仲夏有时雨 第5章 歧义

郭盛在旁捅他一肘子：“怎么说话的？别把人吓走。”

曹晨反应过来，歉意地说：“对不起，小……仲小姐，我们这都是大男人，平时开玩笑习惯了，别介意。

仲夏歪头往里头的单间办公室里觑，玻璃隔断，百叶窗没拉，房里没人，勾起诡谲的笑意：“没事，我男人死了好几年，不介意，你要喜欢这么叫也行。”

What？

她才26岁，还守寡好几年！

一身黑寡妇装扮。

这种传奇经历，不是谁都配拥有的。

袁总钦点的，果然不是一般人。

曹晨怔忪一下，身上泛起鸡皮疙瘩，被她淡然的神色惊吓到，张嘴半天，愣是没吐出一个字。

郭盛看过仲夏的履历表，苏怡干人事绝对有两把刷子。

莫名其妙的狂，还没领教，难以形容的自信，总结得精辟。

部门琐事多，郭盛拉她坐在一旁的空位上，向她做简单的介绍。

那天时雨的生日会，仲夏没有到场，只在走廊上隔着玻璃看。

故而郭盛并不认识她。

郭盛简明扼要提醒：“原画师工作不忙——”他指向被关闭的机器人，“——我们在研发一款医疗诊断人工智能机器人，目前小范围测试，你的工作是给它画相应的表情包，比如测量脉搏，超出常规数据，用一个夸张的表情，及时提醒病患，引起重视。”

和她专业对口，应该可以胜任，仲夏很认真地点了点头，在小本子上记下。

郭盛想了想，又补充道：“老大对专业性要求很高，之前的原画师其实专业能力大差不差，但不知道为什么，总做不出令老大满意的表情包，听说你做过这块，有经验。”

仲夏嗯了一声。

他的要求确实高，魏成哲跟他组队参加校园人工智能创新挑战赛那会儿，被嫌弃得几乎要崩溃。

发际线蹭蹭往后移，有点清宫剧的味道。

郭盛顿了顿，有点不好意思：“你也看到了，部门里人不多，工作任务很重，我们把主要精力都放在工作上，一忙起来，经常忘记吃中饭，所以跑腿送文件签字，打印复印，点外卖泡茶之类的，确实有点顾不上。”

仲夏抿唇，笑了笑：“没关系，同事间互帮互助是应该的。”

还真是时雨带出来的兵，忙起来不管不顾，分不清白昼黑夜。

醒了就干！

不就是干回老本行，当保姆嘛！

又不是没做过。

郭盛往门口瞥一眼，忽而压低声线：“另外就是给老大当助理，工作方面和生活方面。”

终于说到重点，仲夏昨晚收到时雨的消息，已然猜到，嘴角划出浅浅的弧度：“展开说说。”

“工作方面还好说，无条件服从命令，签字贴发票，做会议纪要，跟外包公司和厂家沟通什么的。”郭盛回到自己位置，从抽屉里拿出一本装订好的A4纸，白皮封面，大约有十多张，推到仲夏面前，向门口瞄了一眼，小声提醒：“这是先烈们的历史教训，对你有用，记牢背熟，能少挨骂。”

仲夏随手翻阅，有一些是时雨生活细节的注意事项，诸如他有胃病，饮食喜好之类的。

这部分，恐怕再找不出第二个比仲夏，更合适的人选。

好歹做过他一年的老妈子。

这份资料，尚有许多欠缺，让她编纂，还能再添五十页。

翻到后面，她就看不懂了。

仲夏蓦然皱起眉头：“什么叫每周买七条内裤，XL码？他自己没手没脚，不会自己买？”

谁惯出来的臭毛病！

还是周围异性伴侣太多，有点疲于应对？

这条无礼要求，至少吓退过三名员工，郭盛有些为难，在一个女生面前讨论男士内裤，着实猥琐了些，话说得吞吞吐吐：“老大吃住都在公司，其他衣物送去干洗，干洗店讲究效率，不可能把内裤单独洗，而且干洗费不便宜，还不如买新的划算。”

新买的内裤，也要洗了才能穿。

这么简单的生活常识，你妈妈没告诉过你吗？

算了！白花花照顾自己都够呛，从来不管他的生活起居。

郭盛带仲夏去时雨办公室，打开文件柜，数了数，还剩一盒两条装的内裤，善意提醒：“快用完了，记得一会去买，钱先自己垫，等老大来，会给你备用金。”

郭盛目光移到正对办公桌的挂钟，又说：“老大每天来第一件事是喝咖啡，他快到了，你去泡咖啡吧。”

然后他指向玻璃隔断外，一张横置面对办公室门的座位：“你的工位在那。”

仲夏嗯了一声，把包放在工位上，去茶水间，她认得路。

来的路上，经过茶水间，门虚掩着，隐隐听到里面有人讨论她的光辉事迹。

郭盛在后面喊：“诶，我还没跟你说，他喜欢美式！”

仲夏没理会，已然走出大办公室。

她长期画画，铅过敏，不能喝咖啡。

在幸福家园的那段日子，时雨每晚窝在书房里写代码，靠咖啡提神。他长期饮食不规律，有严重的慢性胃病，在仲夏的悉心照料下，调理好长一段时间，才有所好转。

仲夏每次都在咖啡里加半勺蜂蜜，用搅拌勺沾一点点，在舌尖舔一舔，觉得还是苦叽叽，就再加点牛奶，改良过很多次。

时雨多次抱怨，叫她不要加牛奶和蜂蜜，仲夏考虑到他的身体状况，反对无效。

后来慢慢的，时雨习惯她这种冒牌美式的味道，不再抱怨。

仲夏按照自己的方法，手冲一杯牛奶蜂蜜美式，放在他的办公桌上，坐回工位上熟悉周围环境。

这个位置视线极佳，挨着玻璃隔断，里面的人抬头便能监视她的一举一动，但她只需微微向左侧偏头，一样能将里面的人看个仔细。

俯瞰大片的植被，郁郁葱葱，植物园尽收眼底，令人心情舒畅。

看得出神，一个人影在面前晃了晃，推门进办公室，又折回到门口，挡住仲夏视线。

办公室灯光明亮，把他一头白发衬得发光发亮，连带面色也显得很白，眼窝下挂着黑影，红红的，里面有血丝，应是长期工作疲劳所致。

时雨身材高挑，肩膀很宽，整个人看起来有一股无形的压迫感，像一睹墙挡在仲夏面前，看得她有点喘不过气，呼吸加重。

低沉的嗓音里夹杂不可一世的狂妄，灌入仲夏耳廓，还是那么的熟悉：“你就穿成这样上班？”

仲夏反应过来，低头看一眼起伏不定的胸脯，因为天气冷，胸前泛起一粒粒细小的疙瘩。

多年不见，他还是老样子。

她稳声道：“怎么？公司对员工着装有特定要求？”

时雨动了动眉尖，进办公室，从椅背上拿了件夹克，丢在她头上：“披上。”

仲夏挣扎几下，从衣服里探出脑袋：“你干嘛！”

在一起的时候，不好好珍惜。

现在搞这套虚情假意，有意思吗？

仲夏正要把夹克丢还给他，时雨偏头，目光扫到仲夏斜对面曹晨猥琐的表情，像一头凶狠的孤狼，直视他：“部门里都是男同事，你穿成这样，会影响其他人工作。”

被他狠狠一剜，曹晨别过头。

他动作幅度很大，仲夏也留意到曹晨的鬼鬼祟祟，把夹克挡在身前。

从刚进门，她就发现，这位高中肄业的精神小伙，目光里不怀好意。

见她穿上夹克，把扣子系到最上排，时雨没再说什么，回了办公室。

百叶窗平时不拉，仲夏留意到郭盛在屏幕边探出半个脑袋，往办公室里觑。曹晨装模作样，拿面镜子在照。就连事不关己的许默，也往她这个方向暗瞟。

这应该是郭盛说的第一关。

“这是人喝的东西吗？自己去人事部结工资。”之前曹晨半开玩笑地模仿时雨，告诫过她，留不留得下来，泡咖啡是测试第一关。

仲夏没兴趣看时雨，光看那三人表情足矣。

她也没打算留在公司，待个把月，跟徐帆有个交代就好。

让我再伺候他，门都没有。

曹晨是三人中表情最丰富的，可惜从镜子里窥他，看不太清。

许默面无表情，仲夏放弃，转而把注意力集中在郭盛的脸上。

只见他瞪大眼睛，嘴角下弯，僵了数秒，慢慢回弹，再轻轻上扬，向她暗暗竖了下大拇指，便缩回头，继续工作。

就一杯咖啡而已，大惊小怪。

时雨光顾工作，没给她布置工作任务，仲夏干坐着无聊，拎包起身。

办公室里响起话音：“去哪？”

仲夏没好气地说，话里明显带有讽刺意味：“帮你买内裤，你还想让我帮你洗？”

办公室里弥漫着一股香艳气息。

曹晨嘴里小声嘀咕：“我操！这小姐姐真够奔放的。”

许默脑门的青筋蹦了一下，指尖稍作停顿，继而又在键盘上飞舞。

“等等。”时雨斜靠在门框上，把二维码对着仲夏，“加个微信，给你备用金。”

你不是有我微信嘛！

装模作样！

仲夏对二维码毫无意义地扫了扫，收下时雨发来的五千元备用金。

曹晨和郭盛也趁机过来加好友。

时雨敲了敲玻璃：“阿默，过来加好友，方便工作联系。”

许默坐在位置上没动，回复道：“没必要。”

时雨收了收眉心：“叫你加就加，哪来这么多废话。”

许默看了一眼仲夏，不大情愿地走过来，添加好友。

仲夏走出关怀事业部，郭盛跟上来，揉着胸，一副惊魂未定的样子：“刚才看到老大喝咖啡的样子，吓死我了。我感觉他像在喝中药，硬着头皮喝下去的，奇怪的是，居然没发作，还舔嘴，有股意犹未尽的享受。有什么独门秘方，说来听听，方便……”

郭盛及时打住，没说下去。

仲夏淡淡道：“就美式里加点牛奶和蜂蜜，没什么特别。”

加牛奶和蜂蜜，这还叫美式吗？

低头琢磨半天，没弄明白，再抬头，郭盛只看到一个黑色苗条轮廓，消失在走廊尽头。

回想刚才她跟老大说话嚣张的态度，郭盛终于理解苏怡的那句评语。

莫名其妙的狂，难以形容的自信。

苏怡绝对是个人才，天生干HR的料。

仲夏走后，曹晨心神不宁。倒也不是起色心，在时雨眼皮子底下勾搭女生，他没这个胆量。

仲夏刚才的一番话，在他脑海里回味。

“帮你买内裤，你还想让我帮你洗？”

她说得很急，听不出情绪。

根据语境分析，可能包含两重意思。

一种是：“你还|想让我帮你洗？”

在“还”字后面做停顿，重音在“还”字上，说明人家小姑娘嫌弃。

另一种情况是：“你还想|让我帮你洗？”

把“还想”两个字连贯念出，意思是她帮时雨洗过内裤，现在不乐意。

究竟是哪一种？

这个问题难倒精通二十六国语言，以及十多种方言的曹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