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铮扛了一个大箱子进来,他本就人高马大,站在大堂里,箱子都快顶到天花板的灯。
“什么东西呀?”祝晓棠问。
陆铮把箱子拆开,露出一台四四方方的黑色大家伙。
“你搬来台电视机干嘛?”祝晓棠问他。
陆铮拍了拍大家伙:“拜师礼。”又说:“你年纪轻轻一个小姑娘,成天就喝茶看小说,饭馆里就摆一个收音机,活像个退休小老头。”
陆铮见祝晓棠张口,又说:“不许说不要啊。饭馆里摆个电视机,还能多招揽客人。”
“好,为师我就笑纳啦。”祝晓棠不是扭捏性子,也自觉是个好师父,便不和小徒弟推三阻四地客气。
她背着手笑眯眯地看陆铮抱出电视机研究安装,仔细一看,惊道:“这还是牡丹的彩电,费不少钱啊!”
“这你别管,我托朋友买的,退不了啊!”陆铮怕她不要,句句话都堵上退货的路。
祝晓棠只是感慨:“难怪他们说你是少爷,真真是有厚家底。”
眼下再普遍使用黑白电视机的时代,彩电还是时兴货。这一台牡丹牌的大彩电卖价要好几千,顶得上普通人一年的收入。
“我母亲82年下海去深圳做生意,家里过得去,你收我的这些不要有负担。”陆铮解释道,“别听他们开玩笑叫少爷,我祖上三辈都是种地的。”
“开玩笑而已,少爷晚上在省厅吃了吗?”祝晓棠问。
“吃了块馅饼,还有东西吃吗?我待会还回局里写份报告,给我垫吧垫吧。”陆铮一面说一面把电视机从箱子里头抱出来,拿着说明书研究。
祝晓棠放他和电视机在一块,反身回后厨去热饭了。
米饭蒸上气,她又起锅做了一道快手的烂糊白菜,也算有道热乎的汤水。一饭一菜,并着冻在外头的黄鱼头一道端上桌来。
陆铮闻见香味,放下手里的说明书就坐上桌了。
祝晓棠特意没有热这份黄鱼头,现在入冬天寒,方才黄鱼的胶质都熬进汤汁里,如今正好凝结成一块琥珀色的鱼冻。筷子一夹,鱼冻颤颤巍巍的,放在热气腾腾的白米饭上。米饭的热力催化下,在鱼冻将化半化的状态下,混着鱼肉活着米饭一口吃下,别有一番滋味!
陆铮吃下半碗米饭,才慢悠悠开始拆鱼头,在桌上捡张纸就把骨头放上面了。祝晓棠“诶”地一声都来不及阻拦,就瞧见那张纸上的电话号码被酱汁弄糊。
“那小子啊,”陆铮扯了扯嘴角,“那个陈志飞成天在街上鬼混,他介绍来的人还是多加小心。别急,等我给你把把关。”
祝晓棠失笑:“小徒弟,你帮我把关?”
方才还一副乖徒弟上供的模样,现在倒像个大哥哥来。瞧这话分明是听赵二吉说了王朝辉的事,还偏偏装作无意地抽了那张纸。
“在办案上,我承认你是我师父。但其他事上,”陆铮顿了顿,上下瞧了瞧对面坐着的人。夜灯之下显得白白小小的,像朵春天里的小花。
“你还是个小姑娘。”他说。
“这事上,我同意赵二吉的看法,那小子要是没个爷们样子,配不上你。”陆铮说。
说了这句,他心里跟着就想,那得什么样的人才配得上祝晓棠呢?他将认识的人都数了一遍,只觉得都不行。
祝晓棠才不和他缠斗:“随你去。”反正七个数的座机号码,凭她的记性扫一眼就记下了。
两人不再谈这件事。祝晓棠将一直翻看的那本笔记本拿出来,递给陆铮。
“这里头是你师公曾办的一桩陈年旧案。案子搁置二十年了,至今未办结。”祝晓棠语气郑重,“二十七条人命,他一生的心结,你多费心,和我一起把案子办完。”
祝家饭馆的灯一挂就是十多年,依旧炽热明亮,照着这本斑驳陈旧的笔记焕发出异样的神采。
陆铮站起身来,双手接过这本笔记,认真承诺:“我们师徒携手,一定把案子破了。”
***
次日,陆铮联系了电视台的工作人员上门安装闭路。何秀秀等人正好也在店里吃午饭,围在一盘凑热闹。
“等赵二吉从白家沟子里回来要高兴坏了,他能住在小祝老板这里,他成天就惦记着看《包青天》呢!”何秀秀说。
她提了一个《包青天》,在旁就有人请求祝晓棠放《新白娘子传奇》的。大家七嘴八舌地说起想看的电视剧,正热闹的时候,店门外冲进一个警察——
“快,城南许家出人命了!”
一时间大家快速整装,有人边跑边问:“城南哪个许家?”
“你傻呀,城南还有哪个许家?首富许永昌啊!”
好几个警察齐齐冲出去,街坊四邻立马就嗅到大新闻的气息。还是吴大爷消息最灵通,他正好溜了鸟回来,端着鸟笼盘着串就往议论的人群里一站,说出了大新闻:“出人命的不是许家的谁,正是首富许永昌。作孽哟,许首富的脑袋叫人割了,脖子上就剩个碗大的窟窿,吓人得嘞!”
这当时,陆铮等人也到了现场。
最先发现尸体的人是许家的清洁工,她今早本来是要打扫书房,谁晓得一推开门发现许永昌坐在椅子上,头颅不翼而飞。
“清洁工当场吓晕过去,报案的是许家的司机柳建国。”第一时间接到报警的派出所民警汇报道。
柳建国就侯在门口,此时被点了名,便站出来同刑侦队的人说明情况:“没人进去过,我们都不敢进去。再说,保护现场,这点知识还是晓得的。”
“谢谢配合,”刑侦一队队长卫东问:“死者的亲属呢?”
柳建国脸上露出一丝尴尬:“太太也吓昏过去一遭,躺在床上休息。已经通知大小姐了,她住在城东,马上就到。少爷……我们联系不上。”
大家庭的关系总是盘根错杂。卫东点点头,吩咐下去:“李忠你带人留在这里做笔录,老宋、陆铮跟我进去看现场。”
陆铮越过李忠迈进许家的书房。
还不曾有其他人踏进的书房,窗帘紧闭,只能借着门□□入的一丝光线看清幽暗的内里。但也足够叫人看见——正对着大门的书桌背后,死者端坐在太师椅上,他穿戴齐整讲究,领带上别着的宝石领针在极暗的环境中折射出耀眼的光芒。可领带以上,是凝固暗红的血液,血液涌出之处,是空荡荡。
首富许永昌暴毙家中,头颅不翼而飞。
这起案子实在吊诡。
***
首富赵永昌的离奇死状,像一道炸雷,炸得满城哗然、议论纷纷。市局领导下达了死命令,限期七天破案。刑侦一队的所有人马,犹如被抽紧的陀螺,忙得脚不沾地。许家上上下下二十余口人亟待问询,讯问室的灯光一直亮到了夜半三更。
祝晓棠接到陆铮的电话,请她送些宵夜过去。她早做好了准备,立刻热锅烧油,煎了三锅牛肉煎饺,送到一队办公室的时候饺子皮还脆着。
大部分人都还在询问室里,陆铮接过饺子,借着机会简单地同祝晓棠讲述了一下案情。
“现场门窗都是完好的,门锁也没有被破坏。但保险柜被撬了,许家人不知晓保险柜内情,但根据痕迹来看应该是被偷走了部分财物。”
“保险柜里除了钱财也可能放别的东西,凶手以割首这样特别的方式杀害死者,未必是图财。”祝晓棠又问,“头找到了吗?”
陆铮摇头。整个书房乃至许家房子都被翻了底朝天,就是找不到那颗脑袋。
祝晓棠惊讶地扬眉,提出一个疑问:“那你们有没有做亲子鉴定?确定死者就是许永昌吗?”
陆铮讶然。
是了,死者穿着许永昌的衣服,坐在许永昌的书房里,众人下意识就认为是许永昌死了。但没有脑袋,瞧不见脸,谁也不能断定死的人就是许永昌本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