经过数论的讨论和修改,七月末,程陆惟将同晖制药的法律风险评估报告和投资意向书递交给董事会,并获得了一致通过。
连日加班,项目组成员个个熬得面黄枯瘦,筋疲力尽。会议室的冷光灯下,程陆惟袖口微敞,骨节分明的手指轻点着触控面板。
“协议和报告,董事会那边已经过了,下一步就辛苦大家进驻现场,完成项目尽调。”高强度工作让嗓音哑了半分,程陆惟端起手边的咖啡轻抿一口。
方浩宇转动椅背,问:“交易结构呢?也敲定了吗?”
“这一项暂时还没谈妥。”程陆惟合上面前的笔记本电脑,磁吸的屏幕发出轻微咔哒声,“我们倾向于资产收购,风险会相对可控一些,但同晖那边不同意。”
会计事务所和咨询公司的人也在,解秋阳点了下头:“也正常。核心专利和生产线一旦被剥离,同晖剩下的几乎就是个空壳,估值也会面临大幅度缩水,宋明远应该不会轻易答应。”
方浩宇啧了声,嘴角扯出一个嘲讽的弧度:“不愧是久经商场的老狐狸,算盘打得挺精。”
“先看尽调结果再说吧。”程陆惟站起身,顺手取下椅背上挂着的西装外套,“进场后优先盘清同晖的核心资产,特别是利比西酮相关的专利、技术数据和审批文件,其他部分排在次要。”
“明白。”项目成员应声接话。
下午的会议结束,几人移至程陆惟的办公室休息。
私下里,方浩宇没那么讲究,伸着懒腰一进门就往沙发上靠,目光无意间扫过程陆惟衬衫领口,忽然定住。
“诶,你这儿怎么弄的?”他指着程陆惟锁骨下方若隐若现的红痕,“过敏啊?还是被虫子咬了?”
旁边的解秋阳瞥过去,唇角一勾,无声地笑笑。
百叶帘只拉了一半,程陆惟面不改色,绕到遮光的办公桌背后,极其自然地系上纽扣,将那片痕迹严严实实地盖住:“没什么,自己挠的。”
方浩宇眼神在他脸上溜了一圈,没看出什么破绽。
倒不是他脑子缺根弦,主要还是没往那方面想。
程陆惟一向自律,感情经历更是乏善可陈,平日里更没有乱约的癖好。
何况最近工作强度那么高,精力都被榨干了,谁能想到有人会暗度陈仓。
玻璃幕墙外,落日渐渐沉过天际。
没待多久,解秋阳拎上公文包打算告辞,程陆惟也准备走,方浩宇立刻起身,说:“我跟你一起,上回好像把打火机落你那儿了。”
“什么打火机还得专门跑一趟?不能单买一个?”解秋阳出言调侃。
“那可不一样,”方浩宇搭着程陆惟往外走,扭头冲他说,“这可是我媳妇儿送的,意义非凡,像你这样的单身狗是不会懂的。”
工作日的晚高峰,车开在路上堵堵停停,两人聊了会儿公事。
方浩宇的脑子一直在项目上打转,没往外看,到地方后才发现不对劲,车停的位置根本就不是程陆惟之前住的酒店公寓。
“什么情况,”方浩宇下车还愣了会儿神,一脸诧异,“怎么开回这儿了?不是回酒店吗?”
“酒店太吵,休息不好。”程陆惟锁上车门,将钥匙收进西裤口袋,往前走。
夏夜微凉,纷繁交错的树影落在步行道上,四周景象十年如一日,方浩宇跟在身后,心里白眼:北城那么多酒店公寓,哪儿不能住?非往这儿搬?
程陆惟拐进单元门,迈步上楼。
方浩宇落后一步,见程陆惟熟练地用钥匙打开防盗门,眼睛都瞪大了半圈:“不是,你们家这房子陆姨还留着呢?”
程陆惟伸手按下开关。
‘啪嗒’一下,暖黄色灯光顷刻盈满整个房间。
屋中陈设几乎与记忆中的样子完全重合,家里一应物品摆放有序,干净整洁,一点没落灰,连客厅角落放的都还是那台29寸长虹电视。
方浩宇伸手拍了拍:“嚯!这老古董早该淘汰了吧?还能用?”
程陆惟回了他一句能用,转身将西服外套挂到衣帽钩,绕进厨房洗手。
方浩宇听着不太信,弯腰找到插电口,按下开关,屏幕亮起一片沙沙的雪花,之后艰难地跳出几个信号微弱的本地台。
“还真能用啊。”
小时候为了能看翡翠台,方浩宇隔三岔五往这儿跑,但凡是金庸和古龙小说改编的武侠剧,他几乎一部不落全都看了个遍。
不过后来程陆惟毕业出国,他就没再来过。
“冷不丁回来一遭,还挺感慨。”方浩宇屋里屋外转悠两圈,回到客厅后长长地叹了口气,“都十多年了吧?陆姨倒真是念旧,还把这地方保存得这么好,看着就跟座博物馆似的。”
程陆惟倒了两杯温水出来,随口回道:“不是我妈保存的。”
“什么?”方浩宇一下没反应过来。
阳台门是敞开的,门头挂着一串贝壳风铃,随风晃动,发出清脆的响声,程陆惟抬眼扫过,说:“这房子现在是叶子的。”
“噗——咳咳咳!”方浩宇一口水猛地呛进喉咙里,顿时咳得惊天动地,脸都涨红了。
程陆惟丢给他纸巾,方浩宇抽出两张擦嘴,后知后觉地注意到细节。
阳台上晾着未干的衣服,茶几果盘里有新鲜的水果,旁边是厚厚一摞书,最上面的那本写着心内科重症病例,连门口玄关处都放着两双同款不同色系的居家拖鞋。
方浩宇难以置信地望向程陆惟:“他不会、这些年一直就住这儿吧?”
程陆惟沉默着,点了点头。
方浩宇只觉得一阵头疼,张了张嘴。他转过头,再度扫过程陆惟解开的衬衫领口。
先前的痕迹稍淡了些,不过在灯光下依旧清晰可见。
“诶不是!”方浩宇呼吸一窒,猛地反应过来,“所以你俩现在这是,在一起了?”
程陆惟端着水杯侧开身,既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
方浩宇脸上的表情瞬间变得复杂无比。
“那梁昕娅的事你跟他解释了吗?聚会那天老姚他们说的话,叶子可都听到了。”
程陆惟顿了顿,“没有。”
“……”方浩宇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搞不懂他俩什么情况也不知道该从何问起,干脆烦躁地一摆手:“算了,我管不了,也懒得问了。这笔糊涂账还是你们自己关起门来慢慢算吧!”
话音刚落,门口传来钥匙转动锁芯的细微声响。钟烨拎着一份外卖走进来,看到屋内的方浩宇还有些意外:“浩宇哥?你也在。要一起吃饭吗?”
“不了,你们吃,我就是来取个东西,媳妇儿还在家等我呢。”方浩宇拿上打火机,摆着手说走就走。
楼上也没开火,缺东少西不方便做饭,程陆惟偏爱清淡的江南菜,回来的路上,钟烨特意绕去餐厅打包了一份松鼠鳜鱼和碧螺虾仁。
“哥,你先吃,我去洗个澡。”钟烨将餐盒打开,拎着另一只袋子准备下楼。
程陆惟洗了手,挽着衣袖过来,问:“你不吃吗?”
“我在医院吃过了。”钟烨说。
灯在背后,程陆惟逆光站着,高大的身影从后往前将人笼住,微凉的指尖擦过钟烨手腕,勾住袋子,打开看了看,里面是一只药膏。
昨晚结束后他检查过,没有弄伤,就是有些肿,所以钟烨买的药膏主要是消肿化瘀的。
“需要我帮你吗?”程陆惟垂着眸问。
钟烨耳朵蓦地烧起来,回头说:“不用,我自己来就行。”
理智归位,气氛就多了点尴尬,程陆惟也没勉强。
因为明天要去同晖的项目地出差,晚饭后,程陆惟打开行李箱,准备收拾几件随身要用的衣物。
屋里的老式收音机勉强还能用,钟烨放了一盘磁带进去,两人听着歌各忙各的,偶尔说几句话,期间十七不知从哪儿窜出来,跳进行李箱里,爪子拨弄着衣服,把叠放整齐的边角挠得乱糟糟。
“上次来好像没看到它,”程陆惟握住前爪把猫抱出来,“什么时候养的?”
钟烨正在阳台给猫薄荷浇水,闻言动作一顿。
上次指的是钟鸿川去世,他匆忙赶回来的那段时间。程陆惟记得当时家里还没有猫的存在,十七年龄看起来也不像是两三岁的样子。
“大学毕业那会儿收养的,”钟烨声音平淡无波,听不出情绪,“我爸生病那段时间不方便,寄养在同事家里了,你走之后才接回来的。”
两句话就轻描淡写地略过了那段过去,程陆惟没再追问,抱着十七挠它的下巴,十七惬意地伸出爪子,顺势往程陆惟怀里一趴,舒服地甩动尾巴。
浇完水进屋,钟烨扫过行李箱。夹层的收纳袋里放着医生开的安定,程陆惟一并带了过去。钟烨蹙了蹙眉,拉开抽屉拿出另一个棕色的药瓶。
“安定吃多了容易产生依赖,对身体也不好。我帮你拿了另一种温和点的助眠药,副作用会小很多。等项目结束回来,如果有时间,最好还是去神内那边做个详细的全面检查,查清楚失眠的根源比较好。”
说这些话的时候,钟烨似乎套上一层冰冷的壳,冷静严肃的语气如同在门诊里下医嘱。
这是程陆惟很少见过的钟烨。
因而,停留在他脸上的目光不自觉柔软了几度,程陆惟接过药瓶,冰凉的玻璃瓶身贴着掌心,很轻地叹口气,忽地抬起眼:“钟烨。”
低低沉沉的嗓音勾着耳朵,钟烨也抬起了头:“嗯?”
自从昨晚过后,两人还没好好聊过,程陆惟有心想说点什么,嘴唇刚动了动,口袋里的手机却突兀地响起,瞬间打破了室内微妙的氛围。
屏幕电显示是“梁昕娅”。
国外这个时间点应该是上班时间,程陆惟掏出手机以为有什么急事,未作犹豫便按下接听。
开的是视频,画面接通,那头的梁昕娅一身居家打扮,面向镜头温柔地笑笑:“陆惟,在忙吗?”
“在收行李,怎么了?”程陆惟应着。
电话那头轻晃了晃,紧接着一个小女孩闯进画面,激动地叫了声,“陆惟爸爸!”
屋里很安静,以至于这声陆惟爸爸显得格外刺耳。
十七发现氛围不对,挣扎着从程陆惟身上跳了下来。
“陆惟爸爸,你身后是一只猫吗?”那头的小女孩透过屏幕惊喜地睁大双眼,因为平时不常说中文,咬字发音都不标准。
程陆惟恍然回神,下意识望向钟烨,正要解释。
钟烨却只是笑笑,先一步打断他说:“你们聊,我还有点报告没写完,就先下去了。”
就是个领养的小女孩,这里没有狗血哈~周末要复诊啦,明天休息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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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5章 第 15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