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未轮回的伪善骑士 第27章 奇迹公会

北极星的私人休息室那扇门在身后合拢的瞬间，仿佛也将外界所有的声音与温度都隔绝了。栀梦靠在冰凉如金属的廊壁上，仰着头，闭着眼，胸口却堵着一团化不开的滞涩。那完美的温婉面具碎裂后，露出的是一片荒芜的疲惫。

她没有立刻返回自己的房间，那里同样充斥着“奇迹”精心打造的、毫无人气的精致。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她，脚步有些虚浮地朝着公会领地最边缘、也是最高处走去——那片被称为“星陨台”的开放式天台。

这里已是云端领地的边界，透明的能量屏障之外是模拟出的、无尽深邃的虚拟夜空，偶尔有流光如同陨星般划过。下方，游戏大厅依旧璀璨如星河，喧嚣却被彻底过滤，只余下死寂般的宁静。风是模拟出的，带着恰到好处的凉意，吹拂着她颊边的发丝。

天台上并非空无一物，角落里有简约的座椅和桌子，连接着公会的内部供应系统。栀梦走到操作屏前，指尖划过琳琅满目的饮品目录——提神的功能饮料、舒缓的精神滋养液、模拟各种口味的果汁……唯独没有“酒”。在这个以保持绝对清醒和战斗力为基调的游戏里，酒精是冗余的、甚至是被禁止的奢侈品。

她最终选了一种标注着“微醺莓果”口味的合成饮料，据说其风味层次能模拟出类似酒精的些许刺激感，但绝不影响理智。杯体入手冰凉，泛着不真实的、过于漂亮的紫红色光泽。

靠着天台边缘的栏杆，栀梦仰头灌了一大口。冰凉甜腻的液体滑过喉咙，带着一丝人造的、类似气泡酒的微弱刺麻感，但与她内心渴望的那种能麻痹神经、暂时忘却一切的灼热液体，相差何止万里。她自嘲地笑了笑，又喝了一口，仿佛靠这徒具其形的动作，就能浇熄那份无处安放的烦躁与委屈。

“借饮料消愁？”一个带着几分慵懒和戏谑的女声，毫无征兆地在她身侧响起。

栀梦心中猛地一凛，霍然转头。

只见不远处的天台边缘，那本该空无一人的地方，不知何时坐了一个人。那是一个穿着暗紫色紧身战斗服的女玩家，身材娇小玲珑，双腿悬空在外，有一下没一下地晃悠着，姿态闲适得仿佛坐在自家后院的门槛上。她脸上带着一张只遮住上半张脸的银色镂空面具，露出的下半张脸，唇角微勾，带着一种洞悉一切的、猫儿般的狡黠。

是【暗流】。奇迹公会里最神秘、行踪最不定的成员之一，擅长潜行、情报搜集，神出鬼没，连北极星有时都对她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她的称号是“无影无形的洞察者”，据说没有她探听不到的消息，没有她去不了的地方。

“暗流？”栀梦微微蹙眉，迅速调整了一下表情，试图重新戴上那副温婉的面具，但眼底的波澜却难以瞬间平复，“你怎么在这里？”

“这里风景好，够安静，适合思考人生。”暗流的声音带着笑意，目光却透过面具，精准地落在栀梦手中那杯“微醺莓果”上，“而且，能看到一些在下面看不到的……有趣画面。比如，我们公会万众瞩目的门面担当，躲在这里喝‘假酒’。”

她的语气轻松，却像一根细针，轻轻刺破了栀梦刚刚筑起的脆弱防御。

栀梦沉默了一下，没有再强行伪装，只是转回头，望着下方那片虚假的星河，又喝了一口那甜得发腻的饮料。“只是……有点累，上来吹吹风。”

“嗯，理解。”暗流晃悠着腿，语气依旧慵懒，“被会长叫去‘谈心’了吧？关于那位新人，柳晚卿。”

栀梦握着杯子的手指微微一紧。暗流知道，她果然什么都知道。在奇迹公会，几乎没有秘密能瞒过她的耳朵。

“会长有会长的考量。”栀梦的声音有些干涩，重复着连自己都说服不了的话。

“考量和枷锁，有时候只是一线之隔。”暗流轻飘飘地说，她微微后仰，双手撑在身侧，仰望着模拟的星空，“聚光灯站久了，连影子都会觉得疲惫，不是吗？”

这句话，像是一把钥匙，精准地打开了栀梦心底那扇紧闭的门。她一直以为自己在公会里掩饰得很好，努力扮演着那个温柔、强大、偶尔有些小迷糊、极具亲和力的完美偶像。却没想到，这份刻意维持的“完美”，早已被身边这个看似漫不经心的同伴看穿。

“……我只是，想要一点真实。”栀梦的声音很低，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哪怕只是在游戏里。不用算计每一次微笑的角度，不用衡量每一句对话的价值。”

暗流发出一声几不可闻的轻笑：“真实啊……在这个本身就是一个巨大谎言的游戏里追求真实，栀梦，你不觉得这很奢侈吗？”她侧过头，面具下的目光似乎能穿透人心，“你看中的那个柳晚卿，她身上吸引你的，不就是那份不管不顾、撞了南墙也不回头的‘真实’吗？”

栀梦没有否认。柳晚卿的冷静，柳晚卿的固执，柳晚卿在训练时那纯粹到灼人的眼神，甚至她偶尔流露出的、与冷静外表不符的笨拙……这一切，都像是在她布满尘埃的舞台上，吹进的一股带着青草气息的、真实的风。

“会长希望我‘配合’，将她，将我们的互动，变成下一个阶段的宣传热点。”栀梦终于将压抑在心底的话说了出来，带着浓浓的厌倦，“剧本都已经写好了。”

“哦？守护救赎，还是相爱相杀？”暗流饶有兴致地猜测着，语气里带着明显的调侃，“北极星会长的手段，一向很‘高效’。毕竟，‘奇迹’需要光芒，而光芒需要燃料。”

“燃料……”栀梦咀嚼着这个词，只觉得舌尖泛苦。她和柳晚卿，都不过是维持“奇迹”这台光鲜机器运转的燃料吗？

“觉得不甘心？不想再当被摆布的人偶了？”暗流的声音忽然压低了一些，带着一种诱惑般的磁性，“你有没有想过，跳出这个……精致的牢笼？”

栀梦的心猛地一跳，倏然转头看向暗流。“你什么意思？”

“字面意思。”暗流从天台边缘轻盈地跳了下来，落地无声，像一只真正的猫。她踱步到栀梦身边，与她并肩靠在栏杆上，目光同样投向下方浩瀚的游戏世界。“‘奇迹’很好，资源、保护、名声，要什么有什么。但它给不了你想要的‘平凡’和‘真实’。这里的一切，从建筑风格到成员的行为准则，都在强化‘奇迹’这个符号。你在这里，就永远是‘奇迹的栀梦’，而不是你自己。”

她顿了顿，侧头看着栀梦的侧脸，声音带着一丝蛊惑：“但外面不一样。虽然危险，虽然混乱，虽然可能朝不保夕……但那里有无限的可能性。你可以组建一个真正志同道合的小队，可以去探索未知的副本，可以不用在意镜头和舆论，只为了自己而战。甚至……可以和你在意的人，一起创立一个属于你们自己的‘家’。”

“自己的……家？”栀梦喃喃重复，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雾海回声……柳晚卿之前似乎无意中提起过这个她脑海中闪过的名字。一个只属于她们和伙伴们的公会，没有精密的算计，只有相互扶持，共同面对风雨……这个念头，像一颗火种，在她冰冷的心湖中投下，瞬间燃起了微光。

“看来，你已经有想法了。”暗流敏锐地捕捉到了她眼神的变化，轻笑一声，“柳晚卿，苏清寒，张悦琳，宋晓阳……再加上你，呵，阵容看起来还不错。虽然现在还很弱小，但潜力嘛……”她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你为什么跟我说这些？”栀梦警惕地看着暗流。暗流在公会里向来独来独往，从不参与派系争斗，此刻却如此直白地怂恿她离开，这背后是否有什么目的？

暗流摊了摊手，语气恢复了之前的慵懒：“别紧张，我只是个喜欢看戏的旁观者。觉得现有的剧本太无聊了，想看看有没有人敢撕了剧本，自己写一出。”她的目光再次投向远方，带着一丝难以捉摸的深邃，“而且，这个游戏的水，比你们想象的要深得多。‘奇迹’这片叶子，遮不住所有的风雨。有时候，跳出大树，才能看到更广阔的天空，也才能……接触到更深层的真相。”

她的话像是预言，又像是警告。

栀梦陷入了长久的沉默。她看着手中那杯已经失去冰凉的“微醺莓果”，甜腻的味道让她有些反胃。北极星冰冷的眼神，精密的策划案，柳晚卿纯粹的目光，暗流充满诱惑的话语……种种画面在她脑海中交织、碰撞。

离开奇迹？这意味着放弃现有的资源、地位、安全保障，意味着从头开始，意味着可能面临未知的重重危险。但留下的代价，是继续戴着面具跳舞，直到彻底迷失自己，甚至可能将那份刚刚萌芽的、珍贵的“真实”也一并污染、摧毁。

天平的两端，一边是看得见的繁华与束缚，一边是未知的自由与风险。

风，依旧模拟得恰到好处，吹动她的长发。下方的星河依旧璀璨，却再也无法给她带来任何宁静，反而像是一片充满诱惑与陷阱的深海。

暗流没有再催促，只是安静地陪她站着，仿佛融入了这片模拟的夜色之中。

许久，栀梦将杯中剩余的饮料缓缓倾倒在天台光滑的地面上，紫红色的液体蜿蜒流淌，像一道决绝的印记。她抬起头，望向游戏大厅某个未知的方向，那里或许是柳晚卿此刻所在的地方。眼中之前的迷茫与挣扎渐渐褪去，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下定决心的、带着破釜沉舟意味的清明。

她没有说话，但紧抿的唇线和微微发亮的眼眸，已经给出了无声的答案。

暗流面具下的唇角，勾起了一个意味深长的、满意的弧度。

夜还很长，而某些命运的轨迹，已在无人知晓的天台上，悄然偏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