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二狗依旧磕磕巴巴:“小人……标下连、连着攀登了数夜,已经基本摸清楚了山势。”
说着,张二狗咬了咬牙,好像下定了决心:“今夜……标下有信心今夜登顶,替将主探清敌巢里军力分布!”
景初赞赏地拍了拍张二狗的肩膀,却并不应和他的话,只是笑道:“能探清军力分布也好,不能也罢,我都不在意。”
张二狗不明白将主的意思。
倘若不在意军力分布,要他爬上去干嘛?
张二狗颇感疑惑,却听景初淡淡道:“我只要你做到一件事:找到这座山头上的泉眼所在。”
张二狗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就这么简单?
在山上找泉水,这对他这个生于山林、长于山林的人来说,简直是小菜一碟。
这样想着,他不觉将疑惑问了出来。
“没错,就这么简单。”
张二狗见景初这样笃定,不敢多言质疑将主安排,只是俯首应喏。他紧了紧腰间的绳索,拿稳攀山镐、绳勾爪等攀岩工具,二话不说,借助岩石上天然的岩缝、微小的凸起,向上爬去。
景初仰头看了会,突然吩咐身边侍从着的亲卫:“去请成虎……不,去请蒋子维过来。悄悄的,不要惊动人。”
亲卫无声躬身退下了。
而在崖壁上的张二狗不知道山下发生的事。他正咬着牙,调整身体姿态和忠心,尽量靠近崖壁,以抵御山风的干扰,不至于被吹落下去。
他自己也不知道爬了多高,但往下望去,只觉陆地遥遥,这时候掉下去,那真是要命的事!
攀岩这种事,听着简单,其实每一次都在生与死的边缘游走。
陡峭的崖壁间,山风往往呼啸肆虐,倘若没有抓紧岩石,很容易被狂风掀翻、吹落。
在高空中,除了手上的攀山镐和脚下的楔钉,没有任何可以借力的地方。哪怕没有遇到山风、雨雪之类不利天气,即便是一只飞虫叮咬、一滴汗迷了眼睛、一颗岩石在长久岁月侵蚀下的偶然碎裂,都有可能让攀岩者坠入深渊、死无葬身之地。更别说可能会遇到什么飞禽、毒蛇巢穴了,这样的境况更是险之又险。
对抗自然,本就是一件难事。
狂风中,张二狗勉强稳住身子,体力正在飞速流逝。张二狗不敢大意。他寻了一块凸起的岩石,一只脚踩在上面,一只脚踩住刚刚打进崖壁的楔钉,用腰间绑着的绳钩爪紧紧勾住一处岩石缝隙,让自己有喘息的时间。
张二狗尽量蜷缩起身体,借着上方一块凸起岩石的遮蔽,躲一躲风。
歇息片刻,觉得身体机能好似恢复了一点,张二狗再度向上爬去。
天色越来越暗,张二狗已经几乎看不见前路了。他只好咬了个火折子在嘴里。
攀岩本就危险,好在他已经在此山训练多日,循着前几日的经验,哪怕可视范围并不大,他也终于到了昨日到的位置。
然而从此处开始,每一步都是搏命。
没有视野,没有经验,他只能相信身上的工具,和他对山野环境的敏锐直觉。
张二狗觉得肌肉酸痛的要命,也看不见距离崖顶还有多远,只能凭着白日里的目测估算,判断大约还需要爬两柱香的时间。
但这种时候,对人的心理考验是巨大的。身体机能已经极度疲惫,肌肉里累积了大量的乳酸,每踏出一步身体都在疯狂向大脑示警。黑暗中,总以为下一步就能到顶,但一步又一步,始终摸不到山崖的边缘,好像山顶依旧遥遥无期。
深沉的黑夜,到不了的山顶,呼啸的山风,独自挂在崖壁上的孤寂,都会给人带来难言的绝望。
在逐渐累积的绝望的拷问下,张二狗不慎走了神,踩到了一块松动的石头上。
岩石顿时碎裂,还好张二狗反应速度惊人,一边慌忙抓紧了绳钩爪,一边将攀山镐狠狠嵌进了山体里,凭着臂力将自己吊在了崖壁上。
望着身下黑不见底的深渊,张二狗惊出了一身冷汗。
好在接下来没出什么问题,愈接近山顶,树木愈来愈多,坡度也越发平缓,张二狗也没再出现要命的失误。
终于到了山顶,张二狗霎时软了腿脚,瘫软在地,大口喘息。
好险,他差一点就死禹山了!
待他终于喘匀停了气,勉强翻身爬起来,黑暗中突然有人拍了他一下。
张二狗大惊失色,瞳孔骤缩,他觉得心脏都好像被人紧紧揪住了一般。
他被人发现了吗?!
来不及多想,更来不及仔细辨认对方面貌,张二狗立即出手,拳拳带风,冲着对方面门而去。
对方身手也很是高明,不仅巧妙地卸了力,身姿还如游鱼一般灵活,俶然滑到了侧面。
张二狗也不是吃素的,登时伸腿扫去。那右腿如蓄满了力量的钢鞭,狠狠砸向来者。
来人依旧滑不溜手,不肯与他正面交锋,但下压的手掌却轻巧地拍歪了张二狗踢出去的右腿。
好大的力量!几乎要把他的腿拍碎了!而且见这人行动,依旧游刃有余,好像只出了三四分力,如同成人在陪稚子游戏而已!
张二狗心中警铃大作,正要继续出手,却听来者“啧”了一声。
“是我。还不住手?”
张二狗听到这声音,惊得几乎高声叫出来。
将……将主!
他连忙紧紧捂住了自己的嘴巴,不叫惊讶的叫声泄入夜空里,连退三步,才终于想起来想起来拜倒在地。
景初见状,亲自上前将今日的功臣扶起,低声笑道:“何须如此多礼?你立了这样大的功劳,往后跟在我身边的时日还多着呢。次次都这样,那不得累坏了。”
张二狗哪里能听到将主对他的许诺,他现在心中被震惊充斥,还没回过神。
将主是怎么上来的!
将主她……将主她是千金之躯啊!她怎么会亲自冒险?她又是何时学会的攀岩?
她能上得山顶,岂不是说,他张二狗经历的种种危险,将主都经历了一遍?
张二狗有点想哭。
但他特么不是感动得想哭啊!他心中只有惊慌失措,和劫后余生的庆幸。
倘若将主出了一星半点的岔子,不用说朝廷里怎样天翻地覆,他张二狗必定第一个死无葬身之地!
他张二狗今天算是在鬼门关外徘徊了数次。往前几十年人生中作的孽,今日都可一笔勾销了吧!
张二狗不敢置喙将主的决定,只是幽怨地注视着这位武勋之首。
景初不知道张二狗在想什么,但她也能感受到下属对自己的不满。她只以为自己是把张二狗吓到了,不自在地摸了摸鼻子。
但景初自己真不觉得夜间攀这么高的绝壁是什么危险的事。
无他,前几日张二狗训练的时候,景初也一直跟在他身后,学着张二狗的动作、步调,默默地、一步一个脚印地训练啊!
景初本来学习能力就强,这样日复一日地训练,身前还有一个经验老道的人探路,她觉得跟上张二狗不是什么难事。
张二狗夜间视力远远不如自小营养均衡的景初,天色又昏暗,因此一直不知道此事。如果知道,他第一天就该吓得腿软了。
至于山风、雨雪、禽兽一类事物带来的危机,景初不是不怕。张二狗险些掉下去的那一次,倘若没有抓牢,也会把景初一并砸入深渊。你问危险吗?当然是危险的。
但不经历危险,没有并肩作战和孤注一掷的勇气,她凭什么一直赢?不付出就想得到回报吗?
这种想法未免太可笑了。
此刻面对下属的幽怨眼神,景初只是熟练地转移了话题:“张二哥是山野里长大的孩子,只是夜间不能视物,不知还能不能找到水源?”
张二狗沉默地注视景初良久,终于好像认命般地叹了口气:“将主请跟紧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