雪豹尖锐的爪尖泛着骇人的寒芒,铁块在它面前也嫩的像块豆腐,更何况是一个活人的脖颈,可本应如利刀切瓜一般毫无阻力的过程,雪豹却迟迟下不了手,它是离渡的精神体,一举一动都是主人思维的反映。
离渡在朝它嘶喊:“杀了他!”
可冥冥中,在他脑海的更深处,一个与主人一模一样的声音却在说:“不要伤害他,请不要...伤害...泽西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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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的脸上头一次露出困惑的神情,它不明白,主人究竟想要他怎么做,银灰色的豹爪停滞在半空,就是这几秒的停顿,离渡失去了刺杀泽西珐最好的机会。
“阿渡,你不乖。”
泽西珐笑着,但他的眼睛黑的瘆人,无数漆黑的带刺藤蔓从他背后涌出,它们争先恐后的奔向曾经最熟悉不过的伙伴,粗大的藤蔓一瞬间将离渡困在中间,一根手臂粗的藤蔓勒住他的脖子,将人甩到对面的墙上。
“嘭”的一声,白色粉尘簌簌抖落。
离渡浑身上下爬满了异变触手一样的漆黑藤蔓,那些或软或硬的刺和凸起随着藤蔓的爬行磨过他的脸颊,白细的腰肢,还有一根钻进了裤脚将他大腿肉勒出红痕,甚至有得钻进他的嘴里,无数次磋磨着柔软的内腔。
“乖阿渡,”泽西珐抬手亲昵的擦掉离渡下巴上滴落的涎水,闻到了老婆身上仿佛来自雪原般凌冽的气味,“如果你的嘴还这么不会说话,我不介意把触手一直放在里面。”
离渡眼眶通红,一头银发发根直立,被眼前的男人气到炸毛,但他的拼命的挣扎仿佛蚍蜉撼树,根本动摇不了困住自己的庞大怪物,感觉到口中黏腻粗糙的藤蔓还在企图往嗓子眼钻,他上下牙床一闭,死死的咬断了一节藤蔓,然后恨恨的看着泽西珐。
按理说精神体受损,相当于哨兵和向导的精神受损,对方应该立即痛苦难耐才对,可泽西珐只是微微一笑,像是看打闹的小孩子般望着他,晦暗的眼神里竟夹杂了几分宠溺。
离渡恶心坏了,不止是因为泽西珐的眼神,更是因为方才藤蔓的断口处在不断往外喷射出一股股草味浓汁,他被堵住了嘴,因此这些乱七八糟的液体只能往他肚子里灌,直到他胃里撑得难受时,突然感觉眼前一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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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百年前那场连绵不绝犹如噩梦的毒雨季后,蓝星上处处是污染区,大都市的洁净依赖数以千计的能量晶石净化,但大多数贫民都生存在低级污染区,这里的污染不像高级污染区那么危险,不会致命,可就犹如永远的隐痛缠着这里的每一个穷人,他们很多活不到三十岁,就算能活到,大部分也会发生异变......”
跪在破败的街头乞讨的小离渡听到这话害怕的抖了抖,他抬头悄悄去瞧那位说话很有学问的老爷,天上下着灰色的雪,像是凝集了污脏的灰烬,幸好路过的行人打了一把黑伞,它们玷污不了那位老爷的和他身旁小少爷的新衣。
真漂亮啊,离渡攥着小脏手痴痴的望着黑伞下矜贵的黑发小少爷,对方和那位老爷一样都是一身黑袍和脖子处中间露出一点白领,那应该叫神父领吧,他听擦鞋的哥哥说过,那是圣殿神父才有的衣着,真神圣啊,他好像东方的神像一样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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撑伞的神父道:“今天带你来贫民区,我希望你记住眼前的一切,改变这一切,只有你能做到。”
小少爷面无表情的点了点头,然后他顿了顿,就在他环顾四周时忽然发觉一个脏脏的小东西在偷窥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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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小少爷对上视线的那一刻,离渡心惊胆战的迅速垂下了头,这贫民区里的人有一个算一个,特别是他们这些乞丐,是不能和高贵的老爷小姐对视的,否则会被视为不敬和晦气,上次他就因为多看了一眼一位小姐,被她的高跟鞋狠狠的碾过。
离渡急哭了,泪水打湿了那张小脏脸,露出一线被灰尘遮住的白皙皮肤,他不知道该怎么和老爷解释,只知道捂着手背上溃烂的伤口瑟瑟发抖,眼睁睁盯着一双小皮鞋步入视线,随之而来的还有一股清苦和墨香交织在一起的气味。
“猫。”
有一只手捧着他的下巴将头抬起,离渡看着小少爷那张近在咫尺的俊俏的脸恍了神,他甚至忘记了哭泣,呆呆的盯着对方黑津津的眼睛,小少爷见他那眼睛眨也不眨的样子,嘴角微微勾起:“我要把他带回去。”
他说要,不是想,更不是求。
离渡下意识缩了缩身子,却被那位老爷摸了摸头,对方掀开他额前的头发,用一种发光的菱形体在他额上点了点,许久之后他才知道那是精神体测试仪,菱形体旁悬浮着一块光屏。
那位老爷看着发光屏幕上那只沉睡着的小雪豹,惊喜的拍了拍小少爷的肩膀道:“帝国天赋最佳的向导也要等到三十岁才能勉强认出旁人的精神体,你比他们还要强,不愧是他的孩子,总是能带给我惊喜,不过......圣殿里的孩子不会喜欢一个来自贫民区的小乞丐。”
黑发小少爷蹙起眉,眼底闪过一丝不屑。
老爷看着一言不发,却不肯松开抓着小乞丐的那只手的黑发少年妥协道:“好吧,就当是你的生日礼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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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渡听到他们你一言我一语便决定了自己的去向,又惊又怕,急切的用软弱的声音道:“我不......不去,我哪里也不去,你们不能强行带走我,我知道警督在哪里!”
可贫民区的警督形同虚设,完全如同权贵的后花园,谁会管他一个小乞丐的死活,就算他告到警督,也会被警卫一脚踹出门,他们哪里敢得罪这样高贵的老爷呢?
小少爷垂眸望着小脏猫那张湿漉漉的脸,眸子的颜色变得更深了一层,他弯下腰,双手撑着膝盖,挂上这只小脏猫一定会喜欢的笑温柔道:“跟我回去的话,我们可以住在一起哦。”
离渡望着那张脸,彻底愣住了,大脑仿佛陷入一片空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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等再次回过神来,他已经被小少爷牵着从车上下来。
一抬头,他们口中的圣殿巍峨古朴的伫立在峭壁之上,唯一上山的路被守卫严格把控,老爷叫伽索亚,是这所圣殿唯一的神父。
小少爷的房间在圣殿的最顶层,只有一张钩花铁架床,但墙壁上有一个又大又深的壁龛,离渡就被伽索亚安置在这里。
从下午到夜上,离渡除了吃饭洗澡,一直喜滋滋的窝在壁龛里。
小少爷让人铺上了好多层软乎乎的厚被子,小小的他只有壁龛长度的一般还不到,他躺在厚厚的毛绒绒的毯子上,嗅着毯子被阳光暴晒过的味道,小少爷让人提前烧好的壁炉里的火光在余光中扑朔。
空气中都暖洋洋的,离渡喟叹了一声,这么幸福的话,让他立刻死掉也没关系。
他从未想过自己有朝一日可以拥有一片没有日晒雨淋,四面都有坚实墙壁的栖息地,好幸福,这都是小少爷带给他的,他人真好。
就这么想着想着,离渡沉入了黑甜的梦想,梦里全是下午圣殿里摆的那桌好吃的,整个有半个离渡那么大的火鸡摆在闪闪发光的银餐盘里,他晃荡着腿坐在高高的椅子上,拆肉拆的欢快,吃的满嘴是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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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渡睁开银灰色双眸,下意识用睡衣袖子擦了擦嘴,却看见满身寒意的小少爷站在床边垂眸凝视着他,而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睡在了小少爷松软的床上,他慌忙的想起身,却被一只手摁住,他只能抬起头委屈道:“对不起,我睡着的时候明明是在壁龛上的......”
他抬头悄悄觑着小少爷望向自己的眼神,继续小声道:“对不起,少爷,我下午洗过澡了,没有弄脏你的床,你能不能别赶我走......”
小少爷似乎被他的诚惶诚恐逗笑了,他伸出修长白皙的手指轻轻拭去离渡小脸软肉上的口水,淡淡道:“你哪里也不准去,这里以后就是你的家。还有,叫我泽西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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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泽......西珐。”
离渡圆嘟嘟的小脸上因为方才过分的惊惧淌下两行清泪,此刻听到自己不用走,惊喜交加的抬头仰望着做出承诺的那人,可他脸上的喜色很快便被恐惧和恨意所代替。
床边小泽西珐不知所踪,成年泽西珐取而代之,他五官深邃,脸色是毫无血色的苍白,黑眸中暗含血色,犹如狰狞恶鬼般俯视着蜷缩在被子里的可怜小东西,无数条荆棘般的藤蔓从他背后伸出,庞大的阴影笼罩着离渡小小的身影,一根粗/黑的藤蔓无情的卷上小离渡纤细的脖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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窒息。
离渡睁开眼睛,猛地喘了几口气,然后利落的翻身坐起来,看到床边空空荡荡的样子僵直的脊背才重新放松下来。
环顾着洁白的墙壁和被子,还有身上这件浅蓝色的病号服,他应该是被送来了类似医院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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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渡若有所感的朝右手边看去,那边的墙上有三扇圆圆的窗户,窗外一片洁白,是铺天盖地的雪原,他的精神体雪豹就在雪里滚来滚去的尽情撒欢。
他下意识的走上前,雪豹若有所感似的,叼起蓬松的大尾巴蹑手蹑脚的来到圆窗前和主人隔着玻璃对视,一双豹眼里全是兴奋和松快,离渡昏迷的这十年,它也只能在精神图景里窝着睡觉,现在终于自由了!
离渡感受到它的喜悦,微微咧嘴笑了笑,玻璃倒影里,银发少年沐浴在暖色灯光里,银灰色的眸子和窗外的雪豹一模一样,边缘都泛着一道月牙似的光晕,他用青白血管明显又骨节分明的手覆上玻璃,和豹爪印在一起。
他还活着,就有为渡鸦站队报仇的希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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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着鹅毛大雪中雪豹远去的背影,离渡摸了一把圆窗玻璃,发现这居然是白塔中用的防弹玻璃,而且相当隔音,除了安全,这种玻璃最大的用处便是隔绝外界噪音,让五感敏锐的哨兵不会随时崩溃。
还有房间内播放的白噪音,这都是哨兵和向导的专属疗养院才会有的配置,毕竟觉醒的哨兵和向导仅仅占了全人类不到1%,普通人的医院用不起也不会这么大费周章。
是泽西珐送他来的吗?
离渡死死的攥着手,指甲几乎嵌进掌腹柔软的粉肉里,醒来后他才惊觉自己居然从来没看清过这个男人,现在他对自己的态度算什么,对差点被自己害死的另一半的物质补偿?!
他一拳打在圆窗玻璃上,将指骨锤的嫣红暗骂道:“该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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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豹此时已经不打滚了,正趴在离圆窗不远的岩石上打盹,上头狰狞的巨石像一把天然的伞替下头的团成贝果的雪豹遮挡着大雪。
离渡就这么坐在床边遥望着雪景,忽地,他耳朵动了动,眉头难耐的拧了起来,原本充斥着白噪音的疗养院此刻突兀的响起一道不和谐的高跟鞋声。
片刻之后,一个红唇大波浪的女人打开了这间病房的门,她脖子上挂着记者证:【风娱新闻;廖温】,进来的不止有她,还有一个畏畏缩缩戴着眼镜,穿着朴**孩,她脚踩泥泞的球鞋,肩上扛着摄像机,亦步亦趋的跟在廖温身后。
她没有记者证,大概在风娱还是个实习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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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好,000号,很高兴你能第一个接受我们风娱新闻的采访。”
廖温拨了拨头发走到离渡面前伸出手,高跟鞋轻微划过地板发出的声音刺耳尖锐,离渡皱着眉,丝毫没有伸手的意思:“我不认识你。”
他十年前也接受过采访,记忆里那时候的新闻记者没有这么能自说自话,至少采访之前会问问他愿不愿意。
廖温自顾自的坐在床边的看护椅上翘起腿笑道:“当然,你昏迷的十年间媒体平台新陈代谢迅速,别看现在风娱是帝国数一数二的平台,掌握着舆论风向,当年风娱还只是一家小媒体,我这个小媒体的小记者,当然没资格入您的眼。”
她妩媚的用手撑着下巴,眼神锐利道:“对吧,血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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离渡猛地抬起眼看向对方,咬住了嘴唇内侧的软肉。
后者当着他的面从身后女孩的手里接过一个老旧的设备,红指甲在上面摁了摁,巴掌大的光屏上便出现了一张有些模糊的照片。
破败生锈的游乐场大门外,一个修长高挑的少年身着银色作战服迈着修长的腿往外走,少年银发灰瞳,尽管脸上和身上沾染了不少的污血,却怎么也挡不住那股昂扬与傲然。
在他身后,整座游乐场都笼罩在一股即将散尽的紊乱灰色丝线之中,那表示着这个等级不低的污染区中的母体已经被剿灭,污染不复存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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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游乐场可是A级污染区,难住了周边驻扎的所有哨兵队,可这个少年仅仅靠着单打独斗便绞杀了A级污染区的母体,却丝毫没受伤,只是沾了些污血而已,因此也被尊称为血豹。”廖温翘起嘴角看着那张和照片里一模一样的脸,语调变的冰冷起来,“可惜啊,血豹所在的渡鸦站队在肉林污染区叛变帝国,被当场全员处决,血豹也随之销声匿迹,我真没想到,你居然还活着。”
“当年究竟是怎么一回事?你活着,你的队友们是不是也不像传闻中的一样死绝了呢?”
她的眼神像一把精准的手术刀,仿佛要对离渡拆皮剥骨,放到火架上炽烤一样。
离渡面无表情的回应廖温的“审讯”,即使浅蓝色的病号服下的身躯在隐隐发抖,可他依旧淡淡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他醒来后第一次亲耳听到渡鸦站队的下场,只觉得手脚冰冷,呼吸困难,叛国这两个字就这么轻飘飘的砸下来,肉林里队友的尸体塞满了想象,一阵反胃涌上来,被离渡脸色铁青的压了下去。
帝国已经盖棺定论,这个女人明显不是来为渡鸦队平反的,她的目的只有一个,就是将这件陈年旧事挖出新料再次炒作制造热点。
在他查出真相之前,不能让他们这群趋着腐肉而来的苍蝇得到一点甜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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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只是一个没觉醒的普通人,不该出现在这里。”
离渡站起身巡视了一圈,肉粉的指尖戳中了床头的护士铃,想让人将这两位请出去,可等了半天,一道身影都没有在门前出现。
廖温站起身笑道:“哦,可怜的叛国犯,你睡了十年,所以变得不通晓人事了吗?我能站在这里,这个疗养院自然是上上下下都打点过。”
离渡眯了眯眼,在廖温的审视和咄咄相逼下他显然格外焦躁,再度被堵上去路的他像一只被戳到痛处的小兽,攥紧拳头盯着对方:“再敢纠缠我,我不介意对普通人动手。”
廖温笑的更开怀了:“好哇,默默你可得好好拍下来,S级哨兵殴打平民,这个月的热点我包了。”
那个叫默默的女孩脸涨红了,愧疚的看了离渡一眼,可依旧遵从命令将摄像机对准了离渡,补光灯打开的一瞬,离渡闭了闭眼,拳头上青筋暴起,他在刺耳的笑声里忍到了极致。
他是真的很想动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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但与此同时,白塔战术指挥部总指挥周岩带着一队亲卫步入了病房,他冷冷的盯着那个张狂的记者,直到对方转过脸后嘲讽的笑容瞬间僵在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