弘德元年,嘉兴帝封嫡次子谢缙为太子,同年封太师嫡女为太子妃。
夏日花苞肆开,草已经长得飞起,清风抚柳,正是夏困的好时节。
紧闭的梨花深院里,却传来几声少女酣畅的惊呼声和笑声。
‘再高点,再高点,青云,晌午那红玉软软你可白吃了?’一个梳着发髻的姑娘正坐在秋千上撒欢,眉儿细细描儿,脸儿淡淡妆儿,雪白梨花面,口若樱桃,瞧着也就十五六儿的模样。
霓裳看清了少女的脸,这是进宫前的自己,她又做梦了。
“好小姐,青云可有的是力气,待会小姐可不要求饶才好”
身边的侍女抓着缰绳使了劲的摇。
“这才痛快呢!”姑娘抓着秋千高兴的荡着
府里头穿着绿裙红袄的小丫头急慌慌的扣门,声音又软又亮“小姐,宫里头来圣旨了,祖宗、夫人都在前面等着呢,快随我去接旨吧”
青云忙将她扶下来,给她披上外衫,一齐人急搓搓往大厅里走。
“你可知道是什么圣旨,怎的这次非要我来接呢”脚下的步子一步比一步急,脸上隐隐渗出了汗珠。
“奴婢不知,瞧着阵仗不小。”
霓裳知道,这封圣旨是将她推进了深宫,让她见识到了人性的丑恶。
少女轻喘着气,罗裙跟着步子摆动,日头光被连廊上的红柱子切的一节一节的,从眼前倏倏闪过。
府里的人都候在大厅,门阶子旁穿着红蟒袍的中常侍已经等在那儿了,门内外候着不少锦衣卫。
正中撤去桌台,摆香案启门跪接。
少女伏在地上听着圣旨,门外阶前跪着一个唇红齿白的儿郎,身形俊朗,带着身少年英气。腰间配了把宝剑,眉间发丝微乱,像是千里跋涉而来。树荫透出的光模模糊糊笼罩在着他的发,白皙的脸,眼底阴影一片,眼下有颗痣。
又是那个儿郎,她无数次梦见过他了,奈何霓裳如何想要看清他的脸,都只能看到一团模糊的轮廓。
眼前的一切突然都消失不见,画面一转
檀香薰的屋子,祖母带着额间带着一块碧绿宝石镶嵌的松鹤抹额,坐在上座,门内搁着一缸冰块,侍女轻轻扇动,少女神色恹恹的趴在祖母身边。
祖母看着面前的少女,心疼的拍了拍她的背“送小姐回房休息”
“这京里恐怕是要变天,太子妃一向在京内四大家里选,今年陛下做主选了我孙儿,皇后那边竟也同意”祖母掐着手里的帕子低头拍拍我的手,“太子也选了皇后不喜的那个,瞧着陛下厌了四大家,想让寒门撑起大梁,看中了我儿天下文人榜首的身份,想给京里换换血。”
“意料之内,京内的禁军,阙西军营在冯国公那,京内指挥使轮流坐镇,铁板一块,皇帝瞧着心里不悦,只是陛下有点意气用事,儿子不知陛下能撑多久,明家不会妥协下去”
“只是可怜我裳儿,那皇宫里都是姓明的掌着,我孙儿进宫,她姓明的有什么好脸色赏她,这天下的寒门又不止我们一家。”祖母把茶盏重重扣在桌上,带着不甘。
一个丫头匆匆来报,‘禀告老夫人,老爷......’丫头面上带着难以启齿
“那混账又来了”祖母拍着桌子怒冲冲的喊,父亲见祖母如此动怒,上前劝慰道'无碍,小心您老的身体,我送您回房歇息' “把那混账小子给我赶走,我家门庭不允他进。”
父亲送走祖母转身开口到“告诉他,不方便见客,让他个赶紧离京。”
丫头支支吾吾的开口“他说,见不到小姐,他便不走”
父亲看了眼躲在门口的少女,目光又移向桌前香火供奉的画像,闭了闭眼,朝丫头缓缓开口“去吧”得了令,门口的少女匆匆往门口赶,裙摆随着步伐加大,裙边如莲花般大。
混账?是刚才跪在阶前的儿郎吗,为何祖母如此动怒,我又为何不记得有这人。等我跟着跑出门时,那儿郎不见了。天空暗了暗,再回头,他站在后院回廊上,倚着柱子,摸索着剑上的剑穗垂头出神,轮廓依旧模糊。远处少女站在回廊外远远看着,没有靠近的的打算,摆摆手递给丫头一封信指使她递给少年,寂寥地离开了。
这儿郎莫不是我儿时的心上人?可我竟毫无印象,这梦实在荒唐。
等少女离开,我凑近看他的剑,那剑穗上挂着我的小字,伸手查看时,手面上突然落下一点温凉,一滴晶莹的泪珠正顺着皮肤划过。我凑近看他,无论怎么近,都是一张模糊的脸,唯一能看清的只有眼下一颗泛红的痣,这梦里如此真实,我吓得一激灵,直起身子准备离开,突然肩膀沉沉,腰肢被手臂束紧,嘴唇凉凉的,苦涩咸湿味在嘴里蔓延,那颗泛红的痣无限放大在眼前,我竟在梦里跟这个陌生的儿郎接吻。空气被缠的很紧,儿郎身上的香包味传来,很清澈的莲花香。
头顶上惨白的天,掺着点灰,耳边似有什么被打碎,刺耳声划过,再伸手抓眼前人的衣襟,面前空荡荡的
“娘娘,您醒了”耳边传来侍女青云的声音。
她自从嫁进东宫就频繁梦见那个陌生的儿郎每次都只是一张模糊看不清五官的脸,他总是同自己出现在一起,这是第一次跟他这么亲密。
霓裳额前密密麻麻的汗,宽大的里衣,湿哒哒的发丝贴在她脸侧,脸色蕴红,有种娇弱破碎的美。刚从梦魇里出来,抬头看了眼窗外。
低沉的夜将大地笼罩在黑暗里,月亮还斜挂在一角,才不过二更。
“怎么了,都跪在地上”霓裳瞥眼看着跪在地上绿裙红褂的宫女。
“这几个才来的夜里瞌睡把皇后娘娘赏的的琉璃盏打碎了”青云还没开口,玄玉便抢先开口。
她起身,扫了眼地上的碎片,“都起来吧”声音冷若冰霜。。侍女们听到这话,都慢慢起身,好似知道霓裳会轻轻放过一般,小步子缓缓往门外走去。
“本宫准你们走了吗”侍女们停住面面相觑,面上带着未定之色,急忙跪在地上,头扣着地,颤颤抖抖。
领头的宫女低着头,匍匐在少女面前,汗滴滴嗒嗒掉在地上,气氛紧张。
“这琉璃盏是皇后娘娘赏的,你们说碎就给碎了,皇后娘娘的脾气你们都知道,本宫保不了你们了。自己另寻他处吧,青云,把这些人都遣返回去”霓裳脸上湿发未干,散着长发,带着倦意,声音也带着倦意,颇为决绝。
这些侍女都是被各宫里硬塞进来的,犯了如此大错,若被撵出门,各宫避嫌,必不会再留着,只能出宫发配去做苦役。
听到这,侍女们害怕起来,跪在地上的侍女忙抓住霓裳的裙摆开始拼命磕头饶命。
“娘娘,您不能把我们都遣返回去啊,谁打碎的琉璃盏谁受惩罚,奴婢可一直兢兢业业伺候您呐。”一个侍女颤巍巍带着哭腔开口。
“就是,这可不干奴婢们的事啊,都是....都是她们干的”侍女满脸不甘地瞪着跪在我面前的玄玉,玄玉听到这话顿时不愿意了,顾不得别的,狠狠瞪了她一眼.
整个东宫,到处漏风,谁都能塞几个侍女在东宫里横插一脚。她看着为首的玄玉,明明做错了事,还一副有恃无恐,剑拔弩张的样子,她打心底里高兴,正愁找什么由头送她走呢,这就送上来了。
玄玉势在必得的看着霓裳,她来东宫这么久,吃定了霓裳不敢得罪反抗皇后,她又是公主府送来的,她还能就因为个小小的琉璃盏送自己出宫?她不信。想到这,玄玉更是自信满满,等着霓裳处罚其他下人。
“今夜在床前侍奉的遣出宫,其他人都下去吧。”霓裳的声音在空气中散开.她沉默了很久,不可置信。
霓裳瞧着玄玉的脸色,一阵清白,玄玉在东宫横行霸道惯了,平时摔杯子摔盏,犯些芝麻大的错,没由头送她走,回回都纵着她,这次摔得是皇后给的贺礼,送她回去由头可大了。
玄玉听到这话,脸色顿时变得苍白,脸上的有恃无恐消失不见,只忙不迭朝霓裳磕头,额头磕出血印子都没敢停下来。"娘娘,我可是......."眼里存满了慌乱,着急自证.
她走下床榻,面色温和,声音柔和地开口
"本宫知道你是平阳公主送来的,所以网开了一面,平阳长公主如此看重你,遣你出宫想必长公主也会捞你出来.你这尊佛大,东宫戏台子小,本宫就不送了.青云,给我梳妆吧”
玄玉一下子瘫倒在地,长公主什么脾气她心里自然清楚,她回不去了,长公主不要无用的弃子.
玄玉被拉下去,屋里就剩两人,霓裳瘫坐在椅子上,青云给她梳着发髻"娘娘真的要去明月殿跪上三个时辰?"
"我才不去......”她转念一想,“这次恐怕得去了"
“玄玉犯这么大的错,任谁来挑刺都挑不出什么,娘娘不必那么担心。”
“青云,你不懂,无论我们多有理,在人家眼里,我们都是无理取闹,为了过上点安生日子,我得去。”
“玄玉把宫里的侍女逼得太急了,非要处处都要压她们一头,又故意跟太子殿下碰面,这次又要拉她们出来背锅,这些人也不是吃素的,这下她走了,宫里也能清净不少。”
“嗯”
“那奴婢陪您一起去吧”
“不必,你在宫里好好睡个觉”
这是皇后娘娘以她怀不上子嗣为由给她的恩赐,皇后说她阴寒之气太重,不利女子受孕,明月殿供奉着历代帝王,福鼎绵泽,让她在殿里好好驱阴。
哪里是恩赐,不过是折磨霓裳的法子,太子卧病在床,能怀上子嗣才有鬼呢,她三番两次的称病推脱,皇后也拿她没办法。
今日已经到了这时辰,皇后宫里还没有派人接她去明月殿,她起身批了厚披风,径直出了东宫,沿着宫道往明月殿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