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连几天的大雨后气温骤降,周自珩因为“要风度不要温度”,直接喜提重感冒,此刻正有气无力地趴在课桌上补觉。
教室里一片嘈杂,陈驰坐在周自珩旁边有一搭没一搭地晃着椅子。一中的椅子旧,稍微挪动一下就会发出让人牙酸的“吱呀”声,偏偏校领导还觉得这是一中“百年历史”的证明,誓死不换新的课桌椅。
周自珩本来就困,忍无可忍地抬起头:“再晃滚出去。”他的额头因为袖口的褶皱而压出了一道红印子,眼睛半眯着,似乎在适应光线,头顶有一撮不听话的毛,此刻正张牙舞爪地立在那。
他说话的时候鼻音很重,语气十分不善,陈驰一下子就怂了,默默停下腿上的动作。
不知道为什么,他从小就有点怵周自珩。两个人是小学的时候认识的,家又住得近,称得上是半个发小。小时候的陈驰天不怕地不怕,上敢逃课翻墙,下敢打架斗殴,天王老子来了都管不住他,除了周自珩。哪怕他只是皱一下眉头,陈驰都感觉瑟瑟发抖,用周自珩的话说这叫“血脉压制”,但陈驰知道不是。
他这个人吧,表面上看起来对什么都无所谓,吊儿郎当没个正形,但那是因为他不在乎。陈驰只见过一次他发火的样子,只能说和平时的他完全不一样。
前排的许昕雯看热闹不嫌事大,特地调头嘲讽他两句:“被骂了吧,该。”颇有点幸灾乐祸的意味。
陈驰不服:“关你屁事,许八婆。”
“你有本事就再喊一遍。”
要说这两人,那也是缘分不浅,尽管是“孽缘”。自从初一短暂地坐了一个学期的同桌后,关系骤然恶化,每逢见面必互怼,堪称“世仇”。
“许八婆”是陈驰对她的专属“爱称”,“昕雯”就是“新闻”,“新闻”就是“八婆”,这其中并没什么关联性,纯粹是为了故意恶心人。
不知过了多久,周自珩感觉世界都安静了。他迷迷糊糊地抬头,只见一张大脸正对着自己,老傅不知什么时候从后门潜入,正与他“深情对视”。
睡意顿时消散大半,周自珩伸手捏了捏有些发麻的后颈,勉强支起上半身。
傅春明一手端着保温杯一手捧着教案向讲台走去:“新学期新气象,大家都打起精神来。”他抿了口茶:“假也放过了,该收收心了。”
陈驰第一个不同意:“就放了一个星期,补课补了一个月,这算哪门子的放假?”他的声音不大,却刚好能让全班人听见,一时间议论纷纷。
老傅显然是经历过大场面的人,主打一个“以不变应万变”:“有什么意见和你老子说去,我又不是年级主任。”说罢,他清了清嗓子:“顺便宣布一个事。”
“咱班待会要来一个转学生,都给我热情点,听到没有?”
没有人回答他,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被“转学生”三个字吸引走了。
“我爹这次消息还挺灵通的。”陈驰捣了捣旁边的人。
走道隔壁的赵知世闻声凑了过来:“你爹有没有说是男的还是女的?”
许昕雯一脸神秘:“我猜是个大美女。”
赵知世:“怎么说。”
她回答的一本正经:“因为我缺个新同桌。”
周围的人鄙夷一声后一哄而散。陈驰无语的翻了个白眼:“就知道你狗嘴里吐不出象牙来。”
许昕雯:“嘿,你说谁是狗呢。”
陈驰:“谁搭理我说的就是谁。”
......
周自珩没兴趣参与他们的对话,刚准备重新趴下,余光却瞥到一个熟悉的身影。
有的人似乎生来就是人群的焦点,即使她站在那儿一动不动,所有人的目光都不约而同的落在了她身上。穿堂风吹起她耳边滑落的碎发,她随手捋到耳后,无视众人的目光径直走向讲台。
“我叫江挽,江水的江,挽回的挽。”直到现在大家才终于看清她的模样:柳叶眉,鹅蛋脸,鼻子小巧秀气。最吸引人的是那双眼睛,明明是杏眼,眼尾却微微上挑,平添了一丝清冷。她的瞳色是少见的深黑色,干净透亮到没有一丝杂质。
仅凭一眼周自珩就认出了她,还是一样的眼神,直白清澈。
陈驰有些愣神,喃喃道:“我去,还真被你说中了。”
江挽的目光平静地扫过教室,台下一片窃窃私语,有好奇的,有高兴的,亦有不屑的,乃至于恶意揣测的,台上的人却丝毫不受影响,仿佛听不到那些或善意或恶意的话语,只静静的站在那,无波无澜。
傅春明敲了敲讲台:“行了行了,都安静点吧。”他环顾一圈教室,最终目光停在了许昕雯身旁的空位:“你先坐那儿吧。”
江挽点了点头,走下讲台。她的步伐很稳,校服穿在她身上略显宽松,却衬得她更加清瘦。经过周自珩桌边时,她身上淡淡的洗衣粉香味飘过,很清爽,像是雨后的青草。
待江挽坐下后,他扫视全班,宣布道:“为了更好地帮助新同学融入我们班级,我决定暂时任命江挽同学为咱班的代理班长,大家都没意见吧。”
老实说班长这种职位吃力不讨好,属实没人愿意主动承担,但一个新来的能当班长......不少人开始揣测她是不是有什么背景。回应老傅的声音稀稀拉拉,他不耐烦的挥了挥手:“一个个的,一点精气神都没有,散会吧。”
临走出教室门之际又回头:“各科课代表待会别忘了收假期作业,放我办公桌上。”顿时哀鸿遍野。
陈驰手上抄的飞起,嘴也没闲下来:“靠,老傅怎么还玩阴的。”
周自珩随手把他凑过来的头掰回去,嘲道:“闭嘴抄你的数学作业吧。”
江挽自坐下来之后就没讲过话,看上去高冷的很,纵然许昕雯自来熟的本事一流,此刻也不敢贸然搭话,更何况她作业也没写完。
全班最闲的估计就只有周自珩和江挽两个人了,后者是没作业,前者是根本不写,用他自己的话说就是查作业关他写不写什么事,学霸是这样的。以至于陈驰每次都愤愤不平:成绩差没人权啊。
前面乍然多了一个人,周自珩还有点不太习惯,目光总不由自主的落在她身上。她的头发很长,束成高高的马尾,抬头时马尾辫会落在他桌上,带来丝丝发香萦绕在鼻间。
初秋是雨后青草割过的气息,混合着淡雅的铃兰或小苍兰的微香,是她的发香。
陈驰好不容易踩着第一节课的上课铃前补完作业,第一节是郑老板的物理课,也是最容易睡觉的课,或许只有讲段子的时候能让人暂时保持清醒。
他们的进度很快,因为暑假补课补了一段时间,所以开学直接就从必修一的中后段开始上了。许昕雯担心江挽跟不上,悄悄说道:“我们前面已经学过了,你如果有不会的可以问我。”
这话刚好被后面的陈驰听见,他踢了踢前面人的凳子:“问你?某人暑假考试物理成年了吗?”
“滚滚滚,你才没成年。”暑假那次考试物理变态难,一班都没几个及格的,也不知道他一个考了20分的怎么好意思嘲笑另一个考了22分的,只能说半斤八两。
老郑虽然眼神不行,但胜在耳朵好:“陈驰许昕雯,你俩在后面聊什么呢,来,上来给大家讲讲。”
说到这,他又开启了经典的“老板论”:“大家不要不重视物理学习啊,你看看那些大老板哪个物理不好啊,学好物理是很有前途的。”老郑的人生理想就是当老板,但不知道最后怎么阴差阳错的成为了物理老师,为此他很是不甘心,常常在课上宣扬他那套经商理论。
许昕雯趁他扯淡的时间踹了后面的人一脚:“都怪你。”
老郑淡淡的瞄了她一眼:“怎么的许昕雯,还有话要讲啊?”
许昕雯:“......没。”
“都给我安心听课啊,开学第一天开个好头。”
......
下课后许昕雯暗暗发誓绝对不会再和陈驰讲一句话,于是她索性发挥社交本能,和旁边的江挽搭起话来:“诶江挽 ,你是从哪转过来的啊?”
张倩——二班的语文课代表——闻言也好奇道:“对啊对啊,感觉之前都没听说过你。”
江挽垂眸:“我从外地转来的。”
张倩:“外地?那肯定成绩很好吧,你中考考了多少分?”
许昕雯听不下去,推搡了她一把:“人家外地的卷子和我们又不一样,问那么多干嘛,去去去。”
张倩拧了拧眉道:“我就问问,又没恶意。”自古以来强化班都是唯成绩论,她不过有些好奇新来的是个什么实力,毕竟不参加分班考试进前两个班的,她是第一个。
说话间,后门窜进来几个男生,冲在最前面的是一班的严子胥。他一进门就搂住陈驰的脖子:“诶,你们班那个转学生呢,长啥样啊?”
陈驰面色一变,疯狂冲他使眼色,你丫的是不是傻。
周自珩也从臂弯中抬起头瞄了他一眼,嘴角忍不住扬起,眼神里带着几分对蠢货的同情,要不怎么说能和陈驰玩到一起呢。
只可惜某人是真的看不懂暗示:“你脸抽抽啥啊,快说啊,一会儿上课铃响了。”
所有人的目光都聚集在江挽身上,原本吵闹的课间寂静了一瞬,严子胥终于察觉到了不对劲。
还没等他开口挽回一下面子,江挽放下手中的笔,转头颇有礼貌的问了句:“同学,找我有事吗?”
气氛有一瞬间的凝固。严子胥尴尬的笑了两声,挠了挠鼻子:“没......没什么事。”话音刚落就如离弦之箭冲出教室:“那个,我先走了啊。”
议论声四起,唯独话题中心端坐在自己的位置上,仿佛什么都听不见。
许昕雯仔细观察了会儿江挽的表情,一无所获,略有些局促的解释着:“他们没什么恶意,就是听说咱班来了个转学生有点好奇,真的。”
“我知道。”她的声音清亮,“谢谢你。”
突如其来的道谢惊得许昕雯条件反射般的抬起头,她一抬头便撞进了一双干净的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