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羽最近很烦恼,烦恼的源头是他发现自己喜欢上了季淮。而最关键的问题是,季淮是男的,他自己也是男的。这实在太荒谬了。
顾羽也不知道自己这份心思是从什么时候开始变质的。他和季淮从小一起长大,从对方还是小不点的时候就认识了,至今已有十五年。这十五年来,他明明一直把季淮当作最好的朋友、兄弟,甚至是家人,是超越家人的存在。
他们熟悉彼此的每一种模样,是真正意义上看着对方长大的人。
可最近,顾羽却感觉自己有些不对劲。他对季淮,竟生出了某种陌生的情愫。最直接的证据是,他开始觉得季淮很美。
没错,是“美”,一个大男人,居然会觉得另一个男人美,简直荒唐。
但话说回来,季淮确实担得起这个字。自从上了大学留起长发,他的身形愈发显得修长清致。加上季淮出门很讲究穿搭,尤其钟爱衬衫之类的服饰,整个人透出一种优雅矜贵的气质,腰也细,无论身形还是气韵,都当得起一句“很美”……
完了,顾羽越想越不对劲了。
他甚至怀疑自己是不是“发情”了。只听说过动物会发情,难道人也有发情期吗?可就算有,也不该是对自己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有想法啊。
要是被季淮知道了自己的心思,说不定会直接跟他绝交吧……
完了,真的完了。
最近天气越来越冷,今天甚至飘起了雪。顾羽坐在车后座,望着窗外白茫茫的世界,心却比这雪天更乱。
他现在大四,正值求职季,今天上午的面试又不太顺利,或者说,这一年他都不太顺。原本以为凭自己名校出身、在校表现优异,找工作该是水到渠成的事,可现实却结结实实给他泼了一盆冷水。
大学时代曾是最无忧无虑的时光,朝气蓬勃,没有高中的束缚,自由而鲜活。可临近毕业,大家不得不开始面对现实,找工作、考研、考公……各有各的打算,却终究都踏入了成人世界的河流。
所以顾羽一直觉得季淮很厉害,甚至可以说是非常厉害。季淮语文极好,从高中就开始写小说,到现在,已是小有名气的作家,基本实现了经济自由,完全不用为工作发愁。
高中时季淮沉迷写作,除了语文,其他科目成绩都不太理想。而顾羽是名副其实的学霸,稳坐年级第一。那时候,顾羽很担心上大学就要和季淮分开,甚至暗自决定,要照着季淮的水平填报同一所大学。
可季淮却笑他傻得可爱,“考同一个城市不就好了?找个房子住在一起,多简单的事,你想那么复杂干嘛?”
于是大学期间他们依然在一起,十几年的感情始终温热。顾羽也一直没心没肺地活着,以为日子可以永远这样过下去。
直到临近毕业、踏入现实,他才仿佛一夜之间成熟了些。而在这段时期,早已没有经济压力的季淮,对顾羽给予了百分之百的包容与理解。每当他受挫,季淮总会安静地陪在身边,给他安慰。
这本该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相识十几年,他们吵架再和好都无数次了,理解与安慰早已是常态。可偏偏,顾羽却在这份“常态”中,变得不正常起来。
某些瞬间,他会莫名被季淮吸引,心跳失控,生理性地想要靠近,胸腔里涌动着一股陌生而滚烫的情绪。
起初顾羽并不明白那是什么,直到时间久了,他才慢慢意识到,那是一种名为“喜欢”的情感。
他慌了。
这不合适,太不合适了。这样的心情,要怎么说得出口?
顾羽轻轻叹了口气,窗外雪越下越大,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几分。
车子缓缓停在一个小区门口。顾羽下了车,踏雪往家里走。
进门时已近十一点,季淮还没起床。
季淮写小说常熬夜。创作的人,似乎总是夜晚灵感更盛,所以他的作息极不规律。睡得早时凌晨三四点躺下,中午十二点左右能起。若是灵感迸发,通宵达旦也是常事,一觉睡到天黑才醒。
顾羽总担心他的身体。季淮本就清瘦,肠胃也不好,吃的不多,一吃错东西就胃不舒服。所以现在家里基本是顾羽下厨,外卖大多不干净,口味也重,季淮吃了总不舒服。
给季淮做饭很简单,以清淡为主,压根没什么发挥厨艺的余地。于是家里备了许多调料,都是顾羽给自己准备的。菜做得清淡,他自己蘸着调料吃。
今天他炖了白萝卜排骨汤,想给季淮补补。虽然季淮总是养不胖,但顾羽还是把他照顾得很好,至少身体比从前强健,不再轻易生病。
季淮从小体质弱,动不动就生病。可现在有顾羽细心照料,他气色好了,精神也足,只是人变得更懒,不爱出门,就喜欢窝在家里。顾羽有时得哄上好半天,才能拉他饭后下楼散个步。
饭快好时,顾羽去季淮房间叫他起床。也差不多是时候了。因为季淮作息混乱,顾羽让他睡前给自己发个消息,这样第二天才好掐着点叫他吃饭。
昨晚季淮是三点睡的,现在将近十二点,该起来吃饭了。顾羽推开房门,窗帘紧闭,室内一片昏沉。
帘外天光被滤得朦胧,温柔地铺在床畔。季淮侧卧在蓬松的被枕间,睡得正沉。长发凌乱地散在枕上,面容是完全放松的安宁。一只手臂露在外面,手指松松蜷着,像个毫无防备的孩子。
顾羽停在门口,一时不忍惊扰。可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变得滚烫,流连在那随着呼吸轻轻起伏的肩线,那在昏暗中显得格外柔和的侧脸轮廓,最后落在那双安然阖着的眼睛上。
就是这个人,让每一个寻常的日子,都变得值得期待。
顾羽在床边坐下,床垫微微下陷。他静静地看了季淮好一会儿,终于没忍住,伸出手,用指背极轻地蹭了蹭他的脸颊。随即又像被烫到似的,匆忙收了回来。
“起床了,季淮。”顾羽声音压得低低的,轻轻推了推他,“吃饭了。”
话音落下好一会儿,季淮的睫毛才轻轻颤了颤,像是不情愿地从一场好梦中挣脱。然后眼睛才慢悠悠地掀开一条缝,目光迷迷蒙蒙的。
初醒的瞳孔没有焦点,只是循着本能和那熟悉的气息,缓缓定在顾羽脸上。认出的那一瞬,一丝极淡的笑意从眼底漾开,驱散了最后一点睡意。
“嗯……”一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哼唧从被窝里漏出来。
季淮没有立刻回答,而是像只彻底放松的猫,开始了他的“起床仪式”。手臂从被子里伸出来,高高举过头顶,畅快地伸了个大大的懒腰。
伸完懒腰,他像是用尽了刚积攒起来的所有力气,手臂“啪”地落下来,软软搭在额头上。眼睛又闭了起来,只有嘴角微微翘着。
“……做了什么好吃的?”季淮嘟囔着,“……好香,我都闻到了。”
说着,他伸出手,自然地搭在顾羽腿上,“再拉我一下……就起来……”
顾羽安静地看着他这一连串动作,目光落在他搭在自己腿上的手。这场景几乎每天上演,顾羽来叫,季淮赖床,有时甚至故意不起,就等着顾羽来哄。顾羽也乐意哄,他照顾季淮已成习惯,季淮做什么他都纵容。
只是从前他不觉得有什么,一切都再平常不过。
可自从对季淮生出别样的心思,这些日常反倒让他心里泛起一种说不清的滋味,像是幸福的、踏实的、稳稳落地的感觉。
他有些出神地望着季淮,一时忘了动作。
季淮见他没有反应,睁开眼,爪子又在他腿上挠了挠,意思再明显不过。
顾羽回过神,笑了笑,伸手把他拉起来。
季淮被拉着坐起身,头低垂着,长发遮住了脸。
顾羽看着他,伸手轻轻将他鬓边的发丝别到耳后,“还没醒神?给你炖了排骨汤,一会儿多喝点。”
季淮抬起头,眯着眼看了顾羽一会儿,然后身体缓缓前倾,又倒回被子上了,整个人往旁边一滑,重新陷进被窝里。
顾羽看着他,无奈地笑了,伸手握住他肩膀把他捞起来,“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起床了……”
季淮被弄起来之后,又像没了骨头似的,身子一歪倒在顾羽身上,顺势滑下去,枕在了他腿上。
顾羽低头看着季淮,只觉得他这样特别可爱。
可爱?季淮可爱?这念头一出,顾羽自己先惊了一下。他从未想过有一天会用“可爱”形容季淮。
乱套了,一切都乱套了。
可他随即又坦然接受了。是真的很可爱,以前怎么没发现呢?
他看着腿上的季淮,像是被什么冲昏了头脑,忽然伸手,一把将季淮横抱了起来。
这一抱,两个人都愣住了。
季淮彻底醒了,但也彻底懵了,眨着眼睛,疑惑地望着顾羽。
顾羽更是直接僵住。怎么就突然把人抱起来了?顾羽啊顾羽,你怎么这么藏不住事?脑子被门夹了吗?
这姿势过于暧昧了。至少对心怀鬼胎的顾羽来说是这样。
他感受到季淮的目光,却突然不敢与他对视,脑子里电闪雷鸣,拼命搜寻解释这离谱行为的理由。
季淮一直看着他,安静地等着。
空气一时静得过分。
过了好一会儿,顾羽才渐渐回神。他忽然觉得季淮太轻了,他知道季淮瘦,可这抱在手里的分量,比他想象的还要单薄。一阵心疼蓦地涌上,怎么就是养不胖呢?
他轻轻颠了颠怀里的人,“太瘦了,得多吃点。”
说完,他俯身将季淮放回床边坐下,蹲下身替他穿上拖鞋。握着那截细瘦的脚踝,顾羽心想,这脚踝也太细了,以前怎么没注意到?
季淮始终蒙蒙地看着他。
顾羽替他穿好拖鞋,抬起头,正对上季淮的眼睛。
季淮还是一脸懵,眼神迷迷瞪瞪的。顾羽本想解释两句,可看着这样的他,竟觉得这表情实在可爱得过分。
哎,没救了……
顾羽安静地与他对视片刻,眨了眨眼,轻咳一声,移开视线。他缓缓起身,目光在房间里转了转,突然想起窗帘还没拉开,便转身走到窗边,“哗”地一声拉开了帘子。
天光顷刻涌入,窗外的景致一览无余。雪还在下,但已变小了,稀稀疏疏地飘着。
“今天下雪了。”顾羽说着,回头看向季淮,“等雪停了,要不要下楼玩雪?”
“不想,外面太冷了。”季淮望着窗外的雪,摇了摇头。
“不,你想。活动活动,再不动骨头都生锈了。”顾羽走到季淮面前,拉他起身,拍了拍他的肩,“洗漱去,洗完吃饭。”
说完,顾羽几乎是逃也似的转身出了房间,只留季淮一个人坐在床边,继续发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