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第5章 第五章 “沉冤昭雪”

出了院门，李绍云揉了揉酸痛了一整天的膀子，刚想歇口气，又听到自家引信跟炮仗又吵得难舍难分。

“……女人家的玩意儿。”

“我自有我的用意……”

“我哪有不守规矩？偏偏你立矩越矩……”

“……规有落脚，矩有方圆。我都告诉你此一事彼一事，你怎么非要混为一谈？”

“好了！都闭嘴吧。累不累啊？”最终还得是都护亲自出马，化干戈为……为搁置。李绍云先是瞪了诚辉一眼，转过头来想劝元伯一句。元长史息了声，但还有些气不顺，火把映照着苍白的脸上飘起预支的生气儿。于是李都护半张的嘴一个字也没吐出来，就又把头转向不服不忿的小女司马：“让你去找人，人呢？”他还不明全貌，也不敢轻易责怪任何一方，干脆暂且岔开话题。

高司马只好先汇报：“魏枫不在军中。问在哪，都说不知道。我留了话，让他一回来就找你。”说曹操，曹操就到。

“表兄，你找我？”军府果毅都尉魏枫身着华丽便服，随领路战士迎了过来。

李绍云也心情不佳，又见对方是一身花哨打扮，火气更胜：“表什么兄！府上军中只有军衔职务！这种时候，哪儿去了你？”

和元伯差不多大的魏·擅离职守·纨绔子弟·枫对此倒见怪不怪，没作言，只是狐疑地看向一旁气鼓鼓的两人，瞬间明白过来，表情当着李绍云的面就变得十分玩味。

但是今天好像不太一样，一点就炸的诚辉只是安静地盯着他，而多少顾及面子会打打圆场的元伯此刻也沉默得可怕。魏枫有点懵，只好谨慎试探：“今日我不当值，寻常逛逛而已。恭喜表……都护抓获特勤，了却多年夙愿。”

李绍云倒也没再追究，只是听了后半截，冷哼一声：“是该恭喜，可真是不容易。”

魏枫不明所以：“都护此举筹谋全备，万无一失，一击即胜，将人拿下。何忧之有？”他确实是这么听说的啊。

李绍云阴恻恻道：“是啊。为抓他一人，元伯连出九条妙计，我与诚辉九次失手。昨日终于一雪前耻，我打听一番，才发现贵府的兵混迹镇里，还对我玄铁军的行踪了如指掌。魏都尉是觉得这第十次太过完美，不够刺激，所以给我添点儿惊喜吗？”

魏枫闻言大惊，也顾不上什么军衔职务的，口不择言：“表兄是说，我府上出了细作，还泄了军机？”

李绍云黑着一张脸默然。魏枫又看向一旁，诚辉噘着嘴、抱着臂，一副要他好看的表情，而元伯也一脸严肃地盯着他。见状，魏枫反应很快，转向李绍云，抱拳许诺：“证人还是证据？表兄放心交给我，我这就回府查明此事，以绝后患。”

李绍云见他终于态度认真起来，也不再纠缠，安排魏枫跟他一块去审从镇上抓回来的证人。魏枫点点头，又想起来自己现在的着装确实有些不着调，遂先行随人去换件正装。

寂静的夜色下，小路又只剩下都护府的三人。李绍云想着元伯被这一打岔，也该消气了，于是温声细语地问：“好啦，你们俩，我的活祖宗啊。我在屋里跟人先生正对峙呢，你俩都得整点儿小动作、不消停，到底所为何事啊？”

元伯心思都被府兵走漏消息的事情分去，忘了这一茬，冷不丁被问到，他脸色一变，但嘴上更快：“……没什么，小事罢了。”李绍云眼睁睁看着对方不自然地侧身避开视线，只好转向诚辉。小女娃子同样惊讶的嘴脸分明佐证了李绍云的怀疑，但诚辉很快回过神来，反而顺着元伯的话回到：“哼，嗯，没事。”然后抱着臂把头偏向另一侧。

那刚才……这俩人是搁这激情表演，涮他堂堂二皇子、副都护呢？

只是元伯不说，李绍云也没法子让他开口。而诚辉这跟元伯死磕到底的模样，看来也是撬不开嘴了。于是李·堂堂二皇子·副都护·绍云给自家两位祖宗欠了身，陪着笑，换了个话题问到：“行吧，不提这个了。还有件事，既然顺道抓回来的百姓都审过，没什么问题了，咱们也该尽早把人放了。”

元伯和诚辉闻言都点头。元伯正犹豫怎么开口，李绍云没注意，又道：“只是这个武朵，我还是不放心，得派人盯着。她要去刺史府上，元伯，你去送吧。我跟诚辉去收拾突厥野寇。”这倒合了元伯本来的心意，于是他准备抱拳领命。

“不成！不能元伯跟她去！”安静了一刻钟、差点儿没把自己憋死的诚辉这就又炸了。吓了疲惫不堪的李绍云一跳，也激得元伯又要跟她理论。

“诶！打住打住打住！”这回李绍云第一时间制止事态恶化，“不成你个头！你是首领，我是首领？元伯不去，难道我去……”他肯定是不放心高·单纯得愚蠢·闯祸大王·诚辉单独去刺史府上的。这女娃子察言观色技术着实一般，到时候万一没看出来武朵有什么问题，先把人刺史府邸给端了，他可赔不起这人情。

“不成！”这回是元伯突然跳了出来。李绍云心想，今天这一个个都是怎么了？难道是多日来布局策划、跋山涉水、伏击围剿、审讯推理、不得休息，终于把他引以为傲的幕僚都给逼疯了？

诚辉有口难言。她向李绍云提议：“我跟元伯一块去送。”做好监督工作。

光杆司令李都护都听懵了，那剩他一个人带兵冲锋呗？诚辉也觉出自己没想周全，又补充道：“让魏枫跟你去迎敌。”

李绍云翻了个白眼，谢谢她那榆木脑子还知道首领需要支援。但元伯仍有顾虑，不放心魏枫那刚走漏过风声的府兵。

“行啦！”李绍云忍无可忍，最终拍板，“诚辉！你老实跟着魏枫去送武二娘子。元伯跟我。”

诚辉似还不满意，嗫嚅着元长史不善沙场交锋、可别出了岔子什么的，被李绍云吼得咽了回去。

翌日一早，嬷嬷随着武朵开门而出。院中一白一棕两匹大马闻声抬起脑袋，吓了嬷嬷一跳。她赶紧护住自家小姐。驮着一大袋行李的白马旁边，靠着一位穿着妖艳花哨的年轻郎君，而棕马身披甲胄、只露头腿，背上坐着手持战马头盔、自己武装到牙齿的玄铁军将领。

那位便衣郎君见她出来，便微笑着迎上来，颇为礼貌地打了招呼：“在下军府果毅都尉魏枫，受都护所托，护送武二娘子赶赴州府。”伸手不打笑脸人，何况是二皇子派来的人。于是武朵假装没注意开门那一瞬间魏枫没来得及藏好的阴暗脸色，她微微欠身。

“有劳都尉。”武朵随即偏头向棕马背上那铁臂铜人，面露恰到好处的疑惑：都护这是……还有什么没托付完的吗？

但对方看起来并没有回应的意思。玄色头盔倾向她的位置，但里面的人只是盯着她不语，甚至那匹棕色的战马无聊地甩了甩耳朵，又兀自低头去吃砖缝里的杂草了。武朵正准备以无视化解被无视，没想到魏枫相当体贴地走到中间打了个圆场：“这位是都护府司马，高副官。与我同去。”

武朵愣了一下，她还以为是李绍云，随即接到：“有劳司马。”她尽可能不去琢磨，铁块子刚才的动作是不是里面的人白了魏都尉一眼。

不仅给她批了热水梳洗打扮、换上新衣，连损坏的车架也被修缮一新。上车时，武朵不禁腹诽，李绍云的面子工程可真是无可挑剔。

轿厢里，嬷嬷给武朵裹上裘衣暖和身子。武朵摩挲、打量着陌生的衣物，正思度，嬷嬷低声解释：“那件大袄坏得不成样子了。这是都护府赔给你的。”怪不得尺寸偏大。她还以为是三皇子……

唉。武朵偏头抵在车厢上，无语凝噎。尚未到达目的地，她就已经开始想念出发地了。

高副官车技精湛，武朵预估一天一夜的行程，由他策马大半日就到了。要不是路上偶尔掀帘望见疾驰向后的风景，她完全没有日行千里的体感。也许是换过轮毂的关系，武朵感觉这一路平稳多了。

魏枫帮武朵递了信折，几人在州府门外等待通传。武朵刚走下车透透气，迎面走来一对主仆。为首的年轻女孩身形曼妙、气质温婉，一双亮晶晶的大眼睛先瞧了瞧马上的魏枫，然后转回来，面向跨坐在车前的钢铁巨人缓缓倾身：“民……”

“诶！”魏枫突然开口，连武朵都跟着被吓了一跳。“他可不是二皇子。”魏枫眼疾嘴快，赶在尴尬发生之前，微笑道，“你认错了。”

来人羞赧一笑，又对魏枫点头表示谢意。魏枫很有风度地下马岔开话题，给武朵介绍起来。高副官则保持他生人勿近、熟人也别来沾边的冷酷造型，兀自忙碌着。

“这位就是刺史千金。”魏枫的笑终于不那么浮皮潦草了，原来是意味深长，“和顺，这位可是从长安来教你的先生。”在刺史千金疑惑的目光中，武朵深深感到，魏枫这一路给她营造出的风平浪静，无非就是为了欣赏眼前这一幕——她的尴尬。

“小女名叫上官和顺，武朵先生是来找我的？那先生要教我些什么呢？”女孩毫无心机地发问。而魏枫背着手，在一旁好整以暇地等着武朵作答。

说实话，毫无心理准备地撞上借口本人，是有些尴尬的。但对武朵而言，那也就是小尴尬而已，无伤大雅。对李绍云的警惕好奇，她采取茫然四顾；对魏枫的挑衅试探，她回以高深莫测。“小娘子，”武朵隔着手帕牵起刺史千金的小手，眼神流转，表情微妙，煞有介事道，“你自然会知道。此事当由你阿耶亲口相告，且宽心等待便是。”

上官和顺认真听了半天，觉得对方说了就跟没说一样。这种情况倒是让她想起一个人。于是千金小姐眨巴眨巴眼睛，又转向车头，轻声问到：“可是元长史？”

这回武朵也不由得跟着魏枫一起笑了。和顺发现自己又猜错的时候，两朵绯红飘上脸颊。她自己也觉得好笑，于是在红团团当中分别点出一窝酒坑，着实可爱。

“看来是高司马了。”和顺有些后悔。对方这么冷的调子，她早就该猜出来的。

府邸大门缓缓拉开，刺史本人亲自迎接。这倒是令魏枫有些惊奇，状作不经意地瞄了武朵一眼，被她貌似偶然地逮个正着。“恭候多时了。”武朵满意地看到对方干咳避开，暗自腹诽，“看你这装扮就不像个老实人，哼！”

刺史的热情反应在武朵预料之内。官场老油条在跟几人分别打招呼的三言两语间，便不着痕迹地帮武朵圆了说辞。

刺史交代：“客人安全送达，二皇子的嘱托已经完成。我在此先谢过二位，改日必登门拜谢。二位慢……”

“诶~”魏枫赶在刺史撵人之前，按下对方的手，“表兄可有明确交代。”他略作停顿，惺惺作态道：“当日表兄军务要紧，无意伤到武朵先生，耽搁了先生的行程。表兄唯恐误了刺史的大事，特令我前来弥补，将功赎罪。刺史且跟我一起听听武朵先生的传话，有何需求，也方便吩咐我去办。他日都护定当亲自登门赔罪。”

武朵闻言，艰难维持体面的微笑。果然，她就知道李绍云不可能这么容易就相信她。魏枫把话说得漂亮，最后又搬出二皇子以重申警告。于是刺史只好笑笑，将人一并请进府中。

而高司马在几人对话间，已经将车架前的马儿换回了武朵租借的驿马。他自己跨上全副武装、威风凛凛的棕色战马，抱拳示意后，就领着都护府的众马快速离开了。玄铁军的人倒是没有纠缠，武朵心下琢磨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