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月20日,花港市某酒店发生了一起恶性杀人事件,引发社会各界的广泛关注,目前,花港市刑警大队已迅速展开调查,并全力追捕犯罪嫌疑人……”
咚咚咚。
门外传来三声长短一致且低调克制的敲门声。赵连年按下暂停键,声音低沉却有穿透力:“请进。”
咔哒。办公室的门被打开,一个身穿白衬衫的少年出现在办公室里,凭白让这朴素的布局多生出几份光彩。
他身量颀长,面部线条柔和,举手投足间透着一种克制与优雅,只是那双眼睛却黑得发沉,平静、淡漠,仿佛任何都无法让其中眼波荡起波澜。
这是一副过于年轻漂亮的面容,可唇角肌肉却隐隐透着几分与年龄不符的僵硬,让这样清丽的长相多了些坚毅。
他在距办公桌一步之遥停下,礼貌地微微低下头颅点头示意:“赵局长,您好,我是云枫。”
赵连年缓缓将眼镜摘下,细细地看着面前的少年,宛如一座雕塑般,看了很久很久。
太多话语卡在喉咙之中无从说起,最终,他便只能长长吸一口气,点了点头。
再看去时,眼前少年的面容与记忆里那张姣好的容貌渐渐重合。
那人有一双勾人又凌厉的猫眼,一眯起来准有坏心思,可眼前少年却没有,许是遗传了他父亲的周正。
想起那人,泰山崩于前而岿然不动的赵局长骤然眼眶一酸,许是怕少年察觉到他的思绪,便拿手不动声色挡了挡鼻子:“你在国外待了那么多年,回来要是有什么不适应,需要照应的,尽管跟我说。”
叶云枫一顿,随后便什么都没有察觉到般微微一笑:“还好,我适应能力比较强,就是有点倒不过来时差,除此之外……说起来,我确实有个不情之请。”
赵连年手一挥:“只要是我办得到的,你尽管提。”
叶云枫目光坚定地看着赵连年,话音掷地有声:“还请您答应我参与我母亲案件的重启调查。”
话毕,整个办公室安静了一瞬。
赵连年沉默着从抽屉里摸出一支烟,点了两下,火星燃起,不一会儿,因习惯皱眉而布满褶皱的眉心就凝起了一团雾:“……云枫,这件事,谁都可以,唯独你不行,我会派遣最优秀的警员参与调查,上一辈的事,就交给我们上一辈的人吧。”
叶云枫一直盘旋在赵局长眉间的眼神骤然聚焦,对上他的双眼,俨然是已经排演过的话语:“赵局,我母亲的死与那个那个势力有着千丝万缕的联系,她留给我的记忆就是最好的线索!这么多年……她的案子重启过无数次,却始终无法告破,就是缺少关键线索,为了母亲,为了整个花港市市民的安危,请您批准我的参与!”
赵连年沉默不语,只是不停地抽着烟。
哪怕已预先演练过,叶云枫眼中依旧不受控地蒙上了一层雾:“赵局,我没有办法忘记我母亲的死,我想您也没办法忘记,如果得不到一个答案,我此生都不会甘心。”
她的母亲,那个温柔强大,又不失聪颖活泼的女人,那个日夜辛劳,靠着自己把父亲留下的公司起死回生,成为业界龙头的女人,是被人生生折磨至死的,虐杀。
云挽湘被人发现时,已经看不出面容,她被开膛破肚,肠子是生生从子宫里被拽出来的,浑身上下的刀伤多达四十八处,法医判断,她至少经历了长达十小时的虐待。
同样回想起这些,赵连年眸色暗下,这个正值壮年的男人,仿佛一瞬间苍老了几分。
那是笼罩在他心头多年的阴霾,不,那或许是笼罩在所有花港市刑警头上的阴霾,多少人在生命的最后一刻还惦记着让公平与真相昭雪,死不瞑目。
多年前,那个势力出现,如噩梦般笼罩在花港市这个美丽的城市上方,带来血腥罪恶、绝望惶恐,他们搭进去一条又一条年轻又血气方刚的性命,却始终无法战胜。
多年以来,他只敢拼命往前,从不敢回想,那是活生生的命,没人算得清。
他干瘪如树皮的嘴唇颤了颤,摧枯拉朽:“所以你才更不应该参与,挽湘她之所以被……杀害,一定是她掌握了能威胁那个势力犯罪的东西,你才是最危险的,我们拼尽全力把你送出国,就是为了保护你。”
叶云枫上前一步,眼神中带着一意孤行的坚定:“赵局,有些人,生来就是带着使命的,我既然回来了,就不会善罢甘休,就算您不让我参与,我也会私下调查的。”
赵连年的烟已经燃尽,与之一同燃尽的,也有年少的不甘与心气,他将烟头按在烟灰缸里,终是没有阻止这个曾和自己一样,一心想要寻找真相的少年。
“好,你长大了,我阻止不了你,只是你千万记住,过去的事已成定局,在接下来的行动中,一切要以自己的安危为先。”
叶云枫收腿、站直,目视前方,郑重地行了个礼:“是。”
赵连年挥了挥手,故作轻松道:“行了,多注意安全,你是新人,又刚回国,我嘱咐庭深多照顾照顾你。”
“不必,我很快就能适应。”他此行需要面对的,是在重重掩映之后的庞然大物,不宜太过高调。
沉重的氛围消散,叶云枫扫了一眼屏幕上暂停的新闻播报,岔开话题:“最近队里正忙?”
“是啊。”赵连年脊背直挺,依稀可见此前一线老刑警的风范,但说起这个案子,他也不免头疼,倒不是案子有多复杂,就是社会影响太差。
“案件有了进展,庭深正打算带人去H市将嫌疑人逮捕归案,没办法带你熟悉环境,你先去登记入职吧。”
“H市?”
叶云枫蹙眉,从相册中翻找出一张照片放大,指尖虚空指着鲁米诺试剂显色反应之后的蓝色光斑:“此人将地板上错乱的喷射血尽数擦干却并没有挪动尸体,即并非是为了掩饰自己攻击时的位置和动作,所以我判断,此人应当有完美主义以及强迫症。”
“并且,此人并没有带走凶器,而是将凶器插入了地板中央,这可以视作对于警方的挑衅,说明此人应极其自大,他可能特意设计了自己的不在场证明,甚至可能主动联系警方提供线索,观察警方的反应,留在现场欣赏自己的‘杰作’,目前离案发还没有超过24小时,警方的‘表演’才刚刚开始,他又怎么会逃去H市呢?”
赵连年将烟再次递入嘴中的动作一顿,微微带着诧异的眼神聚焦在叶云枫面上。
叶云枫立刻收回动作起身,他转身快步划出办公室,被没收好的力度关上的门后只匆匆留下一句
“赵局,犯罪心理学是我的专业,请相信我。”
……
叶云枫快步在走廊中穿梭,一路躲过迎面向他投来好奇目光的人,虽说市局与记忆中的布局有些出入,但他并没有花多少时间就判断出了目的地。
因为他隔着很远就听到了某个会议室里传出来的中气十足的声音。
“这次的事件太恶劣了,都给我打起十二分的精神,现在跟我前往H市,立刻行动!”
就在这时,会议室的门骤然被打开,一个长相清秀的少年喘着气闯了进来。
他声音不大,也不像唐庭深那样中气十足,却透着不容置疑:“行动需要另做打算,罪犯另有其人!”
然而,叶云枫的话语并没能起到相应的作用,反而收到了一双双诧异而迷惑的目光。
“谁让你进来的?”
站在会议桌最前方的唐庭深一身警服笔挺,浓眉蹙起,严肃地看着这个突然闯入的陌生面庞。
他的语气极其严厉,仿佛在审问犯人。
叶云枫无视他的不悦:“昨晚闲来无事,我根据现场状况大致对嫌疑人进行了侧写,男,本地人,年龄在35~45之间,未婚或离异,可能从事技术类工作,喜欢穿深色衣服,是明显的反社会人格。”
“我们从未公布过现场的状况。”唐庭深敏锐地察觉到了他话中隐藏的信息量,也因此,他的语气已几近审讯,他眉骨低压,步步紧逼,直到在叶云枫面前站定,锐利的眼神宛如利刃,能轻易照出人心,“你是谁?怎么知道的?我们凭什么相信你?”
这一连串的质问并没有让叶云枫自乱阵脚,他将自己的证件打开,递给唐庭深,平静地与他对视。
“我是队里新来的犯罪心理学专家,昨天下午刚到花港市,因为还没有找到住处,案发时,我正好住在那家酒店,有幸看到过第一现场。”
周围刑警俱是目瞪口呆地看着眼前这一系列变故。
比起他的身份,更让他们震惊的是……住酒店都能遇上凶杀案,比警方还先看到案发现场。
这是什么运气?
旁边副队弱弱举手添了一句:“队长,当时现场很乱,的确有一位专业素养比较高的热心市民协助民警拦住了凑热闹的路人,才让案发现场得以保护。”
唐庭深垂眸看了一眼递到眼前的证件,忽地抬起眼皮,眼神倏地聚焦在面前这个“热心市民”的脸上,两人视线在空中交汇,互不相让。
他转过身着呆住的众人呵斥道:“愣着干什么,还不赶紧备车去H市?!”
刚反应过来的众人连忙应:“是!”“备车!走走走!”互相推搡着,呼啦一下,绕过叶云枫出了门。
一向彬彬有礼的叶云枫此时有些急,也顾不得别的,直接伸手抓住了唐庭深:“没时间解释了,请您相信我!凶手既然如此自信甚至挑衅警方,说明他有自以为可以脱罪的方法,你们现在去H市,很可能就是被他误导的!”
沉迷阿加莎·克里斯蒂的女警韩予舟突然出声:“老大,我刚想到一个事……犯罪现场是在酒店,有没有可能他给空调定了时,刻意误导法医误判了死亡时间?”
唐庭深的目光骤然转向韩予舟,看得她浑身一抖,弱弱降下举起的手。
他们一直无法解释将凶器插入地板中间这个行为,而叶云枫给出的,应当是最接近真相的结论。
虽说没有实质性的证据,但这个结论明显更为合理,这样的话……
的确有几位嫌疑人的不在场证明失效了。
叶云枫知道的案件细节毕竟有限,画像还是太宽泛了,即便他说的是真的,也需要进行逐一排查。
凶手只是狂妄,又不是傻子,在确定警方被误导成功后,一定会会溜之大吉,从此销声匿迹。
命案破获从来都是争分夺秒,他们没有那么多时间。
这时,叶云枫开口了。
“凶手将受害人的脚砍了下来,说明他对受害人的身高很不满,很可能自己身材矮小。”
唐庭深看了叶云枫一眼,眼中敌意不知何时已然消散大半,转身吩咐:“你们四个继续前往H市,剩下的人,跟我立刻抓捕余拙!”
“是!”
捉拿到余拙时,他正在小巷里带着鸭舌帽喝豆浆,看着酒店杀人案的最新报道,直到被带到市局面前,他似乎都很是难以置信。
叶云枫站在自动玻璃门前,远远看到一行人回来了,便放心了,他不愿与人接触,就打算低调地从另一边离开。
押着余拙的唐庭深看到这一幕,将余拙又压低几分,拎小鸡仔似的递给身边的副队,朝他一示意:“带他去审讯室,我有点事。”
他走了没几步就赶上了,长腿一跨在叶云枫面前站定:“专家,等等。”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第 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