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沣河轻轻挑眉,脸色瞬间变得极其难看,他低头看着自己胸前和手臂上溅到的油点,又看看眼前的温时安。
“你他妈找死?!”秦沣河的声音冰冷,带着十足的戾气。
伸手掐住了温时安的喉咙。
“我不是故意的……对不起……”温时安声音抖得不成样子,肩膀缩着,几乎要哭出来。
“秦沣河你神经病啊!”林谨凡先反应了过来,推开秦沣河的手腕,一把将吓傻了的温时安拽到自己身后。
他指着秦沣河的鼻子骂,“你没看见他是被人推过来的?你冲他发什么火!”
秦沣河的眼神死死盯着林谨凡身后的温时安,嗤笑一声,“推过来?我看他就是故意的,怎么,偷钱不够,现在还想碰瓷?”
“我没有偷钱!”温时安猛地抬起头,浅棕色的眼睛里多了倔强,声音虽然发颤,却异常清晰。
“还他妈敢嘴硬!”刚才推人的那个男生,显然是秦沣河的小弟,见状骂了一句,上前一步抬手就要朝温时安打去。
林谨凡挡在前面,和他推搡起来,“你他妈动一下手试试!”
“干什么!想打架啊?!”
“是他先撞人的!”
“明明是你们先推的!”
两拨人顿时吵作一团,食堂里的人群围拢过来,议论纷纷。
哗啦……
所有的人都陷入了安静。
一杯冰凉的珍珠奶茶,精准无比地迎面摔砸在秦沣河的脸上。
黏腻的奶茶和黑色的珍珠顺着他英挺的脸颊往下淌,弄湿了他的头发和校服,整个人狼狈不堪。
争吵和推搡瞬间停止。
整个食堂陷入一片死寂。
所有人的目光都地投向奶茶飞来的方向。
黎芜野慢条斯理地拍了拍手上并不存在的灰尘,步伐悠悠的走到僵在原地的秦沣河面前。
他脸上没什么表情,甚至带着点漫不经心的笑意,眼神却冷得吓人。
他微微歪头,看着眼神几乎要杀人的秦沣河,语气轻飘飘地。
“哟,真不好意思。”
“手滑,脱手了。”
奶茶顺着秦沣河的脸颊往下滴落,他整个人僵在原地,周围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盯着黎芜野的眼睛里,翻滚着暴怒的凶光。
黎芜野看都没再多看他一眼,迅速脱下自己的校服外套,走到浑身狼藉的温时安面前。
用干净的内里小心地替他擦了擦溅到脸颊和头发上的菜汤和油污。
“怎么样?有没有烫到?撞疼没有?”黎芜野的声音压得很低,是柔和的关心和安抚。
温时安苍白的脸上沾着油渍,眼圈有点红,却用力摇了摇头,声音细弱,“没、没事……我没事。”
越是说着,声音越是低哑,隐隐的能听出哽咽。
温时安也不知道为什么,明明刚才还没有那么委屈,听到黎芜野的关心,鼻子和眼眶都开始发酸。
黎芜野确认他确实没被烫伤,悬着的心才放下一半。
他转过头,眼神冰冷地透着杀意,看向还在擦脸上奶茶的秦沣河。
他并不打算就这么算了。
一只微凉的手轻轻抓住了他的衣袖。
黎芜野低头,对上温时安那双带着恳求和水光的漂亮眼睛。
他对着黎芜野极小幅度地摇了摇头,嘴唇无声地动了动,“别……算了。”
眼神里的畏惧和息事宁人的恳求,像一根细针,刺得黎芜野心里一疼。
小心翼翼的让黎芜野鼻子一酸。
他深吸一口气,把涌到嘴边的狠话又咽了回去,只是用眼神狠狠地剐了秦沣河一眼。
这事没完。
只是不能再让温时安害怕了。
微微阖眼,咽下了满腔怒火,黎芜野深深吸了一口气,让自己勉强勾起几分笑意。
反手握住温时安的手腕,另一只手揽住还在愤愤不平的林谨凡的肩膀,黎芜野带着两人头也不回地走出了食堂。
路过秦沣河,黎芜野抬眼盯着他,“有本事你找我。”
一出食堂门,林谨凡就用力甩开黎芜野的胳膊,气得脸都红了,“我靠!就这么走了?太便宜那个混蛋了,他妈的秦沣河就是个神经病,欺人太甚!”
温时安低着头,一言不发,只是默默拉紧了自己身上的校服。
“行了,别说了。”黎芜野打断林谨凡,声音有些沉。
他看了一眼身边的温时安,放缓了语气,“先找个地方清理一下,你这样没法上课。”
“去学校浴室就行。”温时安小声提议。
“学校浴室人多眼杂,不方便收拾,也没衣服换。”黎芜野直接否决,顿了顿,说道,“去我公寓吧,离学校近,有热水,也有干净衣服。”
林谨凡愣了一下,看看黎芜野,又看看温时安,表情有点古怪。
不知道想到了什么,他噘着嘴,眼神转了转,说道,“你们去吧,我回去给你们俩请个假。”
他想了想,又忍不住对温时安说,“不是我说你,你也太软了,刚才就应该冲上去给他两巴掌,看他以后还敢不敢这么嚣张!真是无法无天了!”
林谨凡还想说什么,对上了黎芜野的眼神,默默的闭紧了嘴巴。
温时安依旧沉默着,像是个逆来顺受的包子,只是把头埋得更低了。
黎芜野拍了拍林谨凡的肩,手掌捏着他的肩头,“谢了,这边交给我。”
林谨凡被捏的肩膀疼,连连点头。
黎芜野的公寓就在学校隔壁的高档小区,步行几分钟就到。
装修是现代简约风,干净整洁得不像一个高中男生的住所。
黎芜野指了指客厅旁边的门,“浴室在那边,热水器开关向左拧,毛巾和浴巾在架子上,都是新的。”
说完,他便转身走进卧室去找衣服。
拉开浴室门,黎芜野偏着头,将衣服放在了洗手池上,“我把衣服放在这里了,你记得拿。”
温时安的声音被水声打碎,“好……”
过了一会儿,温时安穿着黎芜野的衣服走了出来。
黎芜野比他高大半个头,衣服穿在他身上显得空荡荡的,袖子和裤腿都长出一大截,他不得不笨拙地挽起来。
领口也有些大,微微露出一截清瘦的锁骨和一小片肌肤。
就在他抬手整理头发的时候,黎芜野的目光敏锐地捕捉到,在那挽起的袖口下方,露出的纤细手臂上,有几处明显的青紫色痕迹。
那不是今天的新伤。
黎芜野的心猛地一沉。
温时安似乎察觉到了他的目光,有些不自在地把袖子往下拉了拉,试图遮住。
他走到黎芜野面前,低着头,声音带着浓浓的歉意和不安,“对不起,又给你添麻烦了,还弄脏了你的校服。”
黎芜野收回目光,摇摇头,“该说对不起的不是你,是因为我和秦沣河那点破事,才把你卷进来的。”
温时安轻轻摇了摇头,声音很轻,却带着一种认命般的平静,“不怪你,秦沣河他本来就讨厌我,是因为我,才让你在那么多人面前丢脸的。”
气氛沉默了一瞬,黎芜野呼吸一窒。
他不知道说什么,又该怎么说。
无力感让他有些烦躁。
温时安用毛巾慢慢擦着还在滴水的头发,犹豫了很久,才鼓起勇气看向黎芜野,声音艰涩,“黎芜野补课的事情,要不还是算了吧,你以后也别和我走太近了。”
黎芜野皱起眉:“为什么?”
温时安避开他的目光,看着地面,“对你没好处,只会连累你。”
黎芜野看着他,找到了自己烦躁的来源。
温时安的不反抗和忍让。
黎芜野盯着他看了很久,忽然问道:“我以为,我们至少算是朋友了?”
“朋友?”温时安像是听到了什么陌生的词汇,嘴角扯出一个极淡却苦涩无比的弧度,“我不需要朋友。”
他不需要朋友,也不需要有人保护。
缓缓的垂下眼睛,让自己不去想和黎芜野的相处,努力的狠下心来。
只要不去想就能当没有感受过。
人一旦见到阳光,就不能忍受黑暗了。
万一阳光突然消失,该怎么办……
温时安抬起头,眼睛里是一片不符合年龄的疲惫和清醒,“朋友只会被牵连,后面会结仇,会很麻烦。”
黎芜野没有直接反驳他,只是沉默地看着他,然后换了个问题,“那你为什么不反抗?就任由他们这么欺负你?”
温时安笑了笑,那笑容里没有任何笑意,只有无尽的苍凉和一种近乎固执的坚持。
“我的学费,一半来自一家社会企业的资助,另一半是学校看在我成绩还不错的份上减免的。”
他声音平静,像是在陈述别人的事情,“我想读书,我必须读书。”
只有读书才能改变他的困境。
“被欺负、受点委屈、甚至被冤枉……和能继续读书比起来,都不重要。”
他顿了顿,声音更轻了,像羽毛一样的飘忽,“秦沣河的爸爸,是学校好几个项目的捐助人之一,得罪他,对我没有任何好处。”
“被冤枉偷东西,被赶到垃圾桶边上坐,被推几下,被打几下……”
他轻轻拉下一点袖子,不知道想要掩盖什么,眼神空洞的盯着前方,没有聚焦的飘散,“不过是皮肉苦,我可以忍,只要还能让我安安静静地把书读完。”
黎芜野听着他平静的叙述,胸口像是被什么东西堵住了,又闷又疼。
他上辈子虽然被债务逼得走投无路,但至少……他还有选择挣扎和反抗的余地,甚至最后亲手将罪魁祸首送进了监狱。
而眼前的温时安,却是在生活的泥潭最深处,为了抓住“读书”这根唯一的稻草,心甘情愿地吞下所有的委屈和欺凌,默默忍受,苦苦挣扎。
黎芜野突然有些可怜他,更多的是不忍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