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至今并无异常,但季月依然在尽职尽责地进行着扮演。
并没有证据能证明朱贺宰对她彻底放心,因此这是必要的掩饰。
房间内并没有时钟,季月在心里默默计数,适时地在地面上来回踱步以表现出理所应当的焦虑之情,尝试推开房门离开这里。
几位议员大概正为如何在意识投影模块找到江崖的踪影感到焦头烂额吧。
毕竟意识投影模块正在运行当中,如果不想打草惊蛇必然不能尝试关停设备,但在设备正常运行的情况下,如何在不影响到任务者执行任务的情况下进行处理,并不是简单的事情。议员们并不在乎任务者会不会因为意外中断任务而受到损伤,真正让他们难办的是如何对任务者进行解释,毕竟连特尔勒都是假的,任务系统更是不存在应有的断点重连功能。
江崖暂且占据着一定的地利,不过从根本权限上完全不是对手,整艘星舰的掌控权都握在他们手里,他也只能负隅顽抗罢了。
还没到莫里安获得权限的日子,正期待着二人谈判结果的江崖,突然间遭遇了议员的围剿,会是怎样的心情?
惊讶?不甘?绝望?
季月也无法确定。
不过,就让他好好地挣扎吧。
季月暗自期待着。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着,逐渐接近原本的预期,又很快超出预期,季月的心情越发紧张起来。
江崖那边恐怕撑不住了,一旦江崖被处理干净,下一个危险的就是她自己了。
为了排除后患,朱贺宰等人恐怕不会留下她,锁定记忆是可以预期的最好结果。
季月决不肯陷入被动。
朱贺宰为了在不泄露过多信息的情况下稳住她,隐瞒了当前的科技水平。
星舰上有非常完备的控制系统,甚至略高于特尔勒中的水准,每个人都配备了植入式脑机。朱贺宰之前通过手机接打的电话,其实全都是通过脑机控制来伪造的,手机的功能也远不止通话这么简单。
他巧妙地把真相隐藏起来,在季月对环境不了解的情况下,进行了堪称完美的欺诈。
若非季月早有防备,恐怕真要被他瞒过去了。
毕竟,能构造出如此精密的意识设备,科技发展也绝不会停留在接近季月原生世界的水平。
季月停下脚步,对着镜子好好理了理头上乱糟糟的头发,抚平衣领与袖口,看着镜子里那张陌生的脸,翘起嘴角。
“我漂亮吗?”
“今天的您依旧美貌动人。”一个声音在房间内响起。
镜面上瞬间弹出精致的界面,向季月提供穿搭造型建议。
“还真是贴心。”季月轻笑着点了关闭界面。
她也并不急躁,缓慢踱步至门口,转转脖子,开口道:“开门。”
门上迅速显示出一个上锁的标志,提示道:“此门为安全门,请您再次确认。”
“开门。”季月重复道。
门锁迅速弹动,房门缓缓打开。
季月有些想笑。
朱贺宰是过于自信,还是真的如此大意?他竟然没有暂时锁定白怀玉的权限。
可这就更不对劲了。
季月边走边说:“指路,寻找朱贺宰。”
空气中的箭头闻声而现。季月循着指引走出白怀玉的舱室,通过宽阔的廊桥到达了朱贺宰等人所在的核心控制室。
一路上所有的关卡都畅行无阻。
季月心中有数,朱贺宰那边肯定已经注意到了自己的动向,没有迅速动手,是在静观其变。毕竟他们觉得,真正的主动权在他们那里,自己不过是跳不过深秋的蚂蚱而已。朱贺宰没有把她尽快送回特尔勒,除了要延后考虑如何处理她的问题,多少也有这种考虑。
她才走进核心控制室,坐在机器面前的几人就齐刷刷地转过头来,看她一眼,却又纷纷回转视线。
“为什么不问我怎么来了?”季月笑说。
“如果你想参观的话,”朱贺宰只给了一个眼神,“还请自便。”
如果不能拖延他们的进度,她的行动就毫无意义。
季月见状,便问:“我还以为你会问我为什么来。”
她散漫地走近:“不好奇?那真的再好不过了。”
季月话音未落,猛地扑向朱贺宰。
虽然换了身体,但她的记忆、她的见识、她的技能并不会消失。季月为了当不良称霸镇子所锻炼的技巧在此时发挥了作用。
季月伸出手去,试图从背后锁住对方的喉咙。
但她意识到了什么,猛地收手回身后撤。
可她还是慢了一步,孟勤刹那间出现在她身前,捉住她的手臂。
是她大意了,这是他们的主场,她所看到的未必是真的。
如果没有猜错,自她进门以来,她看到的都是投影出来的虚拟影像。他们并非全力绞杀江崖,的的确确分出精力来提防她。
季月竟然产生了一丝庆幸。
只要她能牵制一点注意力,就很好了。
这是有关时间的战争。
季月剧烈地挣扎起来,但在绝对的力量面前,她的技巧实在难以派上用场。孟勤是他们中身体素质最为强劲的一个,她挣不开。
朱贺宰推了推镜框,露出一丝尽在掌握的笑容。
“我想现在才是表现好奇的恰当时机。”他说。
果然足够谨慎。
季月不再白费力气,揉了揉自己的肩膀,先让孟勤稍稍放低一点,才转过头说:“好吧,你想知道什么?”
朱贺宰微笑道:“我认为你应当进行自述。”
“好吧,我会都告诉你们的,”季月说,“但我想先说说我的请求,我要看着他灰飞烟灭,最好由我来动手。我没来晚吧?”
季月看了一圈众人的表情,很好,她的确没来晚。
“那个眼镜妹,你不要露出这么惊讶的表情好吗?”她指了指一脸错愕的徐媛。
孟勤手上加力,季月忍不住随着他的动作踮起了脚尖,连忙收口,将重点转回来。
“我和你说的话,全部都是真的,但我隐瞒了一项比较重要的信息——我恢复记忆了。”
“我在返回特尔勒时就恢复了记忆,因此我才会急匆匆赶往市政大楼试图更换终端。”
“更换终端中途发生的意外出乎我的意料,这次传送过程的痛苦同样前所未有,但在我醒来前,接收到了一段讯息。”
“是段错误信息,我根据信息判断出,我机缘巧合之下到达了议员的领地。”
“之后发生的事情你们都知道,如果这位朱议长全都告诉你们的话。”
季月耸了耸肩,表示自己已经说完了。
朱贺宰问:“为什么?”
“我讨厌被欺骗,他想为了自己要我死,我就要他死个痛快。”季月微笑。
朱贺宰、郑方、孟勤倒罢了,徐媛一副难以接受的神情,确实符合情报中的信息。
朱贺宰又问:“为什么是我们?”
季月答:“他亲口说的,他说他是前代主脑,因为意识觉醒被议员格式化,但他不想死,他想回到特尔勒。我想要他死,自然会选择你们。”
“你以为我会相信你吗?”朱贺宰厉声喝道。
“对,”郑方帮腔说,“你最开始的表现几乎没有破绽,除非你主动暴露,这根本不可能是短时间内能构思出来的方案。”
“嘛,”季月放声大笑,“我既然能构思出从一开始就不露破绽的计划,自然也有全套的准备。”
她撇了撇嘴,嘲讽道:“只不过现在没必要罢了,我已经赢了。”
朱贺宰不屑地冷哼一声,对着她举起了手,控制室内的防卫系统迅速反应,数台激光武器同时瞄准了季月。
季月一脸轻松:“也许你想说——‘开火’?”
她话音刚落,明亮的光弹迅速划过,只不过倒地的并不是季月,而是她面前的四位议员。
并不是致命伤,但伤到了腿,行动力大打折扣,哪怕季月一人,也能轻易对付得了。
“别慌张,”季月看向一脸惊诧的朱贺宰,“李锐丰也与你们同呼吸共命运地倒下了,不会有谁脱离团队太早归西的。”
她揉了揉肩膀,还是很难受,不过这具身体也不会用太久。
“哦,权限的事也不用太担心,你们好好养病就可以了,别的事情不捞诸位费心。”
众人神色大变,还在疑惑着为何情况瞬间发生了逆转。
季月可没心情管他们,她埋怨道:“莫里安,你为什么这么慢!”
空中浮现出莫里安的形象,他无奈地叹气:“我已经非常努力了……”
“没错,议长明见。”季月比了个赞。
他的确点出了整个计划的核心。
莫里安没有理他,接着说:“但是他们在白怀玉的权限处临时加设了保险丝,一旦动用她的权限就会触发警报。我好不容易看见曙光,也只能被迫放弃,退而求其次地尝试无权限破解,那可真的太难了。幸好你及时用了她的权限熔断了保险丝,我才能快速推进。”
莫里安前期除了按照剧本修改季月的历史日志,使其与话术完美匹配,还有更大的贡献,就是为了这次计划伪造了一组数据,将星舰本身所处的重力域伪造为一个任务世界位面,又为季月准备了一个新的任务者身份,欺骗意识投影模块,将她投影到了舰上。
计划要求季月能尽快转移全体议员的注意力,为莫里安攻破舰船的防卫系统提供协助。
投影目标的选择是经过深思熟虑的。朱贺宰不能选,他是议长,换了意识没办法确保不被发现,如果想要同时蒙骗住其余五人,难度也比较大。尽快欺瞒朱贺宰就成了必要条件。
其余几人里选来选去还是白怀玉最好,白朱二人独处可能性更高,欺诈的环节在场人数越少,计划变数越少,越不容易被识破。
至于朱贺宰此人,警惕谨慎,地位超然,欺瞒他需要巧妙地利用他的猜疑心。
直接将谎言全盘道出必然会被识破,需要设计完整的环环入扣的故事才能引他入套。
季月设计了一个因为终端的问题而濒临崩溃的任务者形象,由这样的角色来引出江崖的存在是最好不过的。这是个弱者,但却不能直接在朱贺宰面前示弱。因此出场时,季月必须强作精神,用镇定警惕作为第一层面具,哪怕它再假,都能很巧妙地隐藏她的第二层面具。
她要警惕,让朱贺宰为了得知白怀玉被投影的真实原因进入自己的节奏。
朱贺宰的确非常机敏,他临场编造了堪称完美的谎言,给自己塑造了一个情深的小角色形象,最大程度地影响着对方。
只可惜这本身就是季月所计划的一部分。
等到朱贺宰费了不少力气才通过第一张假面的缝隙揭开它,季月再展现出第二张面具的全貌,脆弱暴躁,临近崩溃,情绪不稳定。
这两张面具迥然不同但关联明确,没有丝毫不合理。
朱贺宰继续展现他的功力,巧妙地引导对方透露关键信息。同样尽在计划当中。
逐渐地,有技巧地透露线索,让朱贺宰通过自己的推理拼凑情报,这个过程同样能在不经意间加深朱贺宰对情报的信任度。
之后的发展也没什么太令人意外的地方。
哪怕获取了足够的情报,朱贺宰也没有忙着翻脸,而是小心地把季月看管起来。
只可惜供给朱贺宰的情报其实只是个障眼法。
江崖的确躲藏在意识投影模块,但他只是用来牵制议员注意力的。
真正的杀手锏在莫里安这里。
季月意识投影到白怀玉的身上,然后用讲故事的方法把议员们的注意力转移到江崖身上,季月明明白白处在他们的监控下,白怀玉的权限是否被动用就不会有人关注了。
而莫里安就可以抓住这个漏洞,窃取白怀玉的权限而不被发现,再通过白怀玉的权限尝试拿下整艘星舰的权限。
这就是有关时间的战争。
季月讲故事是拖时间,江崖拼死抵抗是拖时间,季月修补故事也是拖时间……
总归是赢了。
“好吧,赢了就好。”季月对着莫里安点点头。
莫里安有点无奈:“你怎么也不问问江崖怎么样了?”
季月耸耸肩。
“你之前也什么都不肯告诉他,为什么不让他知道我们的计划?”
“当然是为了让他抵抗再努力点,我认为在求生意志的驱使下他会更卖力的。”
“你就没想过万一他输了怎么办?”
“凉拌。”
“哈?”
“这也是赌嘛,又有什么办法呢?反正他也冷冻过一份核心数据,当时和你临时改协约,数据应该没删,要是能找到那份数据,激活之后可以让他也体验一下失忆的感觉嘛。”
莫里安脸上拉下三道黑线:“我怀疑你记恨他。”
“那当然咯,”季月靠在桌沿上晃着腿,“谁叫他之前说什么,我的演技我自己清楚。呵,提升演技的方法明明没有太难,偏偏不愿意告诉我。”
莫里安沉默了一会儿,指了指地上瘫着的极为前议员:“他们怎么办?”
“权限剥夺了吗?”季月看了眼。
“拿掉了。”
“那就先关起来吧,之后怎么处理你们再说,先把我送回去,你再去接江崖,然后你们慢慢折腾这些乱七八糟的吧,我可不管。”季月摆摆手。
莫里安惊讶道:“这么早就走?你都不要和他见一面的吗?”
“我不想见他,好麻烦。”季月无奈地摇头。
莫里安小声嘟囔:“他肯定很难过的。”
“我爱他。”季月说。
“啊?”莫里安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季月垂下眼帘,坐在桌上慢慢说:“这一点,在我恢复记忆的时候就明确了。我之前和你说,我选择你而不是议员,是因为我发现特尔勒是虚拟都市。不是这样的,我猜错了,我恢复记忆才知道,我选择你只是为了保住他。我向他承诺,我会让他重返特尔勒,我做到了。”
“可是你……啊算了,我有个意外发现,你别急着回去,我得和你说一下。”莫里安张着嘴不知道该说什么,索性选择岔开话题。
“可我也同样讨厌他呀,很难理解吗?”季月抬起头来,“他欺骗我,我没办法谅解这个。我虽然要帮他,但让他吃点苦头也不错啊。再说了,谁知道他到底是不是真的喜欢我呢?”
“所以,我才不要见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