一下,到了冬天,没办法呀。”

“冬天那有一回,我家儿子推着他那自行车回来了,打着灯写作业呢,我给他切了点苹果块,说是让他写完作业吃一下,结果一瞅那作业——哎呀,字迹全糊了。”

“我说娃娃,你咋啦?我家小孩就哽咽着说,没事,妈,今天的作业有点难,一会儿我跟孩子他爸还笑他,都已经是上了高中的人了,全家文化最高的娃娃,怎么还要因为几道题就哭个两眼?可别哭了,有不会的就去问老师,要不然就问问同学。”

大娘一边说着,一边就垂下了眼泪来,鼻子红彤彤的,脸上委屈得像是身上挨了打一样:“娃娃一口一个应声说好,我们家小子打小成绩就不赖,不说是最尖端的吧,也能跟上,后来第二天晚上又回来了,我又去给人家送苹果,可怜我们家娃娃,活了十七八岁,连个自己的卧室,连个书桌都没给得起……一个人睡得个客厅里,睡觉在客厅,写作业也在客厅,家里都不敢让来人,来了人那屁股往床上一坐,儿子连个睡午觉的地方都没有。”

“后来那不是又回来了吗?我给人家送苹果,突然就看见那耳朵后面有一道长长的口子,耳朵上也是呀,儿子说是冬天太冷了,给冻伤了,也不疼,冷得都没了知觉了,我跟他爸就给他买了一个脖子上套的,能往开展,跟围脖似的,还能顾住脸,还答应给他包饺子吃。”

“后来我们再看那孩子,有一天晚上突然就不回家了,一开始我们还以为是班里留堂了,就左等右等,饺子都凉了,面都僵住了,眼瞅着就要十二点半一点了,那不是有班级群吗?我们就在群里问人家老师说‘我们家小天怎么没回来呀?’”

“我们就一群人一块去找,找了好半天啊,当时我真的觉得真是可怜天下父母心了,怎么就找不到了?那么大一个孩子呢?”

方秉尘眼睛向下一瞟,就瞧见了徐照月微微皱起来的眉头,便轻轻用自己的另一只手抚了上去,大娘吸了吸鼻子:“诶,给你们说难过了啊,当时我真的觉得自己连条命都没了,我活那么大年纪,全是照顾娃娃的,我自己都……什么都顾不上,而且我们家娃娃那么有出息,怎么就……”

方秉尘看着大娘眼泪一把鼻涕一把的往下流,像是怎么擦都擦不干净。

大娘深呼吸了几口气,眼珠子往上瞟了又瞟,大片大片的眼白露出来,里面净是些红血丝,还有泛着红意的水雾:“好在我们找着了,娃娃刚跳下水没多久,捞起来的时候身上都是湿的,还把书包反着背,那长长的钓竿前面那种简单的鱼网子,险些就钓不起来了。”

“把娃娃从水里面捞上来,衣服裤子全是湿的,哎呀,还有那书包,那么重一个,包里面全是水啊,还有那么些书,险着些就把我儿子给压死了……”

“当时可是围了一大群的人,头上手上全是手电,那些光就那么照着我儿子,真的是哎呀……冬天呀,那可是冬天!那该多冷!那么多,我儿子的脸比那墙都白,真是让人不敢想到底怎么了,身上青一块紫一块的,耳朵后面的那个都发炎了……”

大娘没有再继续说下去,精神科过分的安静,但是又好像格外的嘈杂,起码徐照月耳朵里面是这样的,那些声音又出现了,不住地说着一些难听的话,引导着她快点了结去。

方秉尘问道:“孩子还好吗?”

大娘像是松了口气,又像是始终都咽不下这口气:“救回来了,救回来以后人还没清醒,在那病床上就先说‘爸妈,我是不是把家里的积蓄全用完了?’刚救回来那会儿,情况也不是很好,还一直跟我们说‘爸妈啊,去捐了吧,’医生过来检查查房,脑袋清不清醒,嘴就先张着说‘高度近视还能捐眼角膜吗?’”

“好在娃娃活过来了,现在生活也好多了,那些伤口全是学校里那些人弄的,就是觉得我们家儿子长得小,觉得我们家儿子好欺负,我跟他爸闹到学校去,找了他们老师,就图一个交代!最后啥也没成,好在娃娃争气,我知道归根结底还是我们家没钱,给不了娃娃这些底气,不说穿得鞋破吧,一年来来回回倒腾的也就那么三两双,娃娃争气上了大学,我们老两口也争气,这不是烧点馒头,烧点饼,开了个小店面吗?”

徐照月问道:“在哪开着呢?回头我们去捧捧场。”

大娘笑着一摆手:“在那个哪儿呢,全兴超市,你知道不?旁边就是我们家店,虽然小是小了点儿,但生意好,回头我们特地给你留两个!”

方秉尘道:“您身体怎么样?开这些生意红火是红火,就是起太早,还是要多注意。”

大娘又是一个摆摆手,像是把过往的生活阴霾全都摆干净了:“我儿子好了以后,我就从网上自学那些心理的东西,带我儿子来这医院看了一下抑郁症,现在娃娃也没事了,我自己也没啥问题,就是这年纪到了,更年期自己调节情绪,有时候还是调节不好,就是要找人家医生看看……”

公示屏的患者编号数字接着往后翻了又翻,播报的电子女声依旧道:

“下一个,请二十二号患者,到五一七诊室就诊。”

“下一个,请二十三号患者到五一八诊室就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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