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马何时胜天降 第31章 第二十六章 风雨欲来（下）

“四郎。最近御史台查一中县贪腐，下手倒快。”

贵妃宫内，圣人与四皇子母子一同用膳。李吉鸢正低头舀羹，闻言愣了一下。他小心翼翼地抬眼看去，李虑深面色未变，碗中接过贵妃夹来的菜，慢条斯理地嚼着，似乎只是随口一提。

四皇子规规矩矩地回应：“是，儿臣听闻此事牵扯上六部的官员，仍在审理。”

圣人挑了下眉，问有谁。四皇子便道出吏部郎中一事。李虑深一向多疑，所以李吉鸢很容易把他的注意引导到更致命的地方。

郎中牵扯其中本是李吉鸢意想不到的惊喜。他叫人收拾手脚不干净的县官，只是想敲打一下封王以来愈发膨胀的李疾霆，没想到能够一举拿下对方在朝中的一枚重棋。此等良机，必要落井下石……

“证据？”圣人不冷不热的质问却如一盆冷水，突然浇熄了四皇子的念想。

“……呃，”李吉鸢抿了抿嘴，老实回应，“儿臣不知。不过御史台不会无故抓人，想必是有充分缘由。”

圣人不置可否，贵妃则在布菜的间隙里疑惑地看了儿子一眼，李吉鸢回以茫然的眼神。半晌，李虑深才又道：“春闱将至。朕安排礼部加试辩说议论，你可知道？”话题随之转变。

四皇子赶紧跟上思路，点点头：“父皇一举励百官服万众，儿臣钦佩不已。”

圣人闻言顿了顿，淡淡道：“到时你也去瞧瞧。”

四皇子又愣，礼部的事与他一个武官何干？但他随即想通，父皇这是在提醒他把握人才，于是当即虚心接受。虽然，他的幕僚早与潜力股们保持着不远不近的联系。

贵妃也听出圣人明里暗里的指点，不禁心下欣喜，面上还是不问朝事、温柔贤淑的笑容。

盘飧在东一句西一句的闲聊中口齿留香、回味无穷。期间圣人还提起勤王又请授岳母诰命一事，贵妃客气抽离地游说了一句。李虑深对此并无所谓地点点头，就转向了下一个话题。

宫女递上了清口的茶水。李虑深抿过一口，突然转回早被翻篇的话题：“吏部郎中乃朝中新贵，与那大半截身子入土的三朝县官有什么关系？”李吉鸢暗自窃喜，将御史台的种种猜度悉数道来。

圣人沉默，只抬眼盯了四皇子一下，就令后者不明所以地收了声。李虑深把茶杯撂下，起身拍抚长褂上的褶皱，贵妃连忙上前帮忙整理，李吉鸢也赶忙抬起屁股候在一旁。

圣人抬手要来头冠。贵妃顿了顿，轻声询问：“陛下不再歇息一会儿了吗？”李虑深摇头，只道还有公务继续处理，晚上就在便殿将就，叫她不用等了。

今日本轮岗到贵妃，她闻言有些失落。但消沉的表情转瞬即逝，贵妃亲自为圣人打理好保暖的披风，贴心地提醒他保重身体，并表示晚些会遣人送去安神暖胃的热粥，免得圣人劳累过劲反而睡不踏实。

“嗯，爱妃有心了。其实不必费那功夫，朕近日觉得好多了。后宫事务也不少，你照看好自己才是要紧的。”圣人踏出门前，又叫上四皇子，问他是不是和御史大夫的儿子走得很近。四皇子回应说两人年龄相仿，只是谈得来的普通朋友。圣人还是不置可否，又道：“中县反腐一事，你就莫要太上心了。”

李吉鸢闻言微愣，询问：“那吏部郎中……”

“没他的事。”圣人瞥了他一眼，“左领军卫派出去了，空缺填补完全了吗？”然后不等四皇子说还在磨合玄铁军与其他部队，圣人就摆手上辇，叫他不用跟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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另一边，韦王因为御史台的插曲而很晚才赶到昭容殿里。他核实了董家与四皇子一派千丝万缕的联系，将其告知母亲。昭容大惊失色，心有余悸地感慨险些踏进他们两家的恩怨里，又愤愤不平道那董家娘子欺人太甚，与四皇子说不清道不明的，怕不是有什么猫腻想找人接盘。毕竟两王受封前四皇子风头最盛，京城贵女前仆后继，对其他皇子看都懒得看……

韦王脸色黑了下去。昭容住了口，她想起儿子早前的日子，正是留京一众皇子中最不受娘子们重视的一个，甚至因为……不乏被暗地里耻笑鄙夷。至于更不济的六皇子，因为足够透明，所以反而没人提及。

在宫中人微言轻就算了，落为世人笑柄让本就不怎么阳光的三皇子形成了巨大的心理阴影，更没有人愿意亲近。所以李疾霆一度打着游学的名义远走散心，这才偶遇失去双亲后蒙冤受难的武朵。

昭容明白女人是儿子的雷区，自知失言，愧疚心疼地推了推韦王的膝盖，安慰他，苦尽甘来、今非昔比，韦王府邸门庭若市，红娘拜帖简直要踏破门槛。想到这前后变化，昭容觉得以前经历的一切苦难都值了，而未知的前程光明闪耀令人期待，不禁开心地笑开。只是韦王平复了脸色，却未做回应。

昭容拍了拍他，轻声呼唤，问他可是有何心事。

“无事。”李疾霆回过神，继续捧碗吃饭，过会儿又道，“阿娘，我想娶武朵进门。”挤破府邸的拜帖，他一张也不感兴趣，若不是董将军的兵符，他也不会为董家娘子犹豫一番。而自打听闻武朵曾和二皇子一行人在州府交往过密，就算知道是为他的事周旋，李疾霆也再承受不了。每每一想武朵逍遥宫外，不知又和谁偶遇，偶遇演变为相谈甚欢，交谈演变为渐生情愫……韦王深深吸气，不能再想了。

昭容不知道他心中的弯弯绕，闻言惊得差点掉了筷子，下意识反驳：“虽然暂时娶不得董家娘子，但也不至于娶武朵吧？”

李疾霆用不甚赞同的眼神看着她。昭容解释道：“儿啊，毕竟董家势力是你迫切需要的，人家还主动示好，这关系不要白不要。虽然担忧四皇子从中作梗，但大不了讲究一个怎么要，怎能轻易放弃？”

昭容此话与武朵的意见差不多——不轻易招惹四皇子、不轻易放弃董家军，所以董家娘子只是现在娶不得，并非未来不是韦王妃，甚至可能是太……李疾霆一想到董家娇娘打扮得花枝招展、耀武扬威地拿着他的俸禄扫街，顿时没了食欲。那场景令他不寒而栗。

见儿子十分抗拒地盯着自己、眼神幽幽，昭容想到李疾霆一贯有着感情洁癖，不然也不会只宠着心思单纯干净的武朵一个，这会儿恐是难以接受和四皇子不清不楚的董家大小姐。于是她安慰韦王，他要实在不喜也没关系，董将军又不是只有一个女儿。

李疾霆想了想，脸色大变。母亲所言那位董二娘子，不会就是背着自家姐姐、当街羞辱武朵的那位小祖宗吧。刚从手下口中得知此事时，他为此头一回主动托人给董家大小姐带了话。结果对方比他还惊讶，随后信誓旦旦地保证一定好好管教二小姐、不会再犯，还惺惺作态地托他给武朵道歉。即便如此，韦王依旧很不满意。凭什么，凭什么欺负他的人？是看不起他吗？

“不成！”韦王这回拒绝得干脆。如此嚣张跋扈的女子入府，岂不是要把武朵玩死，那他还有什么清静自在可言。

昭容听他这也不愿、那也不成，自己也来了脾气。董将军就这两个嫡女，昭容绝不会放过大好机会，韦王必须娶回来一个。“威远，娘知道你现在正上头。听娘一句劝，你是要成大事的人。武朵什么身份，如何做你正妻？”

李疾霆确实上头，正要反驳说武朵是县主，但一想她是受罪被黜的，要是让母亲知道这一层关系，更是要给武朵穿小鞋了，于是他憋屈地沉默。

昭容催促他。李疾霆从齿缝间挤出董家大小姐的名字，选择了令人肉疼的贤妻。昭容满意地落座。

“我还是要娶武朵……”

昭容深吸一口气，撂下筷子：“威远，那武朵到底给你灌了什么**汤？你们不是说好计成之后再做打算吗，怎么突然又变了，非得今天解决？”她就知道，那样一个在男人堆里八面玲珑的女子必是个不安分的，以李疾霆的性格难以驾驭。

早先儿子带她回来，说武朵会是他夺嫡路上的左膀右臂，而武朵也用大局当前、且不谈儿女情长的态度糊弄住了她。昭容当时看中武朵确有几分口才，三言两语就叫人心悦诚服，刚好弥补儿子的不足，便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由她去了。毕竟，夺嫡乃是一条血路，没人能保证谁就能活到最后。她何必费力不讨好地去戳一个本就虚幻缥缈的泡沫呢？

武朵是冤枉的，她早早自己消化了与她人分享爱人的现实，接受良好，只在意韦王行事够不够谨慎、有没有扰乱大局。但她这份置身事外的冷静在韦王看来就是并不冤枉的，当真是给他灌了拿不起、放不下的**汤。

“莫非她知晓了董家娘子找我的事，害怕你不要她？”昭容给她臆测的武朵找到了一个合适的缘由，于是又理解起对方来，叹了口气，“这不是没娶董家娘子嘛，你劝劝她就是。女孩子家心思细腻，难免多想，是要哄的。但是娘跟你说，无论怎么闹，韦王妃的位置，她想都别想。”对于武朵的贡献，昭容是肯定的。可惜了……

“那若是她愿意做妾呢？”韦王语气淡然，却如平地起惊雷一般定住了昭容。

“……你确定？”昭容回想着武朵理想天真中难掩的野心光芒，感到难以置信。

韦王不解，这有什么好怀疑的。武朵冰雪聪明，轻容易就重新找准了自己的位置，既不同广大娘子们一般碎嘴念叨，也不像董家娘子那样暗藏玄机地为难他。他做不到的取舍，武朵已替他解出完美的答卷，多么温柔体贴、多么惹人怜惜，这才是他的心肝、他干净透彻的挚爱。如今韦王可以两全其美，何乐而不为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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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绍云很晚才走进元伯府上。元伯正靠在床头、饶有兴致地参阅礼部上下同仁精心准备的辩前小灶，惊讶道：“我还以为你今日有事。快宵禁了，你如何回宫？”

勤王摆摆手，习以为常地借宿于此。他拉过椅子，坐到元伯对面，首先诚恳地承认了自己在除夕国宴上的无心错误。

元伯白了李绍云一眼：“罢了，我早就知道了。”他将自己同武朵的商议告知勤王。李绍云惊喜，也分享了自己已向贵妃摆正姿态、解除危机的做法。元伯不由得感慨：“呵，你倒是反应挺快。”到底是松了一口气，眉眼舒缓、嘴角上扬，再装不出生闷气的冷脸来。

勤王俯身，拄着下巴思考，又道：“不过我说，你那计谋可行吗？武朵能说服老三跟我合作？”

元伯手上翻过一页，闻言挑眉，对此挑衅表示不屑。“两王合作可抵贵妃四皇子那一整派，翻云覆雨如此大局，怎可能轻易形成？”元郎中敲打勤王，“合作能不能成，该我指望你才是，你怎么还指望人家武朵呢？”

李绍云闻言笑了，表示他会努力争取。

“正巧五弟邀请我们兄弟几个。我想了想，他事由牛头不对马嘴，而且想亲近的话，早就邀请我了，何必等到现在？既然老三也很惊讶，我揣测，不会是四皇子暗中指示的吧。”

“哦？”元伯来了兴致，“那你可得留意。虽然看武朵的表现，三四皇子似乎有什么我们不知晓的芥蒂、结盟的可能性很小，但也不能掉以轻心。”李绍云也想过这一点，一边赞同地点头，一边揶揄：“那也说不定老四觉得我很乖，想跟我结盟呢。”此语收到另一个白眼。

“元伯，到时你随我去。”勤王思及与天斗地斗人斗的快活处，笑容也愈发邪恶起来，“他们不是好奇我勤王府的军师如何吗？那藏着也没用。正好你现在也适应这地方了，你随我去瞧瞧，对面都有几斤几两。”

元伯想了想，合书微笑：“有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