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节课,许眠上得魂飞天外。
数学老师在讲台上挥舞着三角板,唾沫横飞地讲解着正弦余弦,那些扭曲的符号在许眠眼里,逐渐变形、重组,最后都变成了江屿那张没什么表情却说出惊世骇俗话语的脸。
“我喜欢的人,比较麻烦,也比较欠揍。”
低沉冷淡的嗓音,仿佛还在耳边回响,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像一颗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在他心里激起了滔天巨浪,久久无法平息。
麻烦?欠揍?
这说的是他许眠没错吧?可江屿说这话时的语气,根本不是控诉,反而……反而带着点该死的、纵容的意味?
许眠感觉自己像个被放在火上慢烤的煎饼,一面是“江屿居然当众承认”带来的巨大恐慌和荒谬感,另一面是某种连他自己都不愿深究的、隐秘的悸动,滋滋地冒着泡。
他偷偷地、极其缓慢地,将视线偏移了几分,用眼角的余光去窥探斜前方的罪魁祸首。
江屿坐得依旧端正,微微侧着头,目光落在黑板上,指尖夹着的那支黑色中性笔偶尔在草稿纸上写下几个公式。侧脸线条清晰利落,下颌绷着,神情专注,仿佛刚才在楼梯口投下重磅炸弹的人不是他。
淡定得令人发指。
许眠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瞬间被一股无名火取代。
装!你就装!
他恶狠狠地盯着江屿的后脑勺,试图用目光在那头看起来手感很好的浅栗色短发上烧出两个洞来。
凭什么啊?明明是他先发起的“社死攻击”,怎么现在好像他才是那个被架在火上烤的人?江屿不仅毫发无伤,还顺手把柴火堆得更高了!
这不科学!
“许眠!”
数学老师带着怒意的声音猛地炸响,吓得许眠一个激灵,差点从椅子上弹起来。
“你眼睛长在江屿身上了?我这道题讲三遍了!你来说说,下一步该怎么解?”
哄笑声再次响起。
许眠面红耳赤地站起来,支支吾吾,脑子里一片空白,别说解题思路了,他连老师问的是哪道题都没看清。
就在他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的时候,前面的江屿,几不可查地动了一下。
他放在课桌下的左手,悄无声息地往后探,指尖夹着一张折叠起来的小纸条,精准地、快速地,塞进了许眠垂在身侧的手心里。
动作隐蔽,行云流水。
许眠愣住了。
手心里传来纸张微糙的触感,还带着一点江屿指尖的温度。
他……他这是在帮自己?
许眠的心脏像是被什么东西不轻不重地捏了一下,一股奇异的热流顺着血管窜遍全身。他几乎是下意识地攥紧了那张纸条,像攥住了一根救命稻草。
他偷偷展开一点,上面是江屿那手漂亮的行楷,写着一个简洁的公式和下一步推导。
“代入公式(3),化简。”后面还跟了个极小的箭头,指向下一步。
许眠喉咙有些发干,他舔了舔嘴唇,照着纸条上的提示,磕磕巴巴地说了出来。
数学老师瞪了他一眼,虽然不满,但总算放过了他:“坐下!认真听讲!”
许眠如蒙大赦地瘫坐在椅子上,手心里的纸条已经被汗水浸得微微发潮。他偷偷展开,看着上面清晰有力的字迹,心情复杂得像一团乱麻。
江屿这家伙……到底想干什么?
打一棒子,给颗甜枣?
不对,这甜枣里说不定藏着针呢!
他烦躁地把纸条揉成一团,塞进裤兜里,决定不再看那个扰乱他心神的后脑勺。可目光却总是不受控制地飘过去,然后在那人挺直的背脊和偶尔因为写字而微微用力的肩胛骨线条上停留。
一种前所未有的、陌生的焦躁感,像藤蔓一样缠绕住他。
下课铃像是救赎。
许眠几乎是立刻弹起来,想逃离这个让他呼吸不畅的教室。然而,他刚站起身,就被一道身影拦住了去路。
是班上的文艺委员,一个笑容甜美、眼神里却闪烁着精明光芒的女生。她身后还跟着几个一脸看好戏的同学。
“许眠~”文艺委员拖长了调子,眼神在他和正准备走出教室的江屿之间来回逡巡,“下周的校庆晚会,我们班要出个节目,现在缺个有‘爆点’的压轴节目。”
她故意停顿了一下,笑容加深:“你看,你和江屿同学现在可是全校的‘风云人物’了,热度这么高,要不……你俩一起上个节目?随便表演点什么,合唱?诗朗诵?或者干脆把情书内容演一遍?保证效果炸裂!”
许眠的脸瞬间绿了。
演、演一遍?!杀了他吧!
他还没来得及开口拒绝,就听到旁边传来一道冷淡的声音。
“没空。”
江屿不知何时停下了脚步,站在教室门口,侧着身,目光掠过文艺委员,最终落在许眠那张快要皱成包子的脸上。
“他,”江屿的视线在许眠身上停顿了一秒,那眼神似乎比平时深了些,带着点许眠看不懂的东西,“比较害羞。”
说完,他不再停留,转身走出了教室。
许眠:“???”
我害羞你个头啊!
还有,你那是什么眼神?!什么叫“他比较害羞”?!说得好像你多了解我似的!
文艺委员和周围同学发出一阵意味不明的哄笑和起哄声。
“哦~~~~~了解了解!”
“江屿同学很体贴嘛!”
“许眠,你看江屿多护着你!”
许眠感觉自己快要爆炸了。江屿轻飘飘一句话,不仅坐实了他们的“关系”,还给他扣上了一顶“害羞”的帽子!这比他直接拒绝可恶一万倍!
他气得头顶冒烟,推开围观的人群,咬牙切齿地冲出了教室,目标明确——去找江屿算总账!
他在教学楼后面僻静的小树林边找到了江屿。
那人正靠在一棵香樟树下,微微仰着头,似乎在看着树叶间隙漏下的阳光。斑驳的光影落在他身上,将他周身那股生人勿近的冷冽气息柔和了几分。
听到脚步声,江屿转过头。
许眠气势汹汹地冲到他面前,仰起头,像只被踩了尾巴的猫:“江屿!你什么意思?!”
“什么什么意思?”江屿表情没什么变化,只是垂眼看着他。
“你刚才在教室里胡说八道什么?!谁害羞了?!还有楼梯口!你凭什么那么说?!”许眠气得脸颊泛红,眼睛瞪得溜圆。
江屿静静地看着他,看着他那因为激动而格外明亮的眼睛,看着他微微张开的、色泽红润的唇瓣。
树林里很安静,只有风吹过树叶的沙沙声,和彼此并不平稳的呼吸声。
过了几秒,江屿才缓缓开口,声音比平时低哑了几分:“我说的是事实。”
“哪门子事实?!”
“你难道不麻烦?”江屿往前走了一小步,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到许眠能清晰地闻到他身上那股干净的、带着点皂角清香的气息,“从小到大,你给我惹的麻烦还少?”
许眠一噎。
“你难道不欠揍?”江屿的视线落在他脸上,带着某种审视,“偷吃布丁,乱起外号,现在还……”
他的目光下移,落在了许眠因为紧张而微微蜷起的手指上,意有所指。
许眠的脸腾地一下全红了,连耳朵尖都染上了绯色。是气的,也是……臊的。
“那、那也不能……不能那么说!”他梗着脖子,试图找回气势,但在江屿沉静的目光逼视下,声音不自觉地弱了下去。
“那该怎么说?”江屿又逼近了一步,几乎将他笼罩在自己的影子里。他的目光锁着许眠闪烁的眼眸,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危险的、蛊惑人心的磁性,“说我喜欢的人,像个炸毛的狸花猫,偷东西的样子蠢得可爱,生气跳脚的时候……让人想把他按在怀里,让他再也说不出惹人生气的话?”
许眠的呼吸骤然停滞。
大脑一片空白。
他瞪大了眼睛,难以置信地看着近在咫尺的江屿。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在江屿浅色的瞳孔里投下细碎的光点,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他自己呆滞失措的脸。
按在怀里……
这几个字像带着电流,瞬间窜遍他的四肢百骸,所过之处,一片酥麻。心跳完全失控,咚咚咚地撞击着胸腔,快得像是要挣脱束缚跳出来。
他、他在说什么?!
这比那封情书还要……还要……
许眠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脸颊烫得惊人,连带着脖子根都烧了起来。他下意识地想后退,想逃离这令人窒息的氛围,脚跟却像被钉在了原地。
江屿看着他这副完全懵掉、连耳根都红透的模样,眼底极快地掠过一丝几不可察的笑意,但很快又恢复了之前的沉静。
他没有再逼近,只是维持着这个极近的距离,看着许眠,轻声问,像是在确认什么,又像是在下达最后的通牒:
“许眠,你确定,”他的指尖,若有似无地,轻轻碰了一下许眠滚烫的耳垂,带来一阵细微的战栗,“还要和我比这个?”
那一触即分的微凉触感,像是一道开关。
许眠猛地回过神,像是被烫到一样,慌乱地往后踉跄了一大步,心脏狂跳得几乎要痉挛。
他看着站在光影里、神色难辨的江屿,第一次,在这个从小斗到大的“死对头”面前,生出了一种近乎落荒而逃的冲动。
他输了。
一败涂地。
在江屿说出“按在怀里”的那一刻,在他指尖碰触到他耳垂的那一刻,他精心构筑的“社死大战”防线,彻底土崩瓦解。
剩下的,只有兵荒马乱、无处安放的心跳,和一片混乱的、滚烫的思绪。
他张了张嘴,最终什么也没能说出来,转身,几乎是手脚并用地,逃离了这片让他心跳失守的小树林。
江屿站在原地,看着那个仓惶逃窜、连背影都透着狼狈和慌乱的家伙,许久,才缓缓抬起手,指尖似乎还残留着那抹滚烫柔软的触感。
他垂下眼睫,遮住了眸底深处翻涌的、势在必得的暗流。
嘴角,极轻地,勾起了一个清浅的、几乎看不见的弧度。
游戏,才刚刚开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