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二】
云家继承人的保命手段自然多不胜数,甩开疑似死而复生的瘸子,云澜立即捏碎了手中符咒,原地划出一道隐蔽阵法,给自己争取出喘息机会。
他倚靠着树根坐下,从芥子空间中抓出一把疗伤用的极品丹药,看也不看就往嘴中一塞,先处理流血不止的伤口,再尝试感受体内静止的灵力,和之前的结果一样,任由他如何想方设法调动,灵力都像被冰封冻结了般毫无反应。
三日内连续重伤三次,即使他修为已臻化境也抵挡不住。
他现在的情况非常糟糕,外伤流血不止,心口脖颈腹部各中一剑,经脉和丹田缠成一团,灵力一直在往外泄露。
假如能将他身体的情况可视化的呈现出来,大概就像一条因洪水泛滥而崩溃的大河,中间是被水截断的跨河大桥,所有人都拥堵在截断的桥面中间,乱到不知该从何理起,一点点药力流经下去只能勉强保他不死。
如果得不到及时的救治,他可能会因为任何一种原因死亡,失血过多,外伤感染,甚至是简单的高热。
还好捏碎了符咒,长姐和另一位奴仆应该会立马接收到与神魂相连的牵引信息,没死的话很快就能过来。
今日之事来的太多太杂,他脑中思绪纷乱。
先是姓谢的狗东西突然入魔,让阵法失控将他和同行者分散开,再是早就该死了的瘸子重新出现,疯狗一样追着他杀了一路,险些将他砍死。
云澜不认为这些全是机缘巧合,但凡有些底蕴的家族都会给奴仆的神魂打上印记,让他们起不得反抗与谋逆之心,哪怕修为再高深,一次为奴,就生生世世为奴,谢演身为奴生子,神魂印记压在他头上,除非他死,否则他就算自爆都不可能入魔。
只要动动脑子就能猜出来,除了舍府,秘境里没有哪处地方设置了能困住化神的高阶**阵法,也除了舍府这个怪异的地方,秘境之内没有任何地方能对他造成威胁。他被引入舍府绝对是有心人故意的。
但他想不明白,幕后黑手费尽心机将他困杀在舍府究竟意欲何为,开二道门的钥匙只此一个,已经被蛇妖盗取,如果对方想要钥匙,只需要针对蛇妖就行。
是怕他能活着去抢钥匙?
云澜心中冷笑,这钥匙既然是他云家人从殷华之手中撬出来,就合该归他云澜所有。
多年前,上古秘境现世在南境上空,倾泻而出的磅礴灵气滋润土地,受灵气贫瘠之苦的南境如逢甘霖,无数修士在梦中破镜。有人根据古籍预言,推测秘境下达琅嬛,上连天地初开,灵力充沛的上古世界。
天地灵气无有再生之术,并非取之不尽用之不竭,数千年以来,灵气日益稀薄,到如今已经少到微末,就是天地间所有的灵气都聚于一处,提供给一人修炼,没有再成仙的可能。
秘境的出现给予了所有人希望。
无数阵法师呕心沥血,共同推演,于三月前制造出了两把钥匙,用于打开两道门。
第一道门是琅嬛连接秘境的门,门开后琅嬛修士可自由出入秘境。
第二道门是秘境连接上古的门,打开门就可以去往上古世界,吸纳最原初精纯的灵气。
这本该是造福修真界,最为皆大欢喜的一件事。
那该死的逍遥仙忽然占星卜算,得出妖魔乱世的混账结论,竭力制止继续开门。两相抉择,一群人想出昏招,让所谓的清流剑仙殷华之带着钥匙进去开门。
哈,哈。
果然,不管他是信妖魔乱世,还是信灵气再造机缘,他都没有选择打开二道门。
审判台上,铁骨铮铮,被穿破仙骨还傲然挺立,口口声声阴阳轮回朝生暮落自有变数,辨称秘境内无妖魔,也无可以打开的二道门,其中磅礴灵力足够再续千年修真,不必要执着于所谓的成仙。
他不成仙,别人还要成仙。
他不是续了修真界的命,却是断的别人的成仙机缘。
对殷华之的审判持续了七天,他千防万防藏起来的钥匙被云家人取走,有关二道门的位置图也被搜魂制成密卷。
万事俱备只欠东风,二道门一开,天地间该降下一场恩泽雨露,从此灵气复苏,回到人人都有机缘成仙的上古时期。
殷华之不够聪明,但也算不上蠢。
云澜,云家人,以及其他拿到首开二道门入场券的天之骄子们,并不打算与外人共享这道门。
将妖魔赶尽杀绝,世人还会需要修仙者庇佑吗?免费提供衣食住行,世人还愿意去做世家奴仆吗?门是上层人开的,凭什么要把灵气分发出去,让所有阶层的人都享受得到呢?
云澜知道争夺钥匙的战斗必然出现,因而初入秘境就开始对其他四境的人痛下杀手,钥匙和密卷都在他手中,恰好再把所有人都杀了,二道门的归属权非叶落城云家不可。
他没想到自己的阴损稍逊一筹,能让人玩一出螳螂捕蝉黄雀在后。
还好,只要他还没死,一切还有机会。
伤重中的时间被无限拉长,云澜不知道自己躺了多久,哪怕是生来含着金汤匙的世家子弟,为了追求更强的实力,他经历过比这还要绝望的苦修,身体上的痛苦并非不可忍耐。他是云家这一代唯一一个受先祖承认,继承正统的后辈,哪怕是资质修为更甚于他的长姐都无法获取这样的殊荣,他绝对会带着云家走向更高的阶梯,莫说中州,就是其他四境都会在掌握之下。
烛火照亮一小块圆形区域,隐藏在灯后的人顺着指引赶来,舍府里的夜像墨一样漆黑,灯火犹如漂浮过来的鬼影。
见到来者的面容,云澜不疑有他,挥手收了隐蔽阵法。
此刻的他毫无旧日云家少爷的盛气凌人,身负重伤,神情萎靡,一件法衣浸透污血,狼狈不堪地瘫倒在地上。
他怨恨地骂道:“我们中计了,那病殃殃的瘸子居然没死成,他有意把我们引到舍府中……你怎么来的如此之慢,罢了,先修复我身上的经脉。”
沈蝉没有说话,也没有动,他把烛灯抬高了,让光能照到他寡淡无味的面容。
他总是这样沉默,像灯后的影子,像地上的石块,无声无息,存在着,又好像并不存在。云澜经常会忽视掉这个被踩在脚下的乏味奴仆,如果不是带来的人都死光了,他绝对不会想起还有一个善用医术的沈蝉。
不太美妙的底光能扩大一个人脸上的阴翳,沈蝉沉默的时间太久,久到云澜心底发凉,再次催促质问,“你在等什么,给我医治,听不懂吗?”
沈蝉叹气:“少爷为何不念出在下的名讳?”
因为根本就不记得他叫什么。
连名字都不记得了,又怎么控制奴印让他成为一条唯命是从的狗呢。
沈蝉不会再等一个明知结果的答案,他侧过身,为后面早就迫不及待的陈雾让开位置。
云澜睁大眼睛,不可置信,临死前才傲慢地意识到,他的奴仆全部背叛了他。
没了家族的光环,没了那一身吸着无数奴仆的血供养出来的修为,他云家少爷什么都不是,随便来一只妖物都能将他绞杀致死。
红色的液体从陈雾的眼鼻口中奔流而出,灌进云澜身上的破口破洞中,从大开的门户里钻进他的身体内部吞噬撕咬,小少爷连惨叫都发不出声,他的舌喉被液体卷走侵蚀,烂成一滩红泥。
奴仆的第一条守则,绝对不能伤害主人分毫,所以沈蝉点着灯,不远不近的站着,当做旁观者和局外人,围观这场本该期待已久的残忍屠杀。
其实他没打算在此地此刻,用此种方式诛杀云澜的。
这样死得太过轻易,没有像其他的奴仆那样在生前受尽屈辱和痛苦,只需要疼痛一小会儿就被终结,看得人索然无味,毫无波澜。
他筹谋多年,为得可不是让他轻易一死。本来想先杀了最碍事的云疏,再用傀儡丝将云澜逼得走投无路,生剖取丹,让他修为尽失,给他打上平生鄙夷歧视的奴印。
终究是计划赶不上变化,拖得时间长了,有人会着急生气,他可不想再挨上一巴掌了。
云澜身上的灵气因生命的终结而溃败崩盘,化作看不见的死亡讯号逃逸出去,沈蝉不会给它们报信的机会,挥起烛灯,光芒照亮处所有灵气无处遁形,飞落成一捧烟火,云家的几条老狗不会知道,被他们赋予重望的云澜会如此屈辱的死在此处。
化神修士的身体对陈雾来说算得上饕餮盛宴,丰裕的灵力充盈进他的身体,他亢奋得几乎冲破新壳子。
沈蝉并不出手阻止,怪物有怪物的分寸,只需要在陈雾吃红眼之前稍微提醒一下。
“血、肉、皮要留着做蜡烛和新壳,不能吃,金丹我另有用处,只有神魂和修为可以吃。”
“我知道的,沈兄,我知道的。”
尖叫的红色液体从云澜的眼眶中钻出来,凝实成一条丝线,向上蔓延,重新回到它的雪白壳子里,好像一条在水中飘动的细长触手。
在这个被吞没了灵魂,只剩下空壳的身体内,还有无数条同样的液体,翻滚着,摇晃出不平的波浪线,像是腐烂的尸体下生出了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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