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未轮回的伪善骑士 第29章 奇迹公会

公共游戏池的喧嚣与汗水，如同短暂而真实的梦境，包裹着肌肤，渗入呼吸。当栀梦带着一身虚拟战斗后的微倦，以及磐石、灵瞳那毫无杂质、亮晶晶的崇拜目光，重新踏回“奇迹”那纤尘不染、光线永远恒定柔和的云端领地时，现实那无形却冰冷的枷锁，便再次无声地、精准地扣回了她的手腕。

通讯列表中，来自北极星的未读信息和未接通讯请求堆积了十数条，每一条都像是一块无声却沉重的冰，散发着不容忽视的寒意，提醒着她先前那场“叛逆”的出走，需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栀梦没有立刻回应。她先回到了自己那间精致得如同展示柜的房间，仔细沐浴，仿佛要洗去的并非虚拟的尘埃，而是公共游戏池那带着生猛活力的“烟火气”。随后，她换上了一身符合“奇迹”门面形象的、质地柔软、剪裁优雅的浅色常服。站在宽大的镜面前，她如同一位技艺精湛的画师，一点点，小心翼翼地，重新描摹上那副温婉、顺从、略带歉意的完美面具。眼底深处那点不甘的星火，被强行按压，藏匿于一片看似柔和的湖泊之下。

确认情绪和表情都无懈可击后，她才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汲取某种力量，主动向北极星发起了通讯请求。

几乎是秒接。

光屏在她面前无声展开，北极星那张如同冰雕雪琢般的面容出现在对面，背景是她那间可以俯瞰整个游戏大厅、仿佛置身云端的私人休息室。她的眼神依旧锐利如能刺穿灵魂的冰锥，但出乎栀梦意料的是，预想中的雷霆震怒并未降临，反而是一种更深沉的、带着审视与计算意味的平静，这种平静往往比怒火更令人心悸。

“会长。”栀梦微微垂下眼睫，声音里揉入恰到好处的歉疚与一丝不易察觉的疲惫，“抱歉，之前……状态有些紊乱，去了公共游戏池想转换一下心情，没能及时回复您的信息。”

北极星没有立刻说话，只是用那双冰蓝色的、仿佛能冻结时间的瞳孔静静地看着她，像是在评估她这番说辞的真伪，又像是在耐心等待她交出更完整的“表演”。

沉默在两人之间蔓延，带着粘稠的压力。栀梦维持着微微低头的姿态，纤长的手指却在身侧不为人知地微微蜷缩，指尖抵着微凉的掌心。

“散心？”良久，北极星才缓缓开口，声音平直得像一条冰线，听不出半分波澜，“带着磐石和灵瞳，在最低等级的‘人癸级’副本里‘散心’？还拿到了A级评价。”她冰薄的唇瓣微启，吐出的字眼带着精准的讽刺，“看来，你的‘散心’方式，确实别具一格。”

她果然了如指掌。栀梦心中凛然，知道任何遮掩都是徒劳。面上适时地流露出一丝被精准戳穿的窘迫，以及一丝混合着无奈的情绪：“只是想……换一个环境，也顺便带带他们。公会的资源倾斜，他们能分到的实在有限……”

“公会的资源，永远向能创造最大价值的方向流动。”北极星不容置疑地打断了她，语气斩钉截铁，“这一点，你比我更明白。”

她身体微微前倾，隔着光屏，那股无形的压迫感却骤然增强：“栀梦，我不管你是真需要调整状态，还是心存别的想法。会议的核心精神，你必须领会并执行到底。柳晚卿带来的热度是现象级的，与她进行深度捆绑，是当前阶段提升你个人影响力与公会知名度最高效、最直接的路径。运营团队已经全面就位，所有的宣传通稿和互动方案必须立刻推进，不容有失。”

她的指尖在虚空中优雅却冰冷地一点，一份新的、更加详尽甚至堪称苛刻的策划案被强制传输到了栀梦的个人系统。“这是最终定稿的方案。下一次她进入副本，我需要看到你‘恰到好处’地出现在同一时空，并且所有的互动过程，必须严格符合方案A的核心要素——‘温柔的守护与救赎’。具体细节你可以自行斟酌，但所有关键的情感爆发点和镜头语言，不能出现任何偏差。”

这不是商讨，是最终的通牒。

栀梦抬起眼眸，看向光屏上那份密密麻麻、甚至连“在对方陷入险境时眼神需流露出三分担忧、七分坚定与鼓励”都做出明确标注的方案，胃里一阵抑制不住的翻涌。但她深知，此刻的任何正面抵触都毫无意义，只会激怒北极星，招致更严酷的管控，甚至可能波及到磐石、灵瞳，以及……那个还在努力成长、羽翼未丰的柳晚卿。

她需要时间，需要周旋的空间，需要……在无人察觉的暗处，悄悄积蓄挣脱牢笼的力量。

于是，她脸上恰到好处地演绎出挣扎、犹豫，最终化为无奈妥协的神色变化，如同演练过千百遍般精准无误。她轻轻咬了下饱满的下唇，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与沙哑：“我……明白了，会长。我会……尽力配合的。”

北极星冰封般的脸上，终于掠过一丝极淡的、近乎于“满意”的痕迹。“很好。记住，你是‘奇迹’的栀梦，你的价值，与公会的荣光紧密相连。不要被一些无谓的个人情绪，影响了最关键的判断。”

通讯戛然而止。

光屏暗下去，房间内恢复了死寂。栀梦脸上那副精心维持的、顺从妥协的表情如同潮水般褪去，只剩下深入骨髓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自我嘲弄。

无谓的情绪？她只是，不想连灵魂最后一点属于自己的、真实的触感都彻底失去。

她在原地静坐了许久，直到心跳重新归于平稳，才缓缓起身。没有惊动任何人，她再次悄无声息地离开了房间。这一次，她走向了公会领地中下层，那片分配给普通成员的区域。这里远不如上层那般宽敞奢华，光线也略显清冷，但至少多了一丝“人”的气息。她在一条相对安静的走廊尽头，找到了正在默默擦拭那面巨大塔盾的磐石，和蹲在角落、手指在虚拟键盘上飞舞、快速浏览信息的灵瞳。

“梦姐！”两人见到她的身影，立刻像找到了主心骨般站了起来。

栀梦示意他们放松，同时指尖微动，布下了一个简易的防窥探能量屏障——在奇迹领地内这样做无疑冒着风险，但她此刻已顾不得太多。

“会长那边，我暂时应付过去了。”栀梦开门见山，声音压得极低，如同耳语，“但留给我们的时间不会太多。听着，接下来我说的话，你们要牢牢记住，绝不能泄露给第六只耳朵。”

磐石和灵瞳立刻挺直了背脊，表情变得无比严肃凝重，用力地、重重地点头。

“第一，从今天起，你们手头所有的积分，除了维持最基本的消耗，尽可能多地积攒下来，不要轻易挥霍，尤其是不要被公会仓库里那些看似华丽却实用性不高的东西迷惑。”栀梦的目光锐利如刀，扫过两人，“具体需要多少，我后续会明确告知。这至关重要，关系到我们未来能否拥有……选择的余地。”

“选择的余地？”灵瞳那双淡银色的眸子因惊愕而微微睁大，她似乎瞬间领悟到了什么，随即眼神变得更加坚定，“明白了，梦姐！我之前看中的那个高级数据核心，暂时不换了！”

磐石也瓮声瓮气地，如同立誓般保证：“俺的积分，都存着！全都留给梦姐安排！”

一股暖流悄然划过栀梦冰冷的心田。她继续沉声道：“第二，灵瞳，你利用信息处理师的便利，在不触发系统警报的前提下，尽可能多地收集关于低级副本的‘隐藏触发机制’、‘非标准通关路线’以及……各大公会，尤其是那些中小型公会的具体招新标准、内部资源分配模式、风评口碑等资料。记住，行动必须隐秘，如同水滴融入大海。”

“交给我！”灵瞳眼中数据流加速闪烁，已然进入了全神贯注的工作状态。

“第三，磐石，你的防御基本功非常扎实，但过于一板一眼，缺乏临机应变的灵动。接下来我会尽可能抽出时间，带你进行针对性强化训练，重点是应对各种突发状况，以及在小规模团队作战中，防御者如何与队友进行更灵活、更高效的协同。我们必须拥有更强的、不依赖公会体系的独立实战能力。”

“是！俺一定往死里练！绝不给梦姐丢脸！”磐石用力握紧了拳头，古铜色的脸庞上因激动而泛起红光，眼中燃烧着炽热的斗志。

交代完这些紧要事项，栀梦看着眼前这两位从公会最底层一路跟着她、历经风雨却始终毫无保留信任她、追随她的同伴，心中那份孤身一人对抗庞然大物的冰冷与孤独，终于被注入了一丝切实的暖意与力量。

“记住，在外人面前，一切如常，不要流露出任何异样。”她最后郑重叮嘱，然后挥手撤去了那道脆弱的能量屏障。

离开磐石和灵瞳后，栀梦并未返回上层那令人窒息的“荣耀”区域，而是径直走向了游戏世界内的“登出口”。她迫切需要呼吸一口属于现实世界的、哪怕浑浊却真实的空气，需要……去见一个人。

现实世界，海都市。

意识从虚拟战场抽离，回归现实的沉重感瞬间包裹全身。栀梦在自己那间装修精致、却同样空旷得没有什么生活气息的公寓大床上醒来。窗外，海都市的霓虹灯已然亮起，勾勒出冰冷而繁华的天际线。

她没有开灯，在昏暗中静静躺了几分钟，感受着心脏在胸腔里平稳却空洞地跳动。游戏里的纷争、北极星冰冷的目光、策划案上令人作呕的条款……与现实世界的孤寂感交织在一起，形成一种难以言喻的窒息。

她拿起床头柜上静音了的手机，屏幕上有几条工作邀约和品牌方的信息，她扫了一眼，没有理会。指尖在通讯录里滑动，最终停留在那个名字上——柳晚卿。

犹豫只是一瞬。她拨通了电话。

电话响了几声才被接起，那边传来柳晚卿特有的、带着一丝清冷和刚睡醒般慵懒的声音：“喂？”

“晚卿，”栀梦开口，声音自然地染上了一层恰到好处的、带着些许疲惫和依赖的柔软，“是我，栀梦。”

“嗯。有事？”柳晚卿的回应依旧言简意赅。

“我……刚忙完，心里有点闷。”栀梦轻轻说着，话语里带着不易察觉的试探，“突然很想看看海都市的夜景……一个人又觉得没意思。你……能开车带我随便逛逛吗？”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点小心翼翼的请求，“就当……陪陪我？”

她知道柳晚卿的性格，直接热情的邀约或许会让她警觉或退缩，但这种带着脆弱和依赖的、看似随意的请求，反而更容易打动那个外表冰冷、内心却有着自己一套准则和柔软的法医。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似乎是在判断她话语的真实性，或者是在权衡。就在栀梦的心微微提起时，柳晚卿的声音再次传来，平静无波：

“地址发我。半小时后到。”

电话挂断。栀梦握着手机，缓缓松了口气，唇角不自觉地勾起一抹真实的、带着计谋得逞的细微弧度。她起身，走向衣帽间，开始挑选外出的衣服。这一次，她选择的不是游戏里战斗的戎装，也不是公会里示人的华服，而是一身简单舒适、能融入城市夜色的常服。

她知道，关于游戏，关于北极星的逼迫，关于那些令人窒息的策划案，她一个字也无法对柳晚卿诉说。并非系统限制，而是一种更深层的、她自己也无法完全言说的心理——她不愿将那片刚刚萌芽的、带着柳晚卿独特气息的“真实”之地，过早地染上“奇迹”的算计与污浊。

就让这次夜游，成为一场纯粹的、现实世界的短暂逃离吧。

她需要这片真实的夜色，需要那个沉默却可靠的同行者，来熨帖她此刻纷乱而焦灼的灵魂。

窗外，城市的灯火如同流淌的星河，等待着她们的穿行。而某些决定，已在无声中，如同藤蔓般悄然生长，缠绕住心脏，指引着未来的方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