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询敢威胁他!
两人是上了同一条贼船不错,但保全他李询就是保全韩秉礼自己这句话,可谓是大错特错!
十年之前,他韩秉礼能从庄王那条船上全须全尾地下来,今日就同样能从荣王李询这条破船上下来!
众所周知,他韩秉礼做了庄王府七年的长史,每与同僚论及庄王时,言必称“先王”,逢庄王诞辰、忌日必亲往王陵拜祭,还常常夸赞李询“仁恕守礼”,有“先王之风”。
因此,朝中人人皆称赞他韩秉礼至诚至忠,不忘先君。
可是,有谁知道肃王兵变那夜,是他韩秉礼开了庄王府的侧门?肃王的兵,是他放进庄王府的啊。
可以说,庄王一家死得那样惨烈,庄王及诸子被斫作数段,王妃、郡主受辱至死,都是拜他韩秉礼所赐。
想到这儿,韩秉礼狞笑了一声。
如今李询还想用一条破船困住他韩秉礼,只怕是与虎谋皮、作茧自缚啊。
十年前,皇长子庄王李显丰神俊朗,为人仁恕温和,礼贤下士,皇次子肃王李昶军功累累,为人严肃自持,与如今局面何其相似。
如今庄王全家死无全尸,肃王坐大逆被捕,贬为庶人,圈禁京郊,而皇帝依旧高高在上,两位曾经声名赫赫的皇子没有一个能动摇他的权势。
这背后有一只看不见的大手,默默推动着一切。
皇帝!皇帝才是最无情的啊!
他韩秉礼为什么能在这样血腥的杀局中全身而退,甚至借势而起、扶摇直上?
因为他猜准了龙椅上那位的意思,在庄王府做了肃王的内应,既弄死了庄王,又收集了肃王的党羽信息、谋逆铁证。在肃王下狱后,他弹劾肃王及其党羽的奏章多到能把肃王府淹了!
因为他替皇帝除掉了最有威望、最得人心的皇长子,又作出一副为先王报仇的样子,名正言顺、肆无忌惮地株连、清洗,能够顺着皇帝的意思发动一场大换血!
正是这样反复横跳,将二王都踩入了无底深渊,才有了他韩秉礼连登青云,高踞台阁的今日!
而这次,不过是把曾做过的事,再做一遍而已。
如今最要紧的,先是稳住李询,再是面圣。见到皇帝,才有翻身的机会。
这样想着,韩秉礼写了个字条,交给书童。书童会意,将字条藏起来。
这字条是要通过密道交给李询的,大意是要李询稳住别慌,他韩秉礼会想办法解决。
接着,韩秉礼拿起了一本空白的奏章。
这封奏章递上去,他不信皇帝还不肯见他。
景家必定不愿让他面圣,如何让皇帝将目光投诸而来,他得好好想想。
烛光明灭中,韩秉礼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他吹了吹墨渍,合上了劄子。
出了侧房,韩秉礼轻描淡写吩咐下人:“锁门。”说罢便转身离去。
书童依照吩咐,手上使力,黄铜锁“咔哒”一声合上了。
门边,那个京营军官目光幽深。
他叫陈奇,因胆大心细,颇得国公府重用。今日韩秉礼在侧房磨蹭了那么久,他本能地觉得不对劲。趁韩秉礼不注意,他偷偷用余光瞄到,那老小子压根不在批阅奏疏!他在写一份劄子。
韩秉礼都被软禁了,用脚趾头想都能猜到,他耗费大量时间写出的那份劄子必定对国公府不利。
陈奇不能坐视这种事发生。
天色很快昏沉了下来,陈奇趁人不备,闪身到了方才被锁起来的侧房的窗下。他伸手推了推,没推动。他轻轻拔出匕首,将匕首探入窗棂的缝隙。上下滑动,果然感受到了阻碍。
有窗闩。
陈奇用匕首一点点拨动,窗栓逐渐平移,发出细微的磕碰声。
这侧房是韩府重地,平常无人敢接近。一名相府下人从侧房后头的月洞门经过,听到声音,疑惑地问道:“谁?”
陈奇心中一凛,忙收了匕首,就地翻滚躲到庭阶之下的阴影里。
那下人过来看了两眼,没见到人,自言自语道:“是我听错了吗?”
他未再探寻,只觉得是自己的幻觉,遂离去。
陈奇松了口气,再次猫着腰接近窗户。这次很顺利,没有人看见,陈奇把窗闩一点点推开,钻进了房内。
这间房里没有多余的装饰,全是文书、奏章。陈奇一时麻了爪:他哪里知道韩秉礼今天写的是什么啊!
好在陈奇有些急智,他翻开两本奏疏,发现这些奏疏墨迹有些完全干涸了,有些还带着湿迹。带着湿意的必定写了没多久,韩秉礼今天写的那份奏疏很可能就在里面!
本着有枣没枣打一竿子的想法,陈奇把这些文书都拿了出来,藏在怀中。
正在这时,陈奇脑中陡然一道灵光浮现:他陈奇都知道把重要的东西藏在怀里,左相会不知道吗?有没有可能,那本劄子,韩秉礼随身携带了,压根不在这间侧房!
陈奇越想越觉得可能。不行,他得去韩秉礼那里看看。
韩秉礼今天离开侧房之后便去了后院,陈奇想跟着,韩秉礼却呵斥他无耻,连宠幸姬妾的事都要窥探。左相到底有积威,陈奇不敢硬顶,无奈之下,只好留在前院。
如今,只好再效仿一遭梁上君子了。
陈奇轻功颇佳,避开后院巡视的相府下人,轻飘飘跃上院墙。
韩府后院也颇宽阔,十个陈家捆在一起也没有韩府后院大。陈奇心中暗暗羡慕。不敢耽搁,他飘然落地,身姿轻灵得像一只狸猫。
韩秉礼正在沐浴。因怕劄子为水汽所污,便取出放在外间仅仅一墙之隔的紫檀案上。
韩秉礼这么看重这本奏折,没法偷走了,只能抄。
陈奇知道,他必须谨慎,一旦私自抄录奏疏的事被韩秉礼知道,他一定会闹大。到时不是在帮国公府,反是在害国公府了。
陈奇屏住了呼吸,步步挪动,接近书案。
近了,近了!陈奇强压心中的欣喜,轻轻掀开那挺括的奏疏封面。
这本奏疏的名字是;《臣昧死奏陛下宗室、武勋四事疏》。
陈奇看不懂,但他会抄。
他迅速从怀中摸出京营斥候常备的、少将军从前制作的炭笔和早就准备好的纸张,借着里间水声的遮掩,迅速抄写起来。
时间在死寂的紧张中粘稠地流淌。偶尔的烛花爆响或里间的水声停滞,都能让陈奇惊出一身冷汗。
终于最后一行字落下,陈奇无声松了口气。有惊无险。他把这本奏折藏进怀里,案上那本依旧原样摆放,方向、位置分毫不差,好像没有人动过,便悄无声息地滑出了后院。
回到重兵把守的前院,自有人替他把这几本奏折送去国公府。
景初拿到这几本奏折,简单翻了翻。
她轻叹一声,把奏疏递给眠风、枕月:“你二人抄个副本在此,把原本送回左相府。”
二人恭敬应下,却见景初起身,自行系上了披风。
将军这是要出门?
眠风心中疑惑,因问道:“将军这是要出门?”
“去右相府。”景初颔首作答。
眠风、枕月忙上前伺候景初换上出门的靴子:“咱们家跟右相府,好像没什么交情啊?”
景初面上噙着些浅淡却嘲讽的笑意:“没有交情,但有利益啊。政治上的事,交情永远不比利益能牵动人心。”
“今天韩秉礼算是提醒了我。如今京城戒严,我能控制一些不利于我家的奏疏,不使其流向大内,但不可能长期如此。想要控制朝廷喉舌,政事堂里边,我景家必须有人。”
已经入夜了,右相府中烛火明灭。赵拙轻轻放下手中奏章,抬眼瞥了眼身前恭敬侍立的长随,声音沉稳威严,却难掩诧异。
“你说谁来了?”
“回相爷的话,来者自称长定侯景初。”这长随恭敬躬身。
今日神都局势堪称诡谲,朝野诸公人心惶惶,谁也不知道到底发生了什么。但他赵拙赵守朴身为右相,心里自然有些猜想。
前些时日景初救了驾,紧接着北疆的消息就断了。朝中颇惶恐了几日,被荣王压下去了。今日景深突然进了五城兵马司,紧接着诸公府邸被围,如今景初又出现在了自家府邸之中,便只剩下了两种可能。
要么皇帝已死,景深政变,往后神都要改个姓。而国朝养士百余年,只怕会舆情汹汹,天下丧乱。除神都所在直隶之外,大齐余下八州之地,景家其实难控。
但以赵拙对这位景深景渊渟的了解,此人愚忠一根筋,大约做不出来此等事。
那就只能是荣王叛乱,隔绝视听,景初保驾回京,景深肃清京城,迎驾回銮。这样的话,“长定侯”这个爵位也好解释了。
既然如此,接下来必定朝局不稳,皇帝将会如十年前旧事,掀起一场血雨腥风。
不,这次与十年前不同,十年前是二王夺嫡,这次荣王可直接剑指大位了。
赵拙头疼地按了按眉心。
这李询事做得真糙啊。一点也不像今上。
如今形势使然,景家在朝中的话语权往后会膨胀到吓人的地步,今天这一面,赵拙必须要见。
他疲惫地抬了抬手:“请。”
长随应声后退,正要出去请景初前来,却听相爷突然叫住自己:”慢。”
这位右相郑重地整了整衣冠:”我亲自去迎。”
景初是秘密前来,一路不曾露面。到得庭前,摘下兜帽面具,眼前乍然开阔。却见这位右相眉目疏朗,墨发如瀑。月色如水,右相亲自拾阶而下,拱手相迎,广袖飘飖若流云,浮动时掠起一片光影,映于阶前,若藻荇交横。
这样风姿气度,如昆仑覆雪,真不愧为兴宁元年的探花郎。
感谢小洋桑宝宝的□□~[撒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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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秉礼的这份奏折到底写了什么内容,为什么皇帝看了这份奏折就会见他呢~阿初又怎样和右相建立政治联盟呢~下章揭晓[眼镜]
小小剧透一下,右相帅是很帅,但也不是啥好人,心也很脏,嘿嘿[奶茶]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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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2章 窃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