终身未嫁 第11章 第十一章：蝉噪·痕踪

运动会结束后那令人心碎的医务室插曲，如同一道骤然撕裂又快速愈合的伤口。纱布揭下，疤痕新生，粉色印记逐渐淡化为皮肤细微的纹理，成为一场灼热奔袭留在身体上的最后证明。高二的时光在笔尖与书页的摩擦声中迅速向前滑行，“檐下光”里的蓝雪花沐浴着春夏之交日渐温暖的光线，藤蔓般的枝叶愈发舒展，缀满的淡紫色小花如同夜空静谧散落的星辰。

日子像清澈的溪流，裹挟着课堂的知识碎片、课间操的青春气息、以及“檐下光”小露台上逐渐积攒的盆栽幼苗（几棵倔强破土的飞燕草小芽正努力伸展两片嫩叶），在看似平静的日常里流淌着独属于她们的隐秘光亮。于千雪手腕上的飞燕草银链在阳光下跳跃着细碎的光点，如同心情的点缀；柳木栖腕间的蓝雪花则安静低垂，沉静的银光映着她专注的侧脸，成为于千雪目光时常流连的风景。

又一个闷热的周五下午。运动会留下的喧嚣早已沉淀，只有窗外的蝉鸣不知疲倦，演奏着夏日的前奏。最后一节自习课的铃声拉响，教室瞬间被收拾书包的窸窣声、椅子摩擦地面的刺耳响动和迫不及待的谈笑包围。闷热粘稠的空气里，仿佛每个毛孔都在渴望风。

“终于结束了！热死了！”于千雪一边飞快地往书包里塞着书本，一边夸张地用手扇着风。她身上的短袖校服后背洇开一小片深色的汗渍，额角也挂着细密的汗珠。运动会800米跑道的灼热感早已淡去，但夏日午后的闷热却依旧如影随形。她转头看向柳木栖，见她也已经收拾妥当，正拉上背包拉链：“去喝冰柠檬茶！老地方？”

柳木栖额前几缕碎发也被汗水微微濡湿，贴在光洁的皮肤上。她点点头：“嗯。你先下去，我去趟洗手间。”她的声音平静，带着一丝运动后的微哑。

“好！那我在教学楼西门等你！那边凉快！”于千雪拎起书包甩到肩上，马尾辫活力地一甩，身影瞬间融入涌向门口的人流中。

柳木栖穿过逐渐稀疏下来的人流走向走廊尽头的洗手间。洗手间里难得的安静，只剩下水龙头滴水的清晰声响。她走到洗手台前，拧开冷水，掬起一捧冰凉的水拍在脸颊和额头上。清冽的触感瞬间带走一层燥热和疲惫。水流顺着她清晰的脖颈线条滑下，滴落在浅色的衣领上，洇开小小的深色水痕。

呼出一口气，柳木栖抬头看向镜子。镜中的少女皮肤白皙，眉眼清冷依旧，只是运动后的热度还未完全散去，脸颊泛着淡淡的红晕。清澈的水滴悬挂在她纤长的睫毛上，随着眼睫的眨动轻轻坠落。她微微仰起头，用手背轻轻拂去下颌的水珠。

就在她准备转身离开时，镜子里映出门口走近的一个身影。那人似乎也刚运动完，额发汗湿，脚步却很稳。

林思媛。

一个熟悉却并不算亲近的名字划过柳木栖的脑海。她是班里的语文课代表，成绩优异，性格温和但自带一种无形的距离感。此刻她正走向柳木栖旁边的洗手池。

柳木栖侧身让开一点空间，对她礼节性地微微颔首，便要继续往外走。

“诶，柳木栖。”林思媛的声音温和清亮，叫住了她，脸上带着惯常的、略带疏离的微笑。她从校服口袋里拿出一张小纸片——是一张洗印出来的、三寸大小的照片。“刚才看到地上有张照片，好像是你的。”

柳木栖的脚步顿住，有些疑惑地回身，目光落在那张被递过来的照片上。午后西斜的阳光恰好穿过洗手间高处的磨砂玻璃窗，落在照片边缘。

照片的画面很清晰，角度也抓得很好。背景是运动会结束不久、看台人影逐渐稀疏的黄昏时分，夕阳的金辉将一切都镀上温暖的色调。

画面中央——

是柳木栖自己。她正微微低着头，侧脸沉静，甚至带着一种不常见的、不易察觉的温柔专注。她手上拿着一块干净的白色湿巾（显然是刚从医务室出来时的状态），正极其轻柔地、小心翼翼地擦拭着站在她身侧、比她略矮一点的于千雪脸颊侧面的汗水和沾染的一点污迹！ 于千雪微微仰着脸，脸颊还带着奔跑后的潮红，眼睛有些红肿（显然是哭过），但此刻嘴角却微微向上翘着，那弧度……带着一种近乎依赖的、全然信任的满足。而她抬起的手，正虚虚地扶在柳木栖的手腕外侧，似乎是在配合，更像是一种无言的依靠！

两人手腕上，那缠绕着蓝雪花与飞燕草的银链在夕阳光芒下极其醒目地折射出温暖的光泽！柳木栖的蓝雪花贴着腕骨，于千雪的飞燕草搭在脉搏处。那紧密依偎的姿态、那举手投足间流转的亲昵、还有那份夕阳都无法比拟的柔和氛围，被这张照片精准地、不容置疑地定格了！

柳木栖的心脏猛地一缩！指尖瞬间冰凉！一股寒意毫无预兆地顺着脊椎窜升上来，将洗手间空气里的那点燥热瞬间驱散殆尽！比刚才捧起的冷水更冰凉刺骨的感觉攥住了她！脸上的血色也似乎在刹那间褪去了一些，只留下那点运动后的红晕显得格外突兀。

她几乎是条件反射地伸手接过了那张照片。指尖触碰到照片边缘，林思媛的指尖在她接过照片的瞬间便立刻收了回去，动作自然却迅捷。

“看背景好像是运动会结束那会儿拍的，拍得还挺自然，”林思媛脸上依旧挂着那种温和疏离、看不出太多情绪的微笑，仿佛只是在陈述一个客观事实。她的目光似是不经意地扫过柳木栖瞬间微变的脸色，又落在照片中两人手腕那异常醒目的银链上，眼神飞快地掠过一丝难以捕捉的、探究般的冷光，随即恢复如常，“角度不错，正好能看见你们手上的……姐妹手链？”她尾音带着一丝恰到好处的询问，像是单纯的赞美和好奇，“真好看，模范室友就是不一样，感情真好呢！”她的笑容无懈可击，言辞也挑不出毛病。

但在柳木栖听来，那“模范室友”四个字，却像冰棱刺入耳膜，带着某种无声的嘲弄和迫近的寒意。姐妹手链？林思媛刻意点出的称呼，像一层薄冰，巧妙地覆盖住了其下汹涌的暗流。

柳木栖捏着那张薄薄的、却仿佛带着千钧重量的照片。她的指节在照片背后绷紧，指尖冰凉僵硬，用力到微微泛白。照片边缘微微发翘。镜子里映出她的侧脸，眉眼低垂，长长的睫毛在眼睑下投出浓重的阴影，遮住了眼底翻腾的惊涛骇浪。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自己胸腔里那骤然加速的心跳声——咚咚！咚咚！如同某种危险的警报被拉响！

“……”她想开口说什么，却感觉喉咙像被砂纸堵住，干涩得发不出任何声音。

林思媛似乎并不在意她的沉默。她只是无所谓地耸了耸肩，对着镜子拢了拢自己一丝不乱的鬓角，笑容依旧平和：“那，我先走了。照片你收好，别又掉了。”说完，便转身，施施然地离开了洗手间。皮鞋跟敲击水磨石地面的清脆声响由近及远，渐次消失在走廊的嘈杂中。

洗手间瞬间安静得只剩下水龙头一滴一滴的、缓慢落下的水滴声。

嗒……嗒……

仿佛每一滴水珠都沉重地敲在柳木栖紧绷的神经上。她捏着那张滚烫的照片，如同捏着一块刚从炼狱里捞出的炭火！照片在眼前扭曲晃动，夕阳的金辉与手腕上交缠的银光变得异常刺目，那定格在照片里的亲昵瞬间，此刻却像一把锋利的、泛着寒光的双刃剑！

她是谁拍的？

林思媛捡到是巧合还是……？

“模范室友”？“姐妹手链”？她是真的这么认为，还是……别有所指？那扫过她们手腕时一瞬的冷冽目光……

无数猜测和冰冷的疑虑如同跗骨之蛆，瞬间蔓延开来，啃噬着那颗刚刚沉浸在亲密温度里的心脏！一种巨大的、无声的危机感如同浓重的阴霾，轰然降临！轻易地穿透了“檐下光”那小小的、温暖的壁垒！

柳木栖深吸一口气，想压下那几乎冲破胸膛的悸动和寒意，但那冰冷的恐惧感却如同藤蔓，越缠越紧！她猛地将照片死死攥进掌心！坚硬的照片边角硌着柔软的掌心皮肤，带来清晰的疼痛感！但这痛感也无法驱散那灭顶的冰冷。

她不能再待在这里！一秒都不能！

猛地转身，柳木栖几乎是冲出洗手间的！

走廊外，夏日午后的喧闹扑面而来，带着浓郁的花香和人声的嘈杂。闷热的气息重新裹挟住她。阳光刺眼，让她有瞬间的眩晕。她脚步僵硬，努力维持着表面的平静，但那攥紧照片、指节泛白的手，和骤然加快的步伐，泄露了内心的风暴。

教学楼西门出口就在眼前。于千雪果然等在那里那片难得的树荫下。她背对着出口的方向，正踮着脚试图伸手揪一片垂下来的翠绿宽大的梧桐叶子玩。阳光跳跃在她身上嫩黄卫衣肩头，马尾辫随着她伸臂的动作轻轻晃动，跳跃着青春的光点。她等得似乎有些无聊，百无聊赖地晃着一只脚，小巧的白色帆布鞋在地面上一点一点。

看到柳木栖的身影终于出现，于千雪立刻绽开一个大大的笑容，像瞬间冲破乌云的阳光，灿烂明媚。她小跑几步迎上来，很自然地拉住了柳木栖那只空着的、微凉汗湿的手（照片被她换到了紧握的左拳里）。温热的指尖包裹住柳木栖冰凉的掌心，带着夏日特有的暖意和一丝汗津津的粘腻。

“怎么这么久呀！我等的花儿都蔫啦！”她的声音清脆带着撒娇，另一只手还炫耀般地扬了扬被她揪下来的那片鲜嫩的、带着阳光温度的梧桐叶子，“喏！送给你！最新鲜的！还带着太阳的味道呢！”她的眼睛亮晶晶的，笑容如同融化的蜜糖，瞬间冲淡了柳木栖被汗水和惊恐浸透的心神。

柳木栖被那只温热柔软的手紧紧握住，温热的触感顺着冰凉的皮肤涌入四肢百骸，带来一种近乎窒息的暖流，蛮横地撞开了那片缠绕在心口的浓重冰霜！她的手指下意识地在对方掌心蜷缩了一下，冰冷的指尖贪婪地汲取着那份能驱散黑暗的暖意。

目光撞入于千雪那双不掺杂质的、阳光般明亮清澈的眼眸深处，里面只有等待的不耐和此刻重逢的纯粹喜悦，丝毫没有被阴霾沾染的痕迹。手腕上的飞燕草银链在动作间闪烁着活泼的光点。

柳木栖紧绷的身体在这一瞬间，仿佛被那张无邪的笑脸和掌心传来的滚烫温度融化了些许。狂跳的心律在温暖的包裹下慢慢回落。左拳中那张刺骨寒意的照片被握得更紧，坚硬的边角陷进掌心，带来微弱的刺痛，仿佛在提醒那悬而未决的危险。

她的喉咙有些发紧，胸腔里翻涌着无数复杂的情绪，最终汇集成一句简短的回应，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干涩和紧绷过后的余颤：

“嗯。走吧。”指尖在于千雪温暖的掌心里，几不可察地微微动了一下，仿佛在确认这份珍贵的温度依旧真实存在。

夏日的蝉鸣声依旧聒噪，空气闷热粘稠如同巨大的茧。“檐下光”的窗户紧闭着，隔绝了午后的酷热，空调低吟送出习习凉风。桌上摊开的复习资料上字迹清晰，却一个字也跳不进于千雪的眼里。她的心神完全被身边人的异样攫住了。

从学校回来这一路上，柳木栖就异常沉默。这种沉默不是她平日里那种水波不兴的沉静，而像是被什么沉重的东西压着，连周身的气场都凝滞着冰冷的阴影。眉头若有若无地微蹙着，唇线抿得很紧，似乎在极力压抑着什么。最让于千雪不安的是那只被柳木栖始终紧紧攥在左手心、指节甚至因为过度用力而微微泛白的手！

“柳木栖？”于千雪试探着碰了碰柳木栖的手肘，声音放得轻缓，“你……是不是累了？还是刚才去洗手间不舒服？”她的目光带着毫不掩饰的担忧，落在柳木栖紧握的左手和绷紧的侧脸线条上。“要不你睡会儿？我来看着笔记就好。”

柳木栖的目光落在书页上，却没有焦距。她听到于千雪的询问，感受到她的触碰。那担忧的目光、轻柔的声音，还有此刻房间里熟悉安定的气息……像一片温暖的海水，努力覆盖着她心底那片骤然裂开的冰海。

她不能吓到她。

至少现在不能。

柳木栖深吸了一口气，空气里空调的凉意混合着蓝雪花的淡香。她松开那只因为紧握照片而僵硬的手，轻轻放在摊开的书本上。掌心里那张薄薄的照片贴着皮肤，边缘几乎要嵌进肉里。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转过头，看向于千雪。对上那双写满纯粹担忧的琥珀色眼睛时，她努力牵动了一下唇角，试图扯出一个安抚的弧度。

“没事。”她的声音很轻，带着一丝强自镇定的沙哑，“就是有点……渴了。”她指了指桌上的水杯，里面只剩下小半杯凉白开。

“哦！喝水！”于千雪立刻会意，像是抓住一根救命稻草般连忙起身，“我给你倒！刚烧开的水凉在厨房了！”她几乎是跳起来，转身飞快地冲向门边的小厨房。

就在她身影消失在门框边沿的瞬间——

柳木栖摊开在书页上的手猛地攥紧！

她的动作快如闪电！

那只一直紧握照片的左手，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伸向摊开的书包侧面拉链小袋！

“刺啦——”

极其轻微、几乎不会被察觉的拉链声！

那张被汗水浸得边缘微皱、却依旧清晰记录着致命瞬间的照片，在她左手打开口袋的瞬间被塞了进去！紧接着“刺啦”一声更轻更快的拉链响动，口袋被严实密封！

做完这一切，柳木栖几乎是在下一秒便恢复了原来的姿势，身体微微后靠在椅背上，目光平静地望着于千雪小厨房的方向，神情沉静得仿佛刚才那不到一秒的疾风骤雨从未发生。只有胸口不易察觉的微微起伏，和刚刚拉紧口袋时因为过度用力还在微微颤抖的左手小指，无声地记录着那惊心动魄的一秒。

“呼——哈！来了来了！”于千雪小心翼翼地捧着一杯温热的白开水从厨房出来，脚步轻快地走到柳木栖身旁。“有点烫，慢点喝。”她将杯子放在柳木栖面前的书桌上，目光带着期盼和关心，“好点没？”

柳木栖捧起水杯。温热的触感透过杯壁传来。她低下头，看着杯中微微晃动的水面，雾气氤氲了她的眉眼。

“……好多了。”她轻声说。热水入喉，带来一丝熨帖的暖意，仿佛暂时镇住了心底那惊魂未定的寒意。

于千雪松了口气，脸上重新露出笑容，在她旁边坐下，习惯性地靠近了些，肩膀自然地抵住柳木栖的手臂外侧。那熟悉的、带着皂香和一点点汗味的温热存在感传来，仿佛构筑了一道无言的堤坝。窗外炽烈的阳光被厚重的窗帘过滤，室内一片安静温馨的浅蓝色调，冷气的风声成了低柔的白噪音。

摊开的书本上，密密麻麻的英文字母排列规整。

于千雪拿起笔，开始在草稿纸上演算。柳木栖也重新拿起笔，笔尖在纸上移动，发出沙沙的声响。

时间仿佛又回到了最安全的轨道上。

空气中弥漫着笔尖划过纸张的摩挲声、空调温柔的叹息、书页翻动的脆响、还有于千雪偶尔想题时无意识咬着笔杆发出的细微咔哒声。蓝雪花的清冽气息在微凉的空气里缓缓浮动。

柳木栖垂眸看着纸上那行流利的英文笔迹，眼角的余光却不由自主地扫向自己那已经拉上拉链的书包侧面口袋。

那沉默的角落如同一个沉入冰湖的潘多拉魔盒。

照片那凝固的一刻——夕阳下的温柔擦拭、手腕上交错的银光、于千雪依赖的侧脸……美好得令人心颤，却又如同淬了剧毒！

林思媛温和疏离的笑容和最后那句“模范室友”的回响，如同跗骨之蛆，在寂静里发出冰冷的嘲笑声。

“姐妹手链”？她看到了！她一定看到了！

那个瞬间扫过她们手腕的、如同淬炼的冰针般的目光！还有她离开时那施施然的背影……

疑虑的毒刺在心中疯狂滋生、缠绕。

“模范室友”——这把被粉饰的、裹着糖衣的毒刃，是否已悄然出鞘？那看似巧合的“捡到”，背后是否编织着一张无形的、沾满了恶意粘丝的蛛网？

一股冰冷的战栗再次无声地攀上柳木栖的背脊！空调吹出的冷风此刻如同来自深渊地狱的呼吸！她握着笔的手指猛地一僵，笔尖在纸上戳出一个深深的黑点！几乎穿透了纸背！

“怎么了？”于千雪敏感地侧过头，琥珀色的瞳孔里映着柳木栖瞬间绷紧的侧脸和那戳破纸张的笔尖，带着一丝困惑和刚刚舒缓下去又涌上来的担忧。“是不是题很难？”

柳木栖猛地回过神。

那紧贴着胳膊外侧传来的温热触感，像一道坚实的堤坝，瞬间将她从那冰冷的思维漩涡边缘拉了回来！

她深吸一口凉气，强行压下胸腔里那翻腾的惊涛和冰冷的疑惧。不能在现在！不能让那些黑暗玷污这片好不容易构筑起来的、纯净温暖的天地！至少在……在她面前……要稳住！

“……没什么。”她飞快地用手指抹去纸上的墨点，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微颤，随即又用力地平稳住，“继续。”

笔尖再次在纸上滑动，沙沙作响。

但那沉默下来的笔迹里，已然掺杂了深藏的不安和警惕，像墨水里调入了铁锈色的沉渣。

暖黄的灯光勾勒着两人安静伏案的轮廓。柳木栖的左手，那刚刚完成了“藏匿”动作的手，无意识地、带着一丝寻求安抚般的、轻轻垂落下来，放在了身侧柔软的坐垫上，覆盖在于千雪随意搁在身边垫子上的、温暖的手背上。

冰凉僵硬的手指触碰到那片温热柔软的肌肤，细微的温差和那柔软得不可思议的触感，像一道细微却带着巨大能量的暖流，瞬间贯穿了指尖残留的寒冷和惊悸！让柳木栖紧绷到微微颤抖的指尖下意识地放松下来，蜷入那温暖的掌心缝隙。

于千雪写字的手微微一顿，随即那温软的掌心极其自然地微微张开，毫不犹豫地接纳了那只冰凉又带着不易察觉轻颤的手，指尖缠绕，轻轻握拢。一个无声的、坚实的回应。

空气里空调的冷气仿佛被驱逐了一些，只剩下蓝雪花的淡香、书本的油墨味和彼此指尖传递的、不容置疑的温度与力量。

危险蛰伏在阴影里，狰狞初显。

但在此刻的光线里，在那指尖无声交扣的温度下，她们依旧是彼此最坚实的壁垒和堡垒。灯光将影子拉长，笔尖沙沙继续，只是那交叠的剪影在墙上投出更密不可分的形状。那紧握的手成了黑暗边缘唯一的锚点。风平浪静之下，裂痕悄然蔓生，然而掌心的温度仍在无声地抵抗着那渗骨的阴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