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罢,撇下孩子,头也不回地进屋去了。
刘钰却不恼,反而对着她的背影笑了笑,抱着阿元去东厢安置。
这一天下来,若芯累得紧,强撑着洗漱换衣,坐在贵妃榻上等着吃完醒酒汤去睡。
刘钰自然不懂怎么哄孩子睡,到了东厢,转手便将阿元递给了奶娘,回了卧室,进门闻着好大的果子酒味,那味道与府里的酒味不同,掺着些药味和甜味在里头。
他走到若芯身旁,贴着她坐下。
“吃酒了?”
若芯只觉烦闷,一想到身边男人早上出门前那样逼迫她,就恨得牙痒,又想到这几日为了回趟家各种忍气吞声,更是不忿。
她抽出被他握着的手,赌气道:“不用你管。”
那声音透着一股子嫌弃。
刘钰顿时黑了脸。
屋里众人听着不对,都静了下来。
刘钰脸上挂不住,伸手推了推她:“你跟谁说话呢。”
晴儿见状,走过去替若芯告罪:“二爷,姑娘她一时吃多了酒,您别同她计较。”
刘钰见这女人好容易回来了,却只顾赌气,狠狠瞪了她一眼。
又对屋里伺候的奴才说:“都给爷出去。”
等屋里没了人,他才端过桌上的醒酒汤来要给她喝,若芯却还是不理他。
他哪儿来那么多好脾气哄人,也生了气,一把撂下那醒酒汤,对她道:“你这是吃多了酒,耍酒疯耍到你爷头上来了,瞧瞧你回了趟娘家,成什么样了?”
她抬脸对上他,眼里不知怎么就含上了泪:“我成什么样,你说我什么样,我从小到大没干过一件伤天害理的事,我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可你瞧,我做错了什么,要受这些磋磨,不,不对,我做错了,我怀了阿元,一个闺阁女子却怀了孩子,还生了下来,简直就是大逆不道,然后呢,然后就是没完没了的噩梦,闭上眼睛就是旁人对我和阿元指指点点,这些我都能忍,我不怨我命苦,我只想好好过日子,可即使那样,也没想到你们竟发现了阿元,还拿着阿元胁迫我,说我给不了他富贵,给不了他前程,言之凿凿,句句诛心,这到底是为什么,我想不明白这是为什么,你们到底是怎么发现阿元的。”
说完呜呜咽咽哭了起来。
刘钰闻言僵住,怎么都没想到她会说出这些话来。
他冷着脸看她:“你竟是这样想的。”
她胃里突然难受起来,作势要吐。
刘钰见状忙上前要给她抚背,若芯却以为他这是生了气又要打她,她见旁边竹条筐子里放着个做针线用的剪刀,便抄手拿起,举着对他喊道:“你别过来。”
刘钰这下是真被她给气着了,伸手就要夺下剪刀。
若芯被他迫着又向后退了一步,这会子心里万分不受,什么都顾不得了,闭上眼睛挥了挥剪刀,整个人瑟瑟发抖。
刘钰没想到她这样大胆,竟真敢拿剪子扎他,胳膊上一阵痛蔓延开来。
“你他妈疯了。”
说罢,抬手一把抢下了剪刀。
屋子里已漫开了微微的血腥味,若芯鼻子灵,闻了那味,一个没忍住便吐在了刘钰身上。
刘钰看着自己身上的脏污和胳膊上的血,一时腻烦到了极点,怒道:“你就作死吧。”
说罢,掩了袖子藏了剪刀,摔门去了。
——
外书房里,小厮吉武正在给刘钰处理伤口,刘钰从袖子里拿出一把剪子递与他,嘱咐他悄悄扔了,别叫旁人瞧见。
吉武一惊,再看主子伤口,可不就是这剪子划的,他想,这样大胆可再没旁人了,定是若芯姑娘干的,自从这位爷瞧上了那姑娘,勾栏院里也不留夜了,每日早出晚归,就连以前那样得宠的苏小娘那儿也不去了。
都说若芯姑娘性子别扭,外头来的极没规矩,仗着是小少爷的亲娘每每给二爷脸色瞧,连句哄人的话也不会说,可叫人万万没想到的是,二爷这样脾气的人不但容了她竟还忍了她,每回同她吵架都是高高拿起轻轻放下,头一天骂得那样咬牙切齿,转过天又去哄那姑娘,还让田七从外边抬了那么些好东西来讨好她,他贴身伺候主子这么些年,可还真是头一回见爷这样对一个女人。
吉武不敢多言,继续给刘钰上药,好半天才听见刘钰低声骂了一句:“死女人,真他妈的下的去手。”
若芯因这连日里来的一番折腾,吹了风,身心疲惫,又没个好的疏解,病了下来。
康氏打发人来钟毓馆看她,说是问问她如何,实则嘱咐一干人等看住刘钰,别与她亲近。
刘钰刚一回府便听下人报说,若芯吃了一天的药也不见好,竟还发起热来,急着回了钟毓馆瞧她。
“活该你生病,吃几杯酒,吹个风,再发个邪火就这样了么,还以为你多有胆色,都敢跟爷上手,原来也是绣花枕头,中看不中用,现下如何,自己倒发起伤寒来了,这种杀敌一千自损八百的事也就你这样的蠢人干的出来。”
她一张小脸蜡黄,头发松松绾着,斜靠在床头,手里拿着刚给阿元做的小衣裳,直着眼睛发呆。
刘钰一边骂她,一边拿过她手里的东西看了看,又道:“你若难受,想抱阿元了,我叫人抱了来给你,你心里还好受些。”
若芯闻言心里一酸,一行泪落下了来。
刘钰见她病得可怜,缓了缓语气道:“又哭什么。”
她见他并没有找她算昨天拿剪子扎他的账,只训斥了几句,垂眼愈发温顺,低声道:“我如今病着,别让他过来了,免得过了病气。”
见她低眉乖顺,刘钰不忍再骂,抬手给她捋了捋头发,又摸了摸她发烫的额头,叹了口气。
“没想到你嘴上这样厉害,以前不言不语的,锯了嘴的葫芦什么都不肯多说,喝了口酒倒把真心话吐了个干净,想知道爷是怎么发现阿元的,你直接来问不就是了。”
对于阿元是怎么被发现的,若芯疑惑至今,她自然不敢直接去问刘钰,剩下的也只康氏知道其中缘由。
“那…二爷是怎么发现阿元的?”
虽烧得浑身无力,她还是抖着手拉了拉他的袖子,费力地问。
刘钰见若芯一脸期待地瞧着自己,却又反悔,不想告诉她了。
怎么发现他们母子的有什么打紧,只要他们来了这里,日日守着他,便也够了。
可见眼前女人似有心结,揪着不肯放下,又说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若不让她知道,去了心里的疑,只怕日后又要同他起龃龉。
刘钰道:“我那时才升了京都指挥同知,有个新添的手下叫陈远平,在我麾下做校尉先锋,你带着阿元去他府上给他夫人诊病时,被有心人瞧见了,觉得阿元同爷长得像,便去清河探了你的底,就你那点子藏阿元的手段,哪里禁得住查。”
若芯不由恍然。
刘钰拉过她两只手握着,又道:“若芯,你得知道,阿元认祖归宗是早晚的事,以爷和刘府的势力,你真觉得你能藏他一辈子?再说了,你以前过得那样苦,在清河寄人篱下不说,每日还要去坐诊讨生计,现如今你和阿元在我府里金尊玉贵的过日子到底哪里不好,为什么总想着之前那些事不肯放下,还说什么命苦不命苦的话,你跟了爷,哪里命苦了,不过多学了些规矩,爷何时叫你受委屈了?”
他说的对,刘府势力这样大,阿元又同刘钰长得这般像,只要她还同东京城有干系,就不可能不被人发现了去,若芯想。
听刘钰责问她哪里命苦,若芯忽就想起昨日回家之时,娘家亲戚明里暗里说她捡了富贵,旁人只怕羡慕不来,可她听了,却只觉出一股子不可名状的苦涩之感。
“子非鱼焉知鱼之乐。”
刘钰闻言,眼睛不由瞪起来,握她手的力道也更重了。
若芯察觉,忙敛了神思,想自己怎么突然毫无顾忌口无遮拦起来,又道:“我没不肯放下,只好奇罢了,可,可…”
见她一副欲言又止的样子,刘钰不耐烦地追问:“你有什么话就说。”
她喉咙里因多说了两句话有些干涩发堵,慢慢垂下了眼睛,低声道:“可二爷会一直对阿元好么。”
那声音虚无缥缈地从她嘴里传出来,却着实惊了刘钰。
刘钰不想她竟忧心这些,急道:“阿元是我儿子,又是刘府的子嗣,我不对他好对谁好。”
“可我,可我并不是正经嫁给二爷的,阿元是我偷生下来的,他将来因为这个事被人诟病了怎么办。”
她气息越发微弱,声音几不可闻。
刘钰忙把她揽到怀里抱着:“你别哭,有我在,敢欺负你和阿元的,看爷能饶得过谁。”
二人抱了好一会,若芯才想起刘钰手臂上有伤,她从他怀里挣出来,拉过他的胳膊查看。
“你疼吗?用的什么药?”
他心里一暖:“可是知道怕了,还敢跟爷动手么,你胆子也太大了,是觉得爷以前打了你,报仇来了,你就不怕太太知道了骂你。”
“……”
二人又说了几句,便有丫头挑帘子进来,问主子是否用晚饭。
刘钰便就盯着若芯多吃了些,吃完叫小厮将前头的公文拿到钟毓馆,他坐到炕边,一面陪着她,一面处理公务。
若芯等着用药,一时还不能睡,便依旧歪在床上,拿医书来看。
二人相安无事。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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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1章 第 21 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