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颜色泛黄,被吮得光滑干净的瓷勺落入暗白上描了蓝花的老茶碗里,嵌进圆润发亮的颗颗大米中,再将米粒包围起来。
米粒拢进勺里,白韫玉用手捏起拇指和食指,将勺子提起来,半透明的黏稠丝线在空气里断开,一半掉回碗里,一半被瓷勺吸上去。
她把勺子送进嘴里,薄唇抿了一口,淡淡看了小勺片刻。抬起眼来,眉目清明。
她语气温和,却难掩不耐。
“敢问宋大人还有何事?”
言下之意,就是你怎么还不走。
“急什么。”宋灵石愣了一下,紧皱眉头,“你不害怕我发现你藏在这个布条里的秘密吗?”
晾你也找不出任何蹊跷,你这一带,倒是帮了我大忙了。
同为穿越人的老乡若是知道你计较上了这件事,接下来可是会更加小心了。
这么想着,她抬起头,“就算怕了,您也不会还我。内耗短命。”
“什么?”
“多想些不会改变结果的事,会早死的。”
宋灵石滞了片刻,看向她,满脸不解,带着些许好奇,“你哪里来的那么多古怪的词语。”
白韫玉不可置否,低头玩起手指。
“我来,是想告诉你一件事的。”
白韫玉将指甲盖上黏着的粥粒扣了下来。
“你们县令被捕了。”
粥粒在地上滚了两圈,四周均匀粘上灰尘,她伸出二指捏起它,揉成一团。
宋灵石上身绸衣一凹,又迅速反弹回去,这颗大米粒上粘的灰被迅速印在上面。
白韫玉观察到他的脸色迅速变得苍白,僵硬低头,盯着那块污渍,迅速甩起衣袖拍了拍它。
“县令被捕,这是官府之事。我一介平民无权过问。不知郡守大人告诉我的目的是什么?”
白韫玉抬头,语气甜美,以一副天真无邪的脸庞对着有强烈“洁癖”而几近崩溃的郡守。
她一先扰乱宋灵石的心理,二便一句话把他的目的扯到明面上。
两招相加,转守为攻。
宋灵石仍立于原地,但已收起迷茫,眼神逐渐恢复锐利与精明。
他眼尾含笑,水光潋滟,一片多情。宋灵石转身提起被冷落在门旁的朱漆木盒。
他来到白韫玉身前,无视她冰冷的眼神,蹲下身,慢条斯理地将木盒一层一层打开。
第一层,是一碟极精致的荷花酥。荷花酥含苞待放,上粉下绿。白韫玉认得,这里头加入了山楂磨成的果泥。
第二层,是一碗热卤面,面条根根分明,热卤猪骨被酱汁熬成褐色,却无一丝热气。
宋灵石将那碟荷花酥推至白韫玉面前,语气温和,却带着一丝不可置疑的锐利。
“来,尝尝。这是特意从江南带来的点心,极费功夫的。”
“须采用新采的荷花瓣,裹上油酥,细心炸开。这火候是极讲究的。稍过,则形散。不及,则生腻。”
“来,尝尝。”
“何意味?”白韫玉不耐烦地抛出一句。
宋灵石听不懂,不答,白韫玉也不动。宋灵石丝毫不在意,又将那碗热卤面递过来。
“至于这面,原来味道也是好的。只是方才我们忘了,你又去取粥耗了时间。久了,味道就变了。”
“味道变了?那我拿去加热不就成了。”
白韫玉面无表情地伸出手,端起那碗冷冰冰的面条,起身欲走。
一切计划被大乱,宋灵石罕见地恼怒起来,他叫道,“放下!”
白韫玉呵呵一笑,转过身,将那碗面条放在桌上。
“大人您想说什么呢?让小女子猜一猜。”
“你是想说,让我就像这盘荷花酥一般,控制好自己的分寸。若是做的有半点不合了你的心意,就是活腻!”
“至于这碗热卤面,是指县令大人吧。他在那囚牢啦待久了,莫不是会出些什么差错!”
“你来,究竟有什么目的?还望大人明说。”
宋灵石想不到她竟这般开诚布公,片刻愕然后浅笑道,“我当你们共事许久多少有些感情,却不料白小姐如此无情,倒是令我讶异了。”
“那我便告诉你,谢安,于昨日提刀擅闯郡守住宅,声称郡守我,扣押了桃庄大东家白韫玉。”
说到最后一个字,宋灵石冷冷抬眼,黑眸直对白韫玉。
他看到白韫玉眼中闪过一阵没掩饰好的慌乱和复杂,却又极快地转为平静。
“空口无凭。”
“空口无凭?”宋灵石冷笑,声音略提高了一些,“来人。”
白韫玉面无表情地看着门被打开,门口涌进两个人。她看到后一个人被押着进来,那人极瘦小的,皮肤白皙,嘴被粗布捆着。看清来人是谁了,白韫玉愤然转向宋灵说,极不可思议地对他怒目圆瞪。
李兰被捕了。
她又瘦又小的身子在壮汉的禁锢下扭来扭去,宋灵石一声下令,壮汉解开她嘴上的布条,狠狠踢了她一脚。
“别踢她!”白韫玉大叫,向前去扶住李兰。
“说。”
李兰扑通一声跪下,从白韫玉跟前滑下去,她哆哆嗦嗦,浑身上下都是伤口,嘴皮磨破,红的青的紫的。她一手从眼角狠狠擦过,掉下几滴眼泪,“东家,姐姐,救救我们。县令大人他,被抓到牢里去了。现在一切都……咳咳咳”
宋灵石冷了眼,一脚把她踹到一边去,“再多说话,就割了你的舌头。”
白韫玉惊恐又不知所措地望向他。
“带下去。”
白韫玉看着半昏半醒的李兰被抗到肩上,带了出去。
“还空口无凭吗?”宋灵石笑意淡然。
“你想让我怎么做?”白韫玉语气平静,但声音带着一丝自己都不能察觉到的发抖。
“先放了李兰。”
“你觉得可能吗?她都知道了你在这里,我要放虎归山。”
“你不要,伤害她。”
“她现在还有用,放心。”宋灵石从不养着没用的狗,至少这人能牵制住白韫玉。
“谢安何时被审?”得到答案,她立刻静下心来,脑子飞速旋转,白韫玉真的怀疑,自己来这一趟,回到现代已是个完人了。
“就在今日。”
“他人在哪?”
“自然是蔡阳。”宋灵石皱眉。
“蔡阳?”白韫玉心里冷笑,“ 秦律有载,郡守对县令只有考核权,没有生杀予夺之权。若是私闯宋大人的住宅,早就被压至京城了,而不是留在蔡阳待你问审。”
宋灵石愣了一下,看着她。
“我说的审,是在郡狱审。我有说他今日定罪吗?谢安擅闯郡守府,形同谋逆。本官已将他收监在此,弹劾的奏章不日便将送达咸阳。”
白韫玉垂眸不答。
“大人不知想要我一个被困在囚笼中人做什么,还请明说。”
“我自身尚且难保,又如何救他。”
宋灵石浅笑嫣然,“聪明。”
“县令的安危全在郡守我是不是放过他,你把我哄开心了,我就放过你那伙伴。”
白韫玉呆滞地盯着地板,拽紧衣服,闭眼发抖。
“告诉我种桃的方法。”
她茫然地抬起头,看着宋灵石。
被囚之地有片后山,山上有十几株野生桃树,白韫玉带着斗笠走在前面,宋灵石一路跟在后面。
一路上,身后不停发出几声刺啦刺啦的声音。
白韫玉听得悦耳,通体舒泰了起来。
“你耍我吗?为何让我穿这丝绸长衫,全被刮坏了。”
她回头看到宋灵石的衣服被刮得飘了起来,东一块西一块的,让她想起了童年时的撕餐巾纸游戏。
出发前,她细致又严肃地对郡守说明,“桃树有灵,需穿着上好的衣服,它才能接纳你,才愿意长出一些漂亮的果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