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沉默良久,小心翼翼地下了床坐在铜镜前。今日少爷知道后亲自去二少爷院还了那些东西。
大少爷护住了她,一如既往。
可这份庇护无时无刻不在提醒她的无能,她是大少爷的累赘,她这头红发这张脸,给自己给身边的人带来了无穷的祸事。
镜中的女孩儿眉眼如画,赤发似火,看了让人心惊。
乔灵玉颤抖着抬起了手,摸向那一头顺滑的头发。一种混合着厌恶与彻底摆脱宿命控制的情绪狠狠涌上心头。她恨自己这头头发,恨自己这副招惹是非的皮囊!恨自己如菟丝花一般依赖于大少爷,却只会给他带来麻烦!
她猛地拉开抽屉,翻找着平日里做针线活用的银剪刀。将剪刀拿起,攥住一把垂在胸前的长发。她闭上眼,眼里闪过盛明烛淫邪的目光,闪过大少爷隐忍疲惫的侧脸,闪过那些指指点点的非议,最后定格在乔双月那张笑容恬静的小脸上。
“咔嚓——”
一声清脆刺耳的断裂声在寂静的耳房内突兀地响起。
那长长的,色泽浓郁似血的赤发从她的指间飘落,无声地散了满地。
乔灵玉睁开眼,看着镜中那参差不齐已经短到耳后的头发,胸口剧烈地起伏。
似是不满,她再次举起剪刀,对着那红发一下又一下胡乱地剪着,用力之大竟不小心划伤了脖颈,留下一道道血痕。直到那曾经的如瀑红发变得长短不一,狼狈不堪地贴在耳边颈侧,她才像被抽空力气一般,怔怔地看着镜中的自己,剪刀“当啷”一声掉在地上。
乔灵玉缓缓抚摸着刺手的发茬,眼泪还是如断线的珍珠顺着脸颊流下。人皆言“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她如何不珍惜自己的头发,她只恨自己无法挣脱这命运。
她摸了摸自己的脸,似是想到了什么般弯腰从地上捡起剪刀,将刀尖对准那张如玉的脸,冰凉的刀尖让她面部肌肤绷紧。
似是刚刚剪刀落地的声音将乔双月从梦中惊醒了,她揉了揉自己睡眼惺忪的眼睛,定眼一看,姐姐竟然坐在镜前拿着剪刀!
她猛地起身扑上去抢夺剪刀。
“放开我!”乔灵玉推开妹妹,泪水决堤混着决绝,“毁了这张脸!看他还如何纠缠!看我还如何连累少爷!”她声音嘶哑,如同一只困兽。
“不要!姐姐不要!”乔双月的手臂紧紧抱住她的手臂,哭喊着:“这不是你的错!不是!”
姐妹俩的哭喊声和争执声穿透了耳房薄薄的墙壁,惊动了正在书房中看书的盛明祁。他眉心一跳,放下书卷疾步朝耳房走去。
推开门的瞬间,盛明祁呼吸一滞。
满地狼藉、刺目的红发中,乔灵玉被乔双月从背后抱住,她一只手被乔双月死死攥着,另一只手却仍固执地高举着那把寒光闪烁的剪刀,锋利的尖端正对准自己姣好的面容。脖颈处细微的血痕已经渗出殷红。
“灵玉住手!”盛明祁厉声喝道,一个箭步上前精准有力地握住了乔灵玉持剪的手腕,力道大到迫使她松开了手指。
剪刀应声落地,乔灵玉仿佛被抽空力气,被盛明祁顺势揽住。她伏在他胸口,浑身颤抖,压抑的哭声在安静的夜晚如同幼兽的呜咽。
盛明祁低头看着怀中的女孩儿,又看了一眼地上如同碾碎落英般的红发,复杂的情绪在心中涌起。他的母亲曾经也如乔灵玉一般反抗过,为他争取过,可结局又是什么?
他轻轻拍着乔灵玉单薄的背,指尖小心翼翼地避开颈间的伤处,拂过那些刺手的短发茬,声音低沉却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头发何罪?容貌何罪?有罪的是那些心生妄念、恃强凌弱之人。”
那双眼眸如被浓墨浸染过的玉,温润而幽深静静看着眼前抽噎的女孩儿。
“你以为毁了自己就能断绝祸根?错了,真正的强大不是低头,不是毁掉自己以求安宁。而是守住本心,让那些试图摧毁你的人看看,你是如何顶着风雨活得比他们想象得更好。”
盛明祁的话如同平地惊雷,炸响在乔灵玉混沌的脑海中。
“你的红发与容貌是你独一无二的印记,不是你的耻辱。若因为它们与众不同便要毁去,那与因惧怕黑暗而刺瞎双眼有何区别?”
乔灵玉怔怔地看着他,眼中是一种迷茫的震动。
盛明祁屈身拾起地上一缕碎发,小心地放在掌心,声音沉缓:“我知你是不愿给身边人带来麻烦,但我从不认为你是我的麻烦。我既承诺护你,便会护到底,你也不必担心盛明烛来院中抢人,他还没有那个胆子。”
他的话如同一道光撕裂乔灵玉头顶的乌云,照进她的心。
她望着他坚定深邃的眼神,终于放弃了所有挣扎,将满是泪痕的脸深深埋进他的胸膛放声痛哭起来。
此刻他不是盛明祁,而是七年前的温无妄。
乔双月也抱着姐姐的背低声抽泣着,她一定要带着姐姐好好生活,她才不管什么国公府,什么二少爷,她只要姐姐好好地活着!
乔灵玉大哭一场后力竭睡去,那双柳叶眉紧蹙。乔双月红着一双眼睛,小心翼翼地收拾着地上的红发,每拾一缕都如一根针扎在她身上。
盛明祁将乔灵玉抱到床上,替她盖好被子,视线在她颈侧旁那道血痕上停留了一瞬。他起身,对乔双月嘱咐道:“好好照看灵玉,如果有情况立马来告诉我。”
“是,温…少爷。”乔双月哽咽着应下。
盛明祁最后看了一眼床上那张苍白憔悴、短发凌乱的小脸。转身离开了耳房。
回到书房,房门在身后轻轻合拢,他并未坐下,而是负手立于窗前,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和那一棵凋敝的梅树。今日那番话,他不仅是对乔灵玉所说,也是对自己所说。
脑海中,乔灵玉举剪自毁时破碎疯狂的眼神与自己母亲的脸重合,母亲跪在地上狠狠扇着自己的脸卑微地求着所有人。他在母亲的庇护下长大,却没有能力护住母亲,如今竟连护住乔灵玉姐妹的能力都没有!
这国公府,这京城,从来都是弱肉强食,没有权力,连庇护一人的能力都是奢望,更何谈复仇!
不能再拖了…他心中最后一丝犹豫也烟消云散。春猎,他原本只是想借此机会观望风向,谨慎行事。
但现在,他改变主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