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黑甚尔单人
食用愉快
————————————
1.0
黄泉比良坂的长桥上,一群女鬼坐在一起嗑瓜子。
这些都是在等待丈夫的女人,大都上了年纪,在里面我显得格格不入。男人们不太喜欢像我们这样聚在一起,留下来等人的也更少,似乎长情的总是女子。她们互相抱怨着生前鸡毛蒜皮的小事,亦或者炫耀彼此的儿女,这一点上我也完全无法融入。但是我还是喜欢和她们挨得近一点,一个人总之还是太寂寞了。
“美智子,讲讲你的丈夫吧,就只有你的故事我们没听过了。”坂田婆婆说。
我沉思了一秒,然后说:“那可是个糟糕透顶的男人啊。”
2.0
世界就像一壶酒,人泡在里面,昏昏沉沉,浑浑噩噩。
我不知道我何时、会以何种方式终结我的生命。大学毕业之后,只觉得身上的颜色一层层褪去,体温逐渐散失,最终和冬天的雪以及东京灰色的天空一样变得冰冷。也许在我死前我就已经死去,而活着也不过是一场漫长的诅咒而已。
直到那个男人砸破了我的天窗。
·
“天窗?是什么奇怪的比喻吗?”有人问道。
“不,字面意思上的天窗。”我顿了顿,说:“甚尔他...工作比较特殊。”
伏黑甚尔是个刽子手。
他使用任何武器,诅咒、咒术师、人类,只要给钱,什么都杀。杀掉换来的钱也不存,否则不至于一个天窗都赔不起...也可能是他当时根本就没有要赔偿的意识。
他就像东京最底层的那群小混混一样,在酒吧、游戏厅、赌场,甚至牛郎店过夜。衣服穿完就扔,永远数不清自己一天吃了多少顿饭,自称“不尊重自己,也不尊重别人”,因此只能和不希望被尊重的人交朋友。对于如何去接近一个有好感的女人,那群狐朋狗友给他出的馊主意是深夜上门拜访,然后他休息的地方就多了一个我家的沙发。
天知道当时我为什么没报警。大概是他还欠我钱。
彼时我约莫是持一种收养小猫小狗的心态收留了他,我直觉的感到他对我没有恶意。也许在心底深处,我视他为我生命中的某个转机。
后来我才知道,我对他来说也是一样的。
“那真的是个糟糕透顶的家伙。家务一窍不通也就算了,还喝酒,赌钱,手气还差的不得了。长着一张恶人脸,去借盐都能把邻居吓得不敢开门。粗鲁又野蛮,完全不懂体贴,经常一身血的回来倒头就睡,还不洗床单。”关于我一开口就能数出他那么多个缺点这一点,我本人也很惊讶。
“这也太糟糕了吧!”女鬼们齐齐说。
“那你是为什么会看上他啊?”有个声音在旁边弱弱的问。
...是啊,为什么呢?
3.0
这个问题以前甚尔也问过我。
他说早知道咒术师里头出疯子,没想到普通人也一样。能看上他的一定是脑子有毛病,要么是傻子要么是疯子,因为和他在一起的话,目之可及的将会度过悲惨的一生,在遇见我之前,他从来没考虑过找个女人过日子的可能性。
...我姑且将这当做是一种善良。
而那时候我沉思了一下,找到了答案:
“你只是运气好而已。”
在遇见他之前我没有爱过任何一个人,因此有很多的力气去爱他,有大把的耐心去包容。虽然不受偏爱,但世界也未曾薄待于我,我此前二十多年所积攒的所有美好的感情,我年轻的鲜活的生命,都可以毫不犹豫的all in给伏黑甚尔这支看上去必跌的垃圾股。
我不需要回报,不需要权衡得失利弊,我只是想爱他而已。因为我年轻,我一无所有、一无所求,所以拥抱和亲吻他的时候我从来不需要考虑什么未来。
“感激吧,禅院甚尔!你是我第一个喜欢的男人!”路灯下我插着腰,用提着便利店塑料袋的那只手指着他。
他站在稍暗一点的地方看着我,眼睛像要和夜幕融为一体一样。他突然伸出手接过我手上的袋子,然后说:“伏黑。”
“什么?”我没反应过来。
“伏黑甚尔。”他说:“以后叫伏黑甚尔,别提那个姓,听着恶心。”
“...所以你这是在求婚吗?”我没忍住,讲了个冷笑话。“是的话我们什么时候去登记?”
“......啊?”他傻眼了。
他那么蠢的样子我只见过两次,第二次是在我告诉他我怀孕了的时候。他看上去像是被什么东西重击了一下头顶,石头,或者一个亿的彩票之类的东西。
现在想来他当时大概很是惶恐,毕竟这些原本都是他那大概并不存在的人生计划之外的东西。可是所谓“正常人”的生活拥有着巨大的引力,把所有右手封印者漆黑之翼的中二少年、在欧洲皇子和财阀公子之间难以抉择的中二少女和整天打打杀杀拿命在钢丝弦上跳舞的诅咒师们都卷入一个平凡的领域,然后让他们循规蹈矩的活下去。就是这么可怕。
伏黑甚尔也逃不过这个定律的,我们都逃不过普通人的幸福。
那大概的确是他最幸福的一段时光了。他甚至会在早上醒来的时候看着我傻笑。那种笑容拍下来做成邮件寄回一年前的他的手机里,可以把他本人吓到失语也说不定。
然后他就开始卖蠢,推掉了所有的工作,宅在家里守着我什么都不做。电台的工作我一直做到临产前两个月,在此期间上下班他都寸步不离,给我一种会有人来暗杀我的错觉。明明无聊的要命,却好像心情总是很好。周末的时候我喜欢读异国小说,他就陪我去书店,他看书看不下去,就看着我发呆。发呆发了一下午,突然告诉我说孩子的名字他起好了。
我和他结婚的时候可不知道他可以这么温情...我明明已经做好了守活寡的准备。
就很见鬼。
所以,也许,我真的做了一件很残忍的事情吧。
从医院出来的那个晚上我没有打他的电话,只是一个人坐在地铁站里面。我没想到他会找过来。我们之间隔了一条黑漆漆的隧道,他站在白炽灯下面喊我的名字,问我怎么了为什么不回家。
我说我快死了。声音小到连我自己都听不见。
列车从我们中间飞驰而过,我一转头,发现他站在我身后。
他脸色苍白得像纸。
4.0
我终究还是没能从他身边逃走,因为我反应过来对他来说也许那并不能算成是一种保护。
我住进了医院,听从主治医师的吩咐,他说我有百分之五十的几率可以生下一个健康的婴儿。虽然听起来很自私,但我希望这个孩子可以代替我成为链接他和这世界的枷锁。
我自私的希望他们都能够好好的活下去。
那天晚上的时候我从病床上醒来,看到他坐在窗户前面,撑着头,像是睡着了的样子。我不知道他是什么时候过来的,假如我不醒来,也许他走了我都不会知道他来过。
大概是快早上了吧,窗户外面有很微弱的光线照进来。四周安静得可怕,只有仪器滴滴作响,昭示着我的心跳尚未终止。
看着他的侧颜我突然就想到那一年我读国中的时候。
那是春天,樱花旺盛得烦人。我坐在教室靠窗边的那个角落里吃午饭,突然听到旁边那群青春期少女发出一阵“哇”的骚动。原因是一本外文诗集,那首诗现在我都还记得。
它是这么写的:
“当我跨过沉沦的一切
向着永恒开战的时候
你是我唯一的军旗。”
我不知道她们又把这种不切实际的恋爱幻想加诸到哪个学长,甚至是偶像身上了。那个时候我只是不懂,人怎么可能和永恒开战呢。人的一生短暂如云烟,连生命中的事情都不敢论长久,更何况是永恒。
可是此刻我躺在这里,冰冷的输液管绕过我的喉咙插入血管,液体像蛇一样流过,耳边重复着自己机械的心跳声,我突然就意识到——
我和永恒必有一战。
于是我用了好大的力气,反扣住他握着我的手。
他被我的动作惊醒了。
惊慌的神情从他脸上一闪而过,在看到我的时候变得安定下来。他说他从来都不会做噩梦,但是最近他睡着的时候都皱着眉头。
“怎么了?有哪里不舒服?需要去叫医生吗?”他哑着嗓子问。
这男人从来都说不出什么好话,这大概是他那愚蠢的语言系统所能做到的极限了。如果你读不懂他的眼睛,你大概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他到底想说些什么。伏黑甚尔有一千种沉默,而此刻的这种遮盖着他自己感知不到的痛苦与不安,他的眼睛都告诉我了。
于是我说:“甚尔,你不要怕。”
甚尔,你不要害怕。
你是命运赠送给我的的最好的礼物,是我短暂的一生中最后的归宿。在面临未知的死亡与永恒之时,你是我唯一的军旗。
他用手摸了摸我的脸,然后吻了我的额头。
“我没有怕。”他小声说。
我想那时我应该是笑了。
这样的话,我就放心了。
5.0
伏黑美智子死后伏黑甚尔很长时间都拒绝收拾她留下的东西,直到他不得不搬家的时候。依照他的习惯应该是除了本人和儿子一概不带,可是临走前一天晚上他突然想起来美智子说过的那个重要的盒子,好说歹说还是翻开看了看。
那是一个约莫一本书大小的铁盒子,里面放着存折、信用卡、借条和备用钥匙。
以及他们两个人的合照。在京都的鸟居前,花两千日元拍的游客照,她逼着他穿了和服,自己化了妆,假装是结婚照的样子。照片上他一脸僵硬的样子真的滑稽的不行,要是重新再来一次他肯定会拍的比这个好。
还有一些乱七八糟的小物件,他送的首饰她戴不习惯,也都塞在里面。然后在铁盒子的最底层,伏黑甚尔惊讶的发现了一张写着自己名字的养老保险单。
伏黑甚尔噗嗤笑了出来,先是从喉咙里憋不住泄露出来的细碎笑声,然后逐渐变成大笑,他捂着肚子笑成一团,笑倒在洒了阳光的榻榻米上。
...他看上去像是会用到这种东西的人吗?
正午的阳光滚烫而灼烈,照得他睁眼睛生疼,皮肤刺痛。
你看,这是什么样一个傻女人诶?她那小脑瓜里头永远都装满了他理解不了的东西...她第一次交保金的时候他们甚至还没有结婚。
伏黑甚尔,从出生开始就被世界所拒绝。因此他没有父母,没有认可的长辈,没有任何可以牵挂的朋友。世人构成彼此交联的网,而他徘徊在世界之外,与他们唯一的交集,是杀与被杀。所有人都希望他赶快去死,只有她乞求神佛愿他长命百岁。
伏黑美智子,作为世界的一份子,擅自接纳了他。
是不是因为如此,她才死的...如此不得其所?
不过没关系了,都无所谓了。
伏黑甚尔想。
大概用不了多久...就可以再次相见了吧。
6.0
我最终在三途川旁边等到了他,我们像无数重逢与此地的恋人一样彼此拥抱,鬼火在桥边上围绕着我们飞舞。
“说好的多活几年呢?我又不是等不起。”该死,有点想哭。
他低着头在我耳边上笑:“对不起,大概是太想你了。”
啧,死了倒开始学会油嘴滑舌了。
我们交换了一个吻,然后坐在桥边的栏杆上,听他说这几年发生的事情。他说养小孩真的好难,总是忍不住想要是我在的话事情会多么顺利,后来实在没办法,找了几个女人来照顾他。我在他腰上掐了一把,他龇牙咧嘴的指天发誓说他们什么也没发生。又说我走之后就忍不住总是接一些危险的工作,毕竟活着好像也没什么意思,又说到他把儿子卖给了禅院家,三千万。
我顿了顿,扯开他搂在我腰上的手,把他踹进了河里。
The end
-——————
是某日下午的摸鱼,我其实还蛮喜欢惠爹的(点烟)
啊对那首诗,其实放首什么英文法文俄文都更好些吧,不过那个是王小波写的,我不是对王小波有什么意见,只是觉得是中文诗怪怪的。日本人会读中文诗吗?假装他们会吧。
最后,我爱五条悟(跑题)
作者有话说
显示所有文的作话
第1章 东京爱情故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