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第33章 第二十八章 三顾茅庐（上）

“元伯！”白蹄乌一路疾驰，还不等值守的战士迎上，就被勤王扔在元府门口。李绍云飞身下马，七拐八绕冲进院内，“你说的可是真的？”他身后，高崇武骑马不紧不慢地跟上，拉过白蹄乌的缰绳。

元伯正蹲坐在台阶边……烧纸。此烧纸非彼烧纸。他手中攥着最近没来得及销毁的信件，一篇篇检查后投进面前的碳火炉中。

见到火急火燎的勤王，元伯点点头，指向身后的书房。李绍云又冲进屋中扑到桌前，从镇纸下拔出那张最新的传话。

“‘见字如晤’……高诚辉！到底是急还是不急啊？抄这句干什么！”李绍云无语恼怒了一瞬，然后继续往下读，“‘陇西党项王病逝，子继位受阻，族内混战’……‘公主与孙等被王弟控制’。”高懿懿誊抄得仓促，但基本能让李绍云了解到事态了。

“然后呢？怎么办了？”李绍云将纸翻面，但背面并没有记录更多信息，于是他又冲出门去，顺手把那张纸按在元伯肩头。

“你哪去？”元伯疑惑大喊。

“兵部！老三都收到消息了，他们能不知道？”话音未落，李绍云又一猛子折返回来，“诶？元伯！你等等，先别烧！”吓了元伯一跳。

李绍云突然想到，有一个词，是不是在高懿懿传回来的消息上出现频率太高了？他翻看着从元伯手中抢来的纸张，脸色越来越凝重。

“怎么？”元伯站起来，凑近与他一同观察。这些密信他都读过不下十遍，还能有什么问题？

“见字如晤。”李绍云沉声道，一边拍打着手中笺纸，一边回忆，“在刑部，老三盯着的那封信上也有这句话。”

元伯不解：“这不是很正常吗？”但李绍云举手打断他，解释他的怀疑：“但是这句话在诚辉笔下反复出现，还正常吗？”

元伯想了想以往在都护府的时候，高懿懿写的都是什么“饭否”“疾安否”“死（毙）之”，极其言简意赅不说，还很有创造力地简化，确实不是这样的风格。不过，元伯又想起刚开始时候李绍云对卧底在武朵府上高懿懿的评价。

“呦！这没去几天，字都板正了不少。” 李绍云一边揶揄，一边读出传回来的语句，“还给我拽上了。‘见字如晤’。呵，不错，文化水平也有所提高。不愧是跟着教书先生耳濡目染。”

元伯惟妙惟肖地复述出来，李绍云没听出嘲讽，反而闻之大喜：“所以说嘛！这说明武朵那的信里‘见字如晤’的出现率很高，诚辉看得多，估计以为是正经写信都要写这么一句，生搬硬套的。但同样是老三手下给彼此写的信，为什么经武朵审阅的就有这四个字，而刑部查封的信件里却只有那一份有写‘见字如晤’、还被李疾霆格外关注……”

元伯这会儿也反应了过来，与李绍云异口同声：“是暗语！”

“带有‘见字如晤’的书信内容与韦王密令有关……”李绍云大胆猜测。

“……不带的则是平时普通的通信往来。”元伯恍然大悟地接上，又问，“吏部郎中那封信的内容你还记得吗？”

李绍云皱眉，边揉着太阳穴，边走回书房，断断续续地回忆誊写。信件内容本身只是些琐碎小事，乍一看瞧不出任何问题，幸好他当时留意到韦王的神色，才格外留意了一下，勉强记住了些许内容。

“可惜不知道吏部郎中当时做了些什么。不过，魏枫那边应该还能找到当时武朵携带给刺史的拜帖副本，也有这句话。如此一来，也许能点拨我们一二，让我们洞悉韦王的布局安排。”元伯坐到桌前，对着纸上寥寥数句陷入沉思。

李绍云没什么思路，叉着腰想了想，又道：“这回让诚辉歪打正着，倒是好运。得提醒她一声，叫她留意。”

元伯摇摇头，叹气：“上回争取两王合作，我通过诚辉主动找过武朵一回。自那以后武朵就没去佛寺了。高崇武说韦王加紧了对学堂的值守，连诚辉也没再有机会单独离府。现在从墙头传个纸条已是极限，我劝你别去刺激韦王。”

李绍云闻言皱眉：“他拿武朵当宠物圈着吗？”

元伯撇嘴，无声胜有声。

“服了。”李绍云急躁地徘徊两圈，又问了元伯平时怎样与诚辉传纸条，就快步离开，回兵部调查党项兵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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武氏学堂。

“怎么……突然提起结婚的事？”武朵愣愣地回到。

她的反应既不是惊喜也不是娇羞，令韦王不解：“你觉得突然？可本王的心思分明一向如此，你难道没有察觉？”

武朵沉默一瞬，正要陷入思考，但余光见他瞪眼催促，连忙开口回应：“我知晓的。”有些委屈。她还需要时间思考。

“那不就好了……”韦王温柔微笑，正要起身，被武朵警觉地盯住。她让他坐回去，坐在长案对面。“唉，好吧。朵儿觉得如何？”

武朵沉思片刻，抬眼正色道：“我还是倾向大计优先，人生在后。”

李疾霆默然。作为长久以来武朵身边唯一密切相关的人，他轻而易举就能识别出那温声细语背后的斩钉截铁。

“……为何？”韦王沉声询问，“你是觉得本王未必能成千秋大计，怕过早站队，押错了宝吗？”他强忍着怒意，尽可能平和地提出疑问。一切努力，只是不希望再吓到对面的女子。

武朵心中叹气，对方又给三件在她看来各自独立的事情赋予联系，自己不论回复其中任何一个，都避不可免地等同于回应了另两件，全肯定，或者全否定。前者绝非她本意，后者她也将违心，进退维谷。对此，她尚未找到更好的解法，于是只好尽可能言简意赅地一口气回复三句，尽量不给对方在她回应中间打岔的机会。

“计成以前，一切未有定数，此乃事实。而我，在同你回京那一刻起就是站队你了，早晚于我无意。暗语数众，皆与威远前程荣损同舟，对错与否，其实在你。”

李疾霆心中叹气，对方又将因果关系拆解开、复杂化，逻辑不清地挨个回应，而无法给出一个简洁明了的根本答复。显然无论肯定还是否定，她都觉得违心，比起给出诚实的答复，她更想保持不被他指责。“朵儿，本王不怪你。你有话直说便是。”他再次告诫自己忍住、耐心，尝试让对方坦诚。

武朵满脑袋问号。她刚才好不容易把想说的话不受影响地平铺直述，还怎么坦诚？

李疾霆见她答不上，也不为难武朵，改为循循善诱。“那我问你，你不嫁本王，还想怎样呢？”

武朵在他开口时便提气，全神贯注，因为知道要开始快问快答的环节了。若她回答慢了，韦王就会认为迟到的答复是虚伪的；若她快答错了，韦王便说那是她潜意识的想法，应当遵守执行，而武朵的明意识非常抗拒执行那样的愚蠢决定。

“我并非不想嫁你。”

“呵，好。本王不正在提亲……”

“我不想现在就嫁。”

“……那你想什么时候嫁呢？”

“我答应你的事完成之后。”

“你要确定本王坐上宝座，才肯嫁？”

“并非如此。若殿下未能如愿，朵儿愿赌服输，碧落黄泉紧随威远。”

韦王再次沉默。半晌，他又开口：“哼，是吗？若真如你说，不论结局如何，朵儿都愿意追随本王，还岂会在乎嫁我的时机？”

“因为我觉得，现在嫁，我能做的事就会大幅减少，不利于成就大计。”

李疾霆诧异，不由得提高了音量：“你觉得我会阻拦你帮助我？”

武朵也来了脾气：“殿下现在所作所为不就是这样？我建议合作，尽早把四皇子这道坎渡过，你不同意。不合作也就罢了，我现在都不能随意见人交流了，如何谋划？如何与虎视眈眈的四皇子抗衡？”

“我如何耽搁你布局了？事以密成，语以泄败。非密信交流不得言及要害，这话是你说的。每一封密信你都看过，你要见人交流什么？如今每日不论多忙我都携来，不就是怕你掌握消息不够及时吗？还有，你想本王与贵妃四皇子一派抗衡，怎么不提勤王呢？本王就不需要防范李绍云了？”

“人才各有特点，知人善用、因地制宜，才能各行其道。那些出其不意、灵机一动恰恰是在要事以外观察出来的，你有你的角度，我有我的直觉，我不能仅凭你的转述去判断一个人，那种情况下，我做出的决定和直接听你安排没有两样，你还要我何用？再说勤王与四皇子，我深知你对他们都有防范，这点我是放心的，所以才没有啰嗦这些。贵妃一派的实力你心里清楚，我不必多说。而勤王在朝中光杆司令一个，尚不形成威胁，可正因如此，他片叶不沾身，反倒不易受影响。你想动勤王，那你说说有何妙计？”

“武朵，你觉得我不如勤王吗？你怎能这样同我讲话！”韦王拍案而起，武朵被那动静吓了一瞬，但紧接着也火气上头，忘却了恐惧。“我这样说话怎么了？殿下不是说让渡彼此的权利吗？但我却连直抒胸臆都不能够？说什么你都要扯到勤王身上！你到底是怀疑我的看法，还是你自己觉得不如勤王？啊！你干什么？嬷嬷！嬷嬷！”

“殿下！快住手！殿下息怒啊！”

书房里重物碰撞动静越来越大，终于泄露出院墙，引得洒扫的侍女注意过来。她正抓着扫帚、对院门疑惑发愣，突然耳朵一动，又警觉地望向另一侧的外墙。“有人！是韦王安排的侍卫吗？还是……”

李绍云费劲巴力地躲开眼线，刚翻进墙里，就差点遭受当头一棒。

“诚辉！是我！”他一边偏头闪躲，一边低声喝到。扒下面罩，对面终于收手，帚把堪堪悬在便装勤王的肩头。

高懿懿四下扫视一番，然后一把捏起李绍云的前襟，将人拉进最近的一处空屋子。她两眼瞪得溜圆，用气声质问：“你疯了！韦王这会儿正在里面，外面都是他的人！要是被发现了，你不想活，我还想活呢！”

勤王配合地讨饶，终于在卧底女娃简短发泄过后得以表明来意：“外面不用担心，我让高崇武带人吸引了注意，这才进来。避人耳目这点身手我还是有的，你放心。诚辉，我长话短说。三公主的事情一直没有眉目，我知道老三能联系上她，可却什么反应都不给，所以才来碰碰运气。”

高懿懿疑惑挠头：“你是说公主给他的信吗？我没有印象，得等人都走了再找机会看看。韦王在的时候，除了武朵本人，就只有嬷嬷能进院子。可嬷嬷对我讳莫如深的，我也莫得办法继续靠近了。”

“你现在都会说‘讳莫如深’了？”高懿懿一本正经讲话的样子实在违和，李绍云实在忍不住跑偏，被瞪了一眼后，赶紧收住，“嗯嗯。你继续，继续。”

“……”高懿懿在熟人面前，终于可以不用含胸驼背缩小体积了，她扬眉吐气地叉着腰，“总之，我现在是一个不了解内幕的侍女，工作内容是教学陪同和出行保镖，只有夜深人静时候才能遛进去看看韦王留下或者武朵刚写好的信。”

“你没看到相关的信？那韦王近来找武朵，就没有提及此事？”李绍云并不把希望全寄托在信上。

“那我哪知道？我都说了，我不能进院，哪能听见他们密谈？”高懿懿话音未落，后院书房又传来咣当一声。声音不大，但李绍云和高懿懿皆是耳力过人。偷偷摸摸的两人连忙收声，默契贴向方便撤离的窗边，屏息听去。

那一声在静悄悄的府内转瞬即逝，仿佛错觉。但两人知道那不是幻听。

“他们密谈一直这么……激烈？”李绍云手指封闭的小院，疑惑提问。

“那倒也不是，我刚来的时候还挺安静的。”高懿懿解释道，“不过最近武朵和韦王似乎意见不统一，就会吵出点动静。武朵都把嬷嬷叫到院子里候着了，以前嬷嬷也不待在院内的。”

“叫嬷嬷候着……”李绍云沉吟，继而挑眉，“你确定那只是争吵？”他听着好像是另一回事啊。

高懿懿理直气壮地：“你卧底还是我卧底？那你说，你觉得应该是什么？愉快沟通吗？谁家愉快沟通三天两头敲桌子？”

“……算了。”李绍云黑脸。他跟高懿懿就沟通不明白，这种事还是元伯想办法说明吧。

高懿懿问他到底进来干嘛。李绍云解释道：“依你传信所言，平时这府里外都是老三安排的人，看得最紧，反而是他人来的时候，近身最空。我是想趁机潜进去瞧瞧他们到底密谋些什么。元伯说这事儿不能你来，免得生疑危险。就算我被发现，而你在院外该干嘛干嘛，反而不被怀疑，只能算是有人跟踪他、府外值守的人失职。”

高懿懿觉得有道理，问他为何还不行动。机会难得，她可以给李绍云把风。

“……”可勤王听她刚才说完，已经不太想进去查看了。犹豫了一会儿，突然听到急匆匆的脚步声不断靠近。高懿懿指示他不要动，她自己则跑出门，回到原位，又大叫着把那人拦住：“嬷嬷说了，这会儿不能进院子。”

“让开！我有要事向里面的人汇报！”那家丁模样的男子声音却比高懿懿这个姑娘还阴柔。

“你……你……你这样不好。嬷嬷说了，打扰到先生的话，先生生气，晚饭就不给小点心了。”高懿懿很入戏，演技浑然天成。在暗中观察的李绍云看来，她这会儿回应得十分真诚，完全没有在演。

那格外妖娆的郎君被宽高都多出他一大截的高懿懿拦得死死的，无奈道：“嬷嬷在院里？”高懿懿毫无戒心地点头。

于是那人重重扣门，朝里面喊嬷嬷开门。

不稍时，门扇轻启，嬷嬷家丁走进。那郎君临了还回头瞪了那脑子不灵光的侍女一眼。洒扫侍女拎着扫帚委屈巴巴地朝嬷嬷噘嘴。嬷嬷安慰她：“没事，你做得对。听话，离远点儿，别让人直接进来哈。”高懿懿闻言点头。

院门恢复紧闭。府中声响回到静谧。

高懿懿凝神洞察四周环境，除了一个熟悉的存在，并无他人隐藏。她回头时，李绍云已经戴好伪装，快步绕过她、爬上墙头，回身对她示意后，就翻进后院。

内官正在汇报，总不会让他瞧见什么不该看的了吧。正好，李绍云心想，说不定是有陇西的新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