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人在街道上快速穿过,街边的店铺上挂着斑斓的招牌,耳鸣扰得她阵阵头疼,车笛尖锐刺耳,将薛灼从恍惚中惊醒过来。
她偏过头,半悬浮的汽车距离她的脸仅剩不到半米距离,薛灼被吓得腿软,连后退都无力,结实地跌在了地上。
开车的人探出窗外,目眦欲裂嘴中叨叨不迭,一连串听不懂的话进入耳朵,冲淡了耳鸣,却加强了薛灼的恐惧。
薛灼手还颤抖着,场景突然转换带来的震惊、被汽车紧逼的压迫让她脑子还无法正常运转,等她反应过来时,车主早已经扬长而去。
这都是什么……薛灼心里嘀咕着,实在有些不可置信。
周围行人匆匆,刚才发生的一切没有引起多少人的关注。
薛灼撑着微颤的腿站起来,慌忙跑到道路旁的人行道上,跌跌撞撞蹭到了不少人。她靠着墙休息,平复不断起伏的胸膛,视线一直追随至道路尽头。
一座高塔隐约于钢铁丛林中,直插云霄,淡金色的光束藏匿在云中,看不到终点。
这塔比什么广州塔东京塔还有东方明珠都高啊,薛灼又忍不住念叨,惊讶地在心里发出感叹。
川流的人群从薛灼眼前掠过,嘈杂的人声入耳,声音越来越清晰。心悸缓解得差不多了,薛灼随着人群一起过了马路,到达了十字路口另一边。
周围的建筑科技未来感十足,唯独街角处那座最为突出。薛灼定睛一看,层叠的尖塔和庄严的金属大门,显然是座教堂。
除此之外,她又眺望远方,不过几步路的距离,一个圆形塔堡出现,而在它近一百米处,又有一个极富书香气息的木制宅第。
这些建筑相比于那些高大、坚硬的大厦,更让薛灼感到熟悉。
她正欲往前,突然听见有一个苍老的声音,嘶哑难听。
薛灼回过头去,刚才那座街角处路口的教堂门侧阴凉处,一个光头老人佝偻着身子,混沌眼珠黏在她身上,叫她心里直发毛。
可周围人头攒动,又是青天白日,这老人再怎么大胆,应该也不会挑在这种时候拐卖。
也有可能是家人朋友吧,薛灼思考着,不自觉就抬起脚向老人的位置走去。
光头老人见她走来,嘴里念念的更大声,语气激动癫狂,薛灼面上发窘,下意识向后退。
心中的疑问不断翻涌出来。老人却直接上了手,干燥粗糙的手掌大力抓抓着她,骨头几乎都要被捏碎,怎么也挣不脱。
耳边的声音终于清晰起来,她听懂了老人陌生的语言:“孩子……孩子!终于找到你了。”
说完,老人露出嘴里发黑的牙齿,痴傻地看着她笑起来。
薛灼恼怒,但又想到了老人嘴里的“孩子”,挣扎的力度无意识减轻。却又想到,万一这是拐卖的新手段怎么办,一时间陷入纠结。
“孩子……”老人抬起那饱经风霜的脸,青白的眼球里闪烁着着诡异的光,惊悚爬上后背,薛灼脏话脱口而出,什么亲情拐卖全都抛之脑后,身子压低重心向后退去,掰扯着老人紧抓她的手。
可老人的手却丝毫不见松动。指甲渗入她的皮肉中,掐出紫红的印子,薛灼抬腿就往他身上踹,她拼命地用后背撞击着匆匆的行人,却只有他们的避之不及。
薛灼急不可耐,却又毫无还手之力,这老东西力气大得出奇,她完全无法挣脱。
光头老人眼里带着狂热与虔诚,与薛灼的脸凑得极近:“别怕,孩子!母亲已经等你好久了!”
老人的瞳孔中似乎有荆棘在生长,迸发着摄人魂魄的力量,薛灼的动作一瞬间都停止了,表情变得安顺起来。
迷离之间,爆破声响起。老人的面目顷刻间破碎,一坨坨血肉分散炸开,干瘦的躯体软绵绵倒在地上,身上贯满了血洞。
薛灼受到惯力摔在地上,她忍不住想要尖叫,可声音堵塞在喉咙处,嘴巴张了半天,也没发出半点求救信息。
浑身血液凝固,从头到脚的麻痹让她身体僵硬得无法动弹,惊恐至无法呼吸的窒息感憋得她面色发红,转又发白。
薛灼扫过脚旁边的无头尸体,湿腻的铁锈味闯入鼻腔,她费力地抬起发麻的手臂,随遇在脸上擦了一下。
血。
还有……肉。
她脑中再次回忆起老人那双眼睛,里面布满了黑色、红色的棘条,几欲冲破眼眶。
薛灼的眼皮止不住抽搐。
此时五个头戴头盔、身着黑色警服的人围在了尸体和薛灼周围,他们手上端着枪,面部被遮得完完全全。
其中一位拿着不知道什么仪器,对着尸体喷出的眼球进行扫描,声音冷酷淡漠:“无法确认身份,是黑户。中度污染,可直接清理。”
随后又站起来,有两个人钳住薛灼的肩膀,他们逼迫她抬头,蓝光在她缩小的瞳孔上一扫,接着开口:“薛灼,目前在瓦切瓦公司就职,无污染迹象,可释放。”
话毕,身后那股控制她的力量尽数消失,薛灼重新跌倒在地上。
身边的尸体被抬走,大滩的血污很快就被专门机器人清扫干净,短短几个来回,街道就恢复如初,如果不是薛灼自己身上如此狼狈,任谁都想不到刚才发生了什么。
从她被老人抓住到他死亡,不足五分钟,却给薛灼带来了从未有过的震撼。
她瘫坐在地上,身体酸软,耳鸣声让她头疼欲裂,胃中翻搅,汗珠大滴大滴掉落,抱着腿抖个不停,终于难以忍受,薛灼跑到旁边的垃圾桶吐了半天。
街边有自助的洗手池,水龙头淅沥沥的,不影响薛灼使用,凉水扑在脸上,洗掉污浊,薛灼的脑子慢慢清醒。
面前的蓝色光屏中浮现出一条“衔尾蛇”,紧接着跳出字符,清冷的机械声播报道:「财政部普通职工薛灼,瓦切瓦生物科技器官公司1.0.14智能系统“壹肆”通知您,距离迟到还有十五分钟。壹肆通过检测,发现此时您的身体状况较差,心律失常,无法达到正常工作的标准,需要请假吗?」
“请!”薛灼毫不犹豫。
她摇摇晃晃地从地上爬起来,尽管腿仍然是疲软的,但此刻她一点也不想在大街上待着,她只想回家!
薛灼犹豫地问道:“壹肆……你能帮我导航回家吗?”
「您好薛灼,壹肆是瓦切瓦生物科技器官公司的专属人工智能,除公司之外的事情壹肆皆不参与。且您的**信息已经对壹肆封锁,如果要需要开启,请示您的上级……」
“好好好不用了。”薛灼连忙制止它,这点事情还请示一下自己的领导,她以后还干不干了。
可是她又实在不知道家在哪里,明明周围都是人类,薛灼却感到无边的寒冷。
薛灼站在了十字路口处,离开了那条笔直的大道,她回过头,街角路口处的那座教堂依旧恢宏,周围的店铺行人丝毫不受影响,生活依旧继续着。
薛灼不断在心里安慰自己那个人死有余辜,不断提醒自己忘掉刚才的场景,可是鼻腔内吸入的血臭味,手臂上传来的疼痛,无一不提醒着她刚才发生的事情。
薛灼低下头检查刚才受伤的地方,五个指甲印清晰可见,小臂上密密麻麻的鲜红斑点下面还泛着青,薛灼把手盖了上去。
薛灼突然想到一个很重要的事情——她没钱。
现在应该是这个世界的早高峰,路上跑的、天上飞的一刻不停,视线扫过来往的人群,最终停在了他们的手腕处。
一个类似于玉镯的手环,人人皆备。
薛灼的手向下移,停在了手腕处,她没有手环吗?她又在腕部比划了几下,在腕骨突出处,轻微的不适传来,白色的光屏顿时显现在手中。
手机!
薛灼如获珍宝,这手机连密码都不需要,直接解锁,手机内部的软件完全暴露出来。
内心的慌乱少了些,她凭着感觉在手机里找到了导航,可她却不知道自己的家在哪。薛灼蹲在一栋建筑的阴影处,用“手机”开始寻找线索。
她不知道地址,但手机知道。
果不其然,薛灼在一堆莫名的软件中找到了网购平台,将上面填写的地址复制到导航里,3D地图直接导出。
有了目的地,薛灼不敢在这里停留片刻,抬脚就要离开。
穿过一条条街道,薛灼身上的狼狈没有引来多少人的注意。她脚步又快又急,生怕再遇到像之前一样的变态。
回家的同时,薛灼也关注了下周围的建筑。
之前的那条大路上能看到三个宗教似的建筑,而这沿途下来,她又见了不少。
薛灼一一数下来,大概有四种不同风格的宗教建筑。
耳边的悬浮汽车呼啸而过,抬头就能看到高空中的航艇在拟定光道上行驶,似鲸鱼般的飞艇上挂着大大的屏幕,上面播放着当下最火爆的新闻和最受欢迎的明星。
街边随处可见的3D4DVR技术数不胜数,行人衣着奇特,荧光条和一些特殊材质无一不彰显着他们的先进。
文明高度发达的地区,也会信仰宗教吗?
如果说这些教堂建在偏远一点的地方,薛灼可能还会决定这是考虑到了部分信教人士,这些建筑却分布在闹市,随处可见。
薛灼试图在导航里搜索教堂,屏幕上瞬间蹦出来密密麻麻的小红点,这些都是教堂的位置!
好奇归好奇,薛灼可没有过去瞧瞧的想法,万一又出现狂信徒怎么办?
薛灼走得有些累了,拿着“手机”又开始搜索,打字的手微微停顿,薛灼突然反应过来,她可以听懂这里的人说话了,也可以顺利的打字。
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薛灼看到了胳膊上的淤青,从那个男人抓住自己开始,她听懂他喊自己“孩子”。
薛灼没多想,继续搜索:手机怎么付款。
这问题对于当下很弱智,不过薛灼相信,蠢笨的人无论何时都存在,而答案就在大数据中。
搜索软件上跳出了内容:
“如何将晶屏和ID卡联通?”
“晶屏联通ID卡后还是无法付款,为什么?”
“什么情况下光圈传输无法付款?”
……
一串高科技名词让薛灼心里翻涌,太超前的科技了。
之前觉得扫脸都已经很便捷高级了,没想到这里直接用什么“光圈传输”,听名字完全不知道什么意思。
薛灼拿着手中的晶屏,手臂垂至腿侧,晶屏自动消失在手中。等她把手放在眼前,对着手心看三秒,晶屏又重新出现。
光圈运输是什么她先不去探究,这个“ID卡”简言意骇,估计和身份证没两样。
先前那些穿得跟特警一样的几个人拿着东西扫描了她的瞳孔,相应的个人信息就跳了出来,难道ID卡藏在眼睛里?
薛灼捏捏眼眶,没有异物感。她不死心,将脸揉了个遍,终于在太阳穴处摸到了了硬硬的疙瘩,她的手指在此处连点两次,个人信息展现在了眼前。
「姓名:薛灼
性别:女
年龄:25」
……
上面还包括家庭住址,以及各类银行卡和个人存款。
完全是一个个人档案。
薛灼一眼就看见底端的存款数目足足达到了三百万银钞,吓得她瞪大双眼,她这辈子都没见过这么多钱……
只是不知道这个“银钞”的汇率如何,这里的消费如何,三百万别到时候一换算还买不了几件衣服,那才是真的天塌了。
薛灼在路边拦下一辆车,整个人怯怯懦懦,生怕惹上麻烦。
她这辈子都没这么害怕过什么,唯独在这里不敢太过放肆。一个大街上死人都引起不了行人注意的社会,冷血至极。
坐在车上,报了地址。薛灼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血已经洗干净了,却好像还能看见斑驳的血迹,身体还在发抖,麻麻的。她扭头看向窗外光速变换的风景,第一次佩服自己的心理素质。
以前,她在校演讲几乎不会紧张,长大后参加各类面试也从不慌乱,就算心里害怕了,脑子却更清醒,周围人都说她是社会型人才,天生就是吃社交这碗饭的。
家与公司两点一线,一个人的日子刚拉开帷幕,再睁开眼,人就已经站在了马路中央。而在这奇妙的半小时内,她经历了她人生中最可怕的事情。
很快就会好的,薛灼放空大脑,心跳慢慢平静下来,等她回家洗了澡,休息一天,明天就可以去工作,去适应一个于她而言全新的世界。
说不出是疲惫、痛苦、麻木还是轻松。
薛灼苦读十二年书,拼死拼活考上了高校,又努力读研,出来找了个月薪不到一万的工作,朝八晚八不定时加班,她时常抱怨高学历低薪的现状,虽然不知道如今是否能改变,但这地方的环境应该不会太差。
最起码,公司的请假制度并不为难。
车子停在一边,薛灼笨拙付钱,惹得司机频频皱眉。好不容易下了车,薛灼对着导航寻路,一看发现距离目的地竟然比刚才更远了。
薛灼骂了句脏话,又看了看目前处在的位置,是一个和她家小区同名的一个街道!
薛灼一时无语,在车上光顾着发呆了。
这条街道很荒凉,半天都不见能过一辆出租,薛灼还没研究出网上打车这种高端操作,等车的同时又在网上查攻略。
一阵风吹过来,薛灼没来由地感觉背后发凉,刚刚平静的心脏又快速跳动起来,一股股黏腻的视线落在她身上。
她回头看了一眼,在距离此不到两百米的距离,一群衣冠不整的人在那里聚着,有的躺着、有的靠在柱子旁边抽烟或者高声交谈,听不见具体的对话,也看不清人脸,所作所为看似和她完全无关,视线却始终没有散去。
薛灼后背汗毛直立,正准备回头之际,柱子旁的女人抬起头,嘴角咧得大大的,吐出一口白烟,毫不避讳薛灼的目光。
这种地方薛灼实在有些害怕,她不敢往里进,心中急切,祈祷能快点打到车。或许是许愿成真了,不出五分钟,一辆出租就来了。
这次薛灼把地址信息仔细地念了一遍,全程看着导航,生怕再走错了路。
真正到了小区,薛灼长舒了一口气。
“妈妈你看!”一道童声从附近传来。
薛灼循声望去,和女孩的母亲在空中对视一眼,女人的表情没有半丝变动,牵着孩子的手一扯,小孩一个趔趄,撇了撇嘴跟在后面,女人又低下头,玩弄起了晶屏。
这个小区看起来只是一个普通的小区,看不出什么高端的迹象。
小区内人并不多,道路侧,有一男一女两个中年人在椅子上坐着,一个白色的柱状机器人在男人身侧,女人手中则是牵了一条狗链,上面拴着一条银色的机械狗。
薛灼从两人身侧路过,对话声清晰入耳:“我今天去祈祷了,结果就在回家路上,公司就打电话过来说,部门的系统出了问题,让我今天可以先不去上班!”
男人眼睛微眯,一手作拳贴在胸口处,虔诚地感叹着:“我仁慈的、善良的主啊!”
对面的女人做出同样的动作,激动地喊出一句:“赞美烈焰!”
说完,两个人又闭着眼睛,低下了头,默不作声。
这一幕看得薛灼不由自主地张开嘴巴,随即又看向二者身侧的那些机器人。机械小狗晃着它的尾巴,察觉到行人的注视还友好地晃了晃身子。
有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