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脑大概和我有仇 第1章 孤舟

季月神情认真，握着笔飞快地在草稿纸上列式计算。不一会儿，算式就铺满了整张纸面。她捏住纸面的一角，翻动手腕把纸面调转过来，运笔不停。

“呼”季月吁了口气，把纸上最后的那个数字圈了个圈，然后在卷子最后一个空位上草草勾了个“16”。

扫视了一下勉强算得上工整的卷面，季月终于放下了笔。

这是暑假作业里的最后一套题目了，季月一手揉着后颈一手把卷子折起来。

卷子首页的姓名一栏写着“刘玥”的字眼，班级一栏填着“高一六班”，字体娟秀，却略显拘谨。

往后推了推椅子，季月从书桌前站起身来，转身眯着双眼环视这间屋子。

生成色的半透明镶花纱帘把窗外浓烈的夏日阳光遮去近半，滤下的大多倾落在那张单人床上。薄毯套着粉色花瓣印花的被罩，躺在床上的棕熊玩偶有着蓬松柔软的绒毛。床边摊开了一个粉色硬壳行李箱，里面整整齐齐地摆放了几套适合夏秋之交这种天气的衣物。对侧的书柜里摆满了书，最下面一层列了一排陶瓷娃娃，娃娃的表情有点看不清楚。

季月皱着眉，摸过来桌上的粉色猫咪眼镜盒，掀开眼镜布，捏出一副黑框眼镜架在鼻梁上，再看过去就清晰了许多。

季月走到对面的衣柜前，拉开柜门，把撩到耳后的短发重新放下来，注视着全身镜里的倒影。

从头到脚，还真是一个普普通通的高中生。

季月努力调动面部肌群，勾出个略显僵硬的笑容，再一次咬破了她的舌尖。

腥甜的味道迅速在口腔中蔓延开来。

很疼。

但是她没有醒。

她看着镜子里的女生再一次产生了疑惑。她操纵这具身体时没有丝毫的滞涩，每一块肌肉紧张或放松的状态都能被轻易地操控。相应的，她也充分地接收着反馈回来的一切官感，包括但不限于痛感。

她拥有迄今为止与这具身体相匹配的记忆，甚至还有未来的那一部分，在这半个月里都一一得到了印证——从父母的旅行到电视上的新闻事件，从假期作业题的答案到班级群里同学发来的八卦消息。

她就像是一个知道了未来发展的重生者。

但季月知道她不是。

刘玥的一切都带给她极其陌生的感觉。季月能清醒地意识到这里的一切都与她格格不入，她就像是个抢夺了刘玥壳子的寄生者。

至于刘玥如何陷入对苏子骆的暗恋之中，又在家庭剧变与朋友决裂的双重压力下迫不得已放弃了心爱的男神，默默地支持周沫追求苏子骆，见证了有情人终成眷属的结局而自己却孤独终老——刘玥视角的浓烈情感极度真实地冲击着季月。

刘玥所拼凑起的有关周沫与苏子骆的一切，从二人幼年相识到中学时的重逢，从二人的双向暗恋到坎坷成婚，周沫从随波逐浪变得坚定勇敢，苏子骆则放弃了一条安稳的道路，冲破了家庭的阻隔……那些仿佛与记忆伴生的心尖酸涩感却让季月觉得不适应。

好像两条泾渭分明的河流同时冲向海中，互相冲击，迅速地混杂在一起。

季月从这两路汹涌澎湃互相倾轧的信息之中，艰难地找寻到了一点点与之迥然不同的碎片。

她坐在椅子上，双腿吊在空中晃晃悠悠，手里捏着一支绿油油的铅笔。用蕾丝纱罩遮盖着的台灯发出昏黄的暖光，照亮了她面前的习字本。

“季月，谐音‘霁月’，是明月的意思。爸爸给你起了‘季月’这个名字，是希望你拥有高洁的品性，能像天边的明月一样散发光辉。”

有人扶着她的手，引着她在田字格纸上写下“季月”两个字，又在下一行写下“霁月”这个词。

“有个成语叫做‘光风霁月’，字面意思是雨后的风吹散了浮云，月儿得以清明地出来。有时候又用来比喻清明的□□面，或者比喻人品高洁、胸襟开阔。”

幼小的季月似懂非懂地点头，然后侧转过目光，往那人脸上看去。

哪怕是逆光，也不至于看不清一个人的容貌，但季月确实看不清楚。或许该说，是她回忆不起来更多的细节。

又一次，季月试图寻找更多的回忆，毫不意外地引发了剧烈的头痛。

痛感仿佛山洪倾泻下来，不断冲击着季月的神经，她就好似一艘孤舟，随着湍急的流水上下起伏，随时有可能倾覆。

季月只觉得天旋地转，不知怎么就跌坐在地。抬头看时，镜子里的人脸色苍白，额头也沁出了汗水。

“玥玥，你没事吧？”房间外传来了一阵女性的呼声。

“没事，就是不小心磕到头了。”季月连忙出声应对。

其实还好，并没有她刚醒来时更痛苦。

那时巨量的记忆流快速涌入脑海。那种感觉极其糟糕，让人觉得觉得自己就像是一台刚刚接入光纤网的电脑，硬盘容量还没有每秒传输量大——她只能坚定意志，在崩溃的边缘挣扎。

“哎哟，多大了，怎么还这么不小心！”声音又穿透挂着浅黄色收纳袋的屋门飘了进来，“在自己屋里都能有个磕碰，真的没事吧？”

“真没事，都没起包，”季月用指尖迅速拭去眼角溢出的生理性泪水，摇晃着站起身来，“对了，我刚把假期作业写完了。”

“这还差不多。”这回是具有男性特征的低沉声音。

“今天可就开学了，一开学就是摸底考，赶紧再复习复习吧。”女人连忙补了一句。

“知道了。”

对着屋外喊了一声，季月回过头朝着镜子勉力笑笑。

她顶替刘玥整整十五天了，她被父母关在家里刻苦学习了十五天，上网都要限时限流，这对爹妈简直比运营商还要抠，专门给她手机开了个学生模式限制使用。刘玥的假期只有四周，可谁料这位学霸面对假期作业丝毫不慌，挺有死线之前再通宵的觉悟，假期前段过得非常快乐。季月穿来之后，面对完全空白的卷面呆滞了很久。

父母要求她尽快完成作业，季月享受着他们提供的食宿环境，她没有理由拒绝。

她也不是没想过取巧。

刘玥的前世记忆非常详细，季月完全可以翻找出对方上一世解答出的答案填满卷子，抑或是直接照抄对方脑海中开学后发下来的参考答案。但当时季月并不知道这些记忆会不会消失，只好争分夺秒的汲取知识，将对方的能力转化成自己的能力。她学得很认真，各科内容都从最基础的知识架构开始搭建，笔记整理了厚厚一沓。

在她发现刘玥的前世记忆顽固到不遵从艾宾浩斯遗忘曲线时，她已经通过不懈的努力把作业完成了四分之三。当时场面一度非常尴尬，面对着剩余的作业题，季月坚强地选择依靠自己完成。明面上的理由是这样的成熟行为显得自己比较独立。至于真实理由，她才不肯承认。

好在没过多久她就意识到，她的决策是符合历史发展规律，兼具正确性和历史性的。

她在网上给周沫解答问题的时候，很大方地给出了一道空间几何题的三种解法，还手一抖误传到了班级群，引得其他人也来找她问题目。有人问了一道比较麻烦的函数题，求解过程很复杂，思路也挺刁钻。季月刚花了不少功夫研究透了那道题，便大方地给出了解答方案，引得群里一阵欢呼雀跃。但是很快她就意识到，按照刘玥前世的记忆，这道题原封不动被拿去当了开学的摸底考试题，当时难住了不少人。

蝴蝶效应。季月想到了这个理论。

她与原本的刘玥不同，她的所作所为会影响到周遭的人和事，她造成的变动经过不断地传递，很可能会引发出人意料的结果。这个世界也许不会产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但是，兰阳高中作为她的主要活动场所，必然会受到一定程度的影响，从而产生变化，或许是成绩排名的变化，或许是考试题目的改动……说不准高考也会被波及。且不说她的同学有可能因为她的影响，成绩产生波动；从宏观角度来看，高考阅卷乃至高考出题，并没有那么不可撼动，而是确确实实，有可能因为她的行为而产生变化的。毕竟，她所在的兰阳高中是本部一本率百分之九十以上的省重点，教学组里不少教师要参与高考阅卷，甚至有教师会担任科目的阅卷组组长，而这些老师的交际圈里，一定会有科目出题人。

她的决定是对的，她脑海里的那些信息并不是万能的。

她只能依靠她自己。

可以想见，她的未来会很辛苦。

季月并非毫无怨言。她不知道其他的穿越者都会经历怎样的人生，不过从文学艺术作品的描述来看，那些同类要么做足了准备，要么意外得到了特殊能力。季月觉得自己可能比较脸黑，她不知道为什么丢掉了原本的记忆，还穿越到了一个未成年身上，只得到了一些她不太在意的东西。她要听从家长的训导，在学校的高压下学习，短时间内不会有机会去寻找她的来处。

可这又有什么办法？有句话叫“尽人事，听天命”，季月觉得挺有道理，她也只能选择试试看。

她背对着床张开双臂，重重地砸了下去，柔软的床垫震了几震，重归平静。

季月默默地合上双眼。

不知过了多久，楼上邻居突然开始剁馅，大概是在准备晚饭。刀刃与案板不断撞击，发出极有节奏的声响，打断了季月飘飞的思绪。

花朵造型带有蝴蝶挂摆的钟表发出“嘀嘀”声，季月意识到现在已经是下午四点了。

“玥玥，快收拾收拾东西，再过半小时就要出发去学校啦！”一个面目和蔼的妇人推开门探头进来，“快别偷懒啦，再不想开学也没办法！”

季月盯着规律性往返的挂摆，目光随之晃了几下，懒懒地叹了口气，然后一个鲤鱼打挺坐了起来。

“知道了，妈妈，马上就好。”她扬起唇角笑着答。

“这包甜茶给你放行李箱了啊，去了学校记得多喝热水，马上天就冷了，别老喝凉的。”说着，刘妈妈把一罐茶放进了行李箱。

“嗯嗯。”季月应着，迅速收拢书桌上的书本纸张，整理起来塞进了行李箱。

之后的几分钟里，妈妈又往卧室跑了几趟，往行李箱的缝隙里塞了不少水果。

“学校里有超市的。”季月整个人扑到行李箱上，看着妈妈手里抱着的一大包酸奶坚决地摇了摇头。

妈妈可没有放弃的意思：“哎呀，带过去省得……”

季月连忙打断：“再装我就提不动了！”

行李箱里东西有点多，她盖上箱盖之后整个人跪在上面，最后呲牙咧嘴使出了吃奶的劲儿才堪堪拉上拉链。

妈妈伸手提了提箱子，觉得确实有点重了，这才看着季月叹了口气，打消了原本的念头。

“行吧，那你到了学校记得多喝酸奶。”

“放心吧妈妈，我有这么乖。” 季月伸长手臂在空中比划了个大圈。

“哎哟哟，就你会撒娇。”妈妈伸出食指在季月鼻尖点了点，脸上的喜气憋不住，泛起一个笑容。

季月顺势环住了妈妈的手臂，把头靠在肩上撒娇：“又要开学了，人家好舍不得呀。”

“行了行了，”妈妈故作嗔怒地推开女儿，“四周后就又能回家了，有什么的？以前不是成天盼着去开学的吗？”

那是因为以前那个刘玥想去学校见苏子骆……

而现在的季月，对他毫无兴趣。

季月撅着嘴疯狂摇头：“才不是呢！还是留在爸爸妈妈身边好！”

“哟，不对，”妈妈正色道，“今天怎么嘴巴这么甜，老实交代，是不是做亏心事了？”

季月笑着摇头：“哪有！我超乖超听话，哪里会做惹妈妈生气的错事！”

“真的没有？”妈妈皱着眉盯住季月的眼睛。

“当然没有啦！” 季月甜笑着眨眨眼。

接着，季月又垂着眼小声念了一句：“以前是我不好，不太爱和爸爸妈妈说话。”

其实以前不是我。

季月差点冲动地说出不该说也决不能说的话。

妈妈没说话，笑着伸出手揉了揉季月的脑袋瓜。

“快看看有没有落下的东西，赶紧换衣服，马上就出发了！”爸爸在屋外喊了一句。

“你再确认一下，我也赶紧去换衣服了。”妈妈伸手解开系在腰上的围裙系带，匆忙出了屋子。

季月坐在床边晃了晃两条腿，拿起挂在椅子上的校服外套套在了身上。

客厅里的妈妈凑近了爸爸的耳朵，刻意压低的声音里透露着喜色：“哎呀，我今天觉得孩子真是不一样了，也不是说以前不好，这孩子哪里都好，就是不太爱和人说话……我以前还担心这孩子会不会跟人家说的一样学傻了，成了个高智商低情商的书呆子……你说是不是被楼里老张他们家那事刺激到了？老张家孩子也是个可怜的，突然就没了爸，唉……”

季月估计着爸妈就得讨论讨论她的乖巧向变化，隐约听到的模糊语句也没有太放在心上。之后还要想办法通过干预家庭的重要决定来规避刘玥遭遇的家庭巨变，刷好感度是必经之路。

觉得时间差不多了，季月拉着行李箱走出卧室：“我都收拾好了！”

“好，咱们这就出发。”爸爸披上外套，走到门口换上了鞋。

他接过季月手里行李箱的时候，季月甜甜地道了句谢，听到这个，嘴角立刻就勾了起来。

“哎哟，瞧你那样！”妈妈轻推了他手臂一下，揶揄道。

季月忍不住噗嗤笑出了声。

然后她忍不住想，不知道她原本的家庭，是不是也一样温馨快乐。

行李塞进了后备箱，爸爸开车载着季月和妈妈前往郊区的兰阳高中。

窗外的景色从林立的高楼逐渐变成低矮的房屋，车里的气氛一直非常温馨活泼，在季月的努力下，三人的脸上始终洋溢着笑容。

季月提着行李箱站在校门口向爸妈挥手的时候，揣在口袋里的左手捏着刚刚爸爸硬塞过来的额外两百块零花钱还有她本应该被没收的手机，眼里不禁流露出一丝满足之意。

她好像做得还不错？

也许，以孩子的身份让父母开心，并不是一件难事。考虑到严谨性，可以加上一个限制条件——只要父母不过于奇葩。

季月拉着行李箱转身面对着兰阳高中的白色弧形拱顶大门，看着夕阳下熠熠生辉的金色大字，露出了一个笑容。

这才刚开始呢。

她这艘孤舟，大概还来得及寻回原本的航线。

更新稳定，隔日更，故事到后期会调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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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章 孤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