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话音未落,便听得整齐利落的兵甲声传来。手执长刀、人高马大的年轻人们蜂拥而来,顷刻间围满了这个小小的院落。
他们个个花钿绣服,衣绿执象,上饰瑞牛,厉声喝:“千牛卫!谁人敢妄动?”
隶属皇室、只守卫内城的千牛卫,如今却出现在了施州。
李其远的神情并不见舒缓,只是冷然看着董家家主的反应,徐徐说:“谢湜予好字画、陆时也好美人,这些消息你知道得很及时、做得也很好。”
他将被击落的羽箭交给千牛卫:“施州商户私囤兵器、谋害皇嗣,带回京城审理。”
一阵爽朗的笑声突兀地出现,轻而易举就打破了园中凝滞肃穆的空气:“真是好一场热闹!”
众人只闻其声,不见其人,神色各异回身看去。
千牛卫们神情讶异,整齐划一抱拳行礼;谢湜予眉头皱起,神情严肃,却也是迎上前去;而董家家主,却是难掩喜色……
李乐同沉默地观察着众人的神情,被李其远护在身后,已然换了一副平和模样。
来人个子高大、体形肥胖,却穿了身轻薄的白色外裳,反倒显得整个人越发笨重。
他牵着美人的手慢慢悠悠晃进来,行过处,众人纷纷避让。
笑得随意懒散,那人不曾把谢湜予放在眼里,只是慢条斯理走过他,仔仔细细打量李其远,评价道:“倒是生得相貌堂堂。”
一句话,就显得自己高李其远一等了。
李其远一向不喜欢在口舌上争是非,只问:“武家,汝南王?”
来人挑眉,笑得越发灿烂:“施州王有个聪明儿子。”
又如同逗弄小猫,歪头看向李其远身后的李乐同,道:“女儿也是长得楚楚可怜。”
李乐同还是头一回听到有人用“楚楚可怜”形容自己,被这样瞧着,只觉得恶心。
她干脆从李其远身后走出:“表哥千里迢迢远赴施州,”她笑得很是温和端庄,“怎么?是在施州有放心不下的人?”
武自乐哼笑一声,懒得接话,只点评:“口齿也是伶俐得很。”
“谢湜予,你就是这么办事的?皇嗣都护卫不好?”他侧头斜眼看谢湜予,得心应手地摆架子。
他是全然不把谢湜予看在眼里。
李乐同只做亲近状:“表哥是来护卫皇嗣的?这董家家主想射杀我,劳烦表哥,把董家这些个人都抓了吧。”
“扑哧”一声轻笑,武自乐身边始终默不作声的美人,抬眸直直地望向李乐同,那双一直死水一般沉寂的眼睛,难得有了点光彩。
同样是轻柔如薄雾的白衣,有的人穿着如秤砣,有的人却好似谪仙。
那女子身量高挑,面容苍白,唇色粉嫩而清透,极瘦的身姿笼罩在白纱中,朦胧疏离得好似转瞬要离人世而去。
可这样的缥缈不是轻盈的,而是浓重的死气,那股晦暗而黏腻的死意弥散在她的眸中,如今,又落在了李乐同身上。
三元堂中数载,来来往往的人络绎不绝,李乐同见多了众生相,却从不曾见过这样的一双眸子。
众生上屏山,或痛苦或绝望,总是在求生,而这个能够与武自乐并肩而立,始终被武自乐牵着手却满脸漠然的女子,只是死寂地、直勾勾地盯着她。
李乐同认真看着她,总觉得她的模样有几分似曾相识,可细想却又想不起来。
听得她这一声笑,武自乐忽然没了兴趣,只是说:“歇了吧,有什么事明日再说。”
“还有陆时也,让他明天滚出来见人。”
今晚本是矛盾激化的最后一夜,陆时也自然不肯现身卷入风波;已是夜深人静,他便适时地“滚了出来”,不肯错过任何一个细节。
因为武自乐突如其来的出现,几人的计划彻底落空,在李其远床上靠着厚厚的软枕,陆时也百无聊赖翻着李其远床上的书,翘着二郎腿问:“后面还有戏看吗?”
李其远看着他在自己床上肆无忌惮的模样,闭眼深深地吸了口气,才说:“先看形势吧。”
“武自乐是怎样的人?”李乐同问道。
“猖狂。”谢湜予鲜少有这样直接的时候,反倒让李乐同很吃惊。
“武自乐的父亲赵王,曾经力争太子之位,却在半年前病逝。他死后,武自乐未能承袭亲王的爵位,仍旧领着郡王的封赏。
“也是同时,他领了千牛卫左将军的名号,风光无限……却无实权——你是因此,判断出他是汝南王的吧?”
李乐同抓住了重点:“赵王做不成太子,那谁做?”
陆时也忍不住笑:“两位看我二人对你们的态度 ,当真猜不出来?这世上,哪有那么多的好人?”
他扬扬下巴:“如何?敢和武自乐硬碰硬吗?”
谢湜予的目光也落在了他们身上。
李乐同和李其远对视一眼,看到彼此眼中的坦然。
“那一册子的名字,我们不能辜负,”李乐同说得心平气和,“起初入施州府,我们并不想真让两位卷入其中,如今抽身,尚来得及。”
“如今的矛盾,已经是你们与武自乐的了,”陆时也反倒轻松了,“一个没用的浪荡子、还有一个是没有家世的花瓶,武自乐根本看不入眼。”
谢湜予补充道:“时至今日,武自乐仍旧能如此猖獗,是因为……内廷。”
“内廷?”李乐同皱了眉。
金雕玉砌的廊柱撑起高耸的穹顶,穹顶之上绘制着繁复精美的祥瑞图案,满殿的烛火照得大殿内通明如白昼,映在冷冽的金壁上,无声着扭曲出挣扎的姿态。
猩红的地毯从殿门一直延伸至塌前,宛如一条流淌着的血色长河。
重重纱帐后,少年的说笑逗弄伴随着女人偶尔的笑声,隐隐约约瞧不真切,只瞧得见身着柔软羽衣的白鹤少年身影绰绰,好一副道家仙人的模样。
内侍躬身,腰弯得如一只虾,头颅深深埋进胸口。
榻上的天子却很快察觉,微微抬手,道家的白鹤仙忙规规矩矩跪在一边。
“如何了?”她的声音清明而威严。
“汝南王今日到了施州。”
“好。”天子言简意赅,言毕,内侍忙又恭谨退下。
床榻上,少年缓缓爬到天子面前,声音温柔动听:“圣人在想什么?”
“赵氏的这对儿女,性子和他们母亲一样烈。”天子漫不经心地答,看着眼前这个武自乐送来的少年。
她轻拍少年青春白净的脸庞:“这种问题,你不配问。”
白鹤的华贵羽衣猛然战栗,萎顿在地、奴颜婢膝:“阿奴只是关心圣人……”
一只雄鹰展振双翅,盘旋于内城之上,转瞬又骤然飞远。明利的鹰眼俯视着低矮的房屋与渺小的人们,将一切都尽收眼底。
紧绷的弓弦如满月,松手的刹那,箭矢如闪电般激射而出,破开层层云雾,以一种一往无前的气势冲向天际。
箭矢擦过雄鹰的翅膀,未能引起它半点仓皇。
“你喜欢吗?”美人不跟着武自乐,一大早反而巴巴地来找李乐同。
她的目光执拗,说这话的时候,仍旧直勾勾盯着李乐同。
被她这样看着,李乐同连喜不喜欢都不好意思说了,挠着脑袋问:“怎么想到给我弓箭的?”
“昨晚你拿在手里过,”美人快速答,继续追问:“你喜欢吗?”
院门口,其余三人探头看着面前这一幕,陆时也诧异:“这又是个什么说法?”
“喜、喜欢……”李乐同回答得磕磕巴巴,在美人过于期待又迫切的目光中,硬着头皮继续说:“弓身坚韧、箭矢锋利,是很难得的好弓箭。”
美人灿然笑了,死气沉沉的脸上难得有了几分生机。她笑起来,原来也是明丽生动的。
“我叫李乐同,你叫我曲愿吧。”李乐同等着她说自己的名字。
美人的眼睛又成了空洞无力的模样,点着头重复:“曲愿……”
这模样真是怪异得很,李乐同只好问她:“你叫什么啊?”不知道什么时候,她的语气格外温柔耐心,循循善诱的模样像极了安抚孩子。
“汀兰。”美人说起自己的名字,也是蛮不在乎,苍白冰冷的手扣在李乐同的腰带上,神情呆滞又带了点专注,认真地摸着她腰带剑的短小黑色剑柄,问:“这是什么?”
“剑柄,我师傅自己打制的,他老人家一向管实用不管好看。”李乐同一边解释,一边打算抽剑给汀兰看:“像这样顺着方向往外抽……”
一只手猛然把汀兰拉开,武自乐站在汀兰身前,冷冷地问李乐同:“你要做什么?”
李乐同被突如其来出现的人吓了一跳,瞪大眼睛问:“这是我的院子,你来干什么!”
被武自乐拉着手腕,汀兰动了动眼皮,目光仍旧直直盯着李乐同的剑柄:“我想看。”
武自乐狠狠瞪了李乐同一眼,转身安抚汀兰,他的双手扣在汀兰的胳膊上,声音和缓轻柔说:“回去歇会儿吧,喜欢我改明儿让人给你打一把,嗯?”
说我家猫是少爷,他真的是少爷。
他原本住在大别野,可由于少爷猫的少爷主人,需要回国去,少爷猫只能被留在了我家。
少爷猫在我家上演王子落难记,成功给自己找到了新仆人。(大家好,请叫我鲁滨逊的星期五)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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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章 剑边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