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死人哥居然有名字。
虽然是你完全没听过的语言,发音有点像“梵罗”。
你被他带到一个类似于寝宫的地方,姑且这么形容吧,纱幔珠帘,宝石彩窗,华美不似你记忆中任何一种建筑风格,有种迷幻的奢侈与不切实际感,他把你放到寝宫的圆床上,将你垫在比云朵还要轻盈柔软的毛毯上面。
你不明所以,躺在床上一动也不敢动,有些恐惧地看着他接下来的动作。
他将你并拢在一起的双腿掰开,板正你乱扭的肩膀和交叠在一起的双臂,让你不得不抬起头和撑起上半身压过来的他互相对视。
你估算了一下两人的体型差距,这绝对是一个灾难,你会死在这里的。
同时你又暗自祈祷,毕竟他没有心跳,没有人类的血液循环,或许他根本就没有相关功能。
还好,他没有往那方面展开动作。
你被他强行换了个姿势,完全平躺在床上的,一个非常标准的,用来入睡的姿势。
他满意地收起上半身,趴坐在床边,那颗漂亮的脑袋和你的并挨着,而他一眨不眨地盯着你看。
在你疑心他的真实目的是什么时,他忽然伸出手,再次去抚摸你的脸颊。
他的动作很轻柔,像一位无法识物的盲人,想要通过手中触感记住面前之人的模样。他从外轮廓抚摸到眉骨,从眉骨摸到眼睛,摸到你还算挺翘的鼻头,摸到你的双唇,再摩挲着用食指勾起你的下巴。
事实上他的手很大,只需要张开就可以覆盖住你整个面部,可他就是乐意这样摸个没完。
你觉得你的脸都要被他摸油了。
这一次,没等你说话,他先主动开口。
“梵罗。”
有些奇怪的发声方式,听着像某种古老祭祀用语,音和音缠在一起。
你听不懂,也就没有理会他。
他却想要你跟着他一起读,抓着你的手放到他的喉结上,让你感受他是如何发声,缓慢地又说了一遍:“梵——罗——”
你模仿他的语调,不太标准地复读:“梵罗?”
其实非常不像,中文吐字清晰,粒粒分明,而他用的这套语言十分黏稠。
但这已经让他非常满足。他又笑,胸腔都在震动,他没有松开你,手下的喉结滚动,他说:“娜迦。”
第二遍就简单多了,你学着他的方式念:“娜迦。”
“娜迦。”他侧过头,语调轻快,声音缠绕在喉舌之间,不断重复,“娜迦,我的娜迦。”
谁是你的娜迦?
你心想,反正你不是。
这场学习新语言的游戏没有进行太长时间,在这个极其适宜睡觉的平躺姿势下,你很快就感到困倦,然后朦朦胧胧地睡着了。
你做了一个梦。
梦境混乱无序,你并不知道这段剧情因何而开始,又要走向何方,眼前充斥着大片大片的无规律的黑白灰,由线条组成的人物和景象错乱分布,好像堆叠在一起的老旧胶片。
由你扮演的人物行走在大地上,被其他人簇拥着推到高山的顶端,前往高大巍峨的神明庙宇,歌者在乐队的伴奏下吟唱赞美诗,你踩过鲜花与瓜果铺就的地毯,在芬芳与甜蜜的河流中,奔向前方面容模糊的人。
在你意识到自己正在做梦时,单薄又美好的场景迅速凋零,色彩从土地之下生长出来,那是火红色的、烘烤得你双眼发昏的岩浆。
你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顷刻间地动山摇,天翻地覆,华丽的高山宫殿分崩离析,高山裂开巨大的缝隙,地火在下方翻滚。
先前举行庆典的人群早已消失得无影无踪,你看着岩浆流入山下的森林,听着无数生灵发出的悲恸哀鸣。滚滚浓烟笼罩高山,仿若人间炼狱。
你几乎站立不住,而地动还在继续,你不得不托着繁琐累赘的裙摆在碎石上奔跑,去寻找安全区域。
这是梦,但你却仿佛真实地感受到了皮肉被割开的痛楚,你走过的地方留下淋漓的鲜血,像午夜十二点后的仙度瑞拉,私自上岸的人鱼公主。
你不停奔跑,即使你也不知道你为什么要奔跑,你在心底劝告自己一定不能停下来。
为什么。
在堪堪抵达一处悬崖边缘时,你知道原因了。
“娜迦。”
梵罗站在悬崖的对面,他穿着一件由金、白、红三色组成的华丽服饰,有点像古罗马风格的托加袍,从肩膀处绕过去,层层叠叠垂坠在身前。
在你看到他的瞬间,世界安静了下来。
天光乍现,浓烟消散,剧烈的地动停止,你好像听到了生命破壳而出的欢喜鸣叫,以及春暖花开时空气中浮动的细香。
他张开怀抱,欣喜地呼唤你的名字,“娜迦,过来。”
最后两个字不是中文发音,是和“娜迦”、“梵罗”拥有同样腔调的语言,梵罗还没教到这一部分,但你就是听懂了。
你的身体先一步行动,纵身一跃,像鸟儿那样张开双臂,明明是数米宽的悬崖,此刻却不再是两人之间的距离,你稳稳落入他的怀中。
梵罗的怀抱拥有了温度,炙热得像一团火球。
你听到他的呢喃,“终于接住你了。”
.
【四】
没有白天,也没有黑夜,外面是一成不变的星空。
也没有计时工具,你不知道过去了多久。
你从梦中苏醒,出了一身的汗,脸上、脖颈上,还有手臂和胸前,全都黏糊一团,裹着还没消散的透明液体。
梵罗不在寝宫里,你赤着脚从床上下来,地上铺着厚厚的地毯,你看不出来这是由什么材质编织出来的,有点像羊毛和棉丝,脚落到上面,感受不到玉石板砖的冰凉。
当然也不会踩出脚步声。
你如幽魂一般在巨大的寝宫中四处走动,忽然想起,在你睡觉之前,地上好像没有铺上毯子。
这里没有除了你和梵罗之外的第二个人在居住,你如此意识到,在你穿过雪白的拱形大门,走到后方的花园时。
不分季节的鲜花从任何一条细小夹缝中生长出来,像是许久无人打理过,从花坛、台阶,以及小路石砖的缝隙之下,围绕中间水气氤氲的水池,肆无忌惮地、鲜艳美丽地盛开。
但即使如此,这里也是干净的,没有一粒尘土。
就像搭建出来的摄影棚,用来参观的样板间。
你走过去,以免踩到路上开满的花朵,每一步都小心谨慎,你拨开厚重的白色裙摆,蹲在水池旁边,用手感受了一下水流。
热气腾腾,温暖舒适。
建立在寝宫后方,你猜测它可能是用来泡澡的温泉水池。
梵罗不在这里,你已经四处看过了,这是个好的机会,你用手舀起一捧清水,给自己洗了一下脸,又打湿胳膊和脖颈,擦了擦上面的细汗。
你可不敢轻易下水洗澡,首先你没有换洗的衣物,其次在这种陌生的,四处漏风的地方轻易赤身**,对自身安全很没保证。
你离开了花园,往同一个方向继续前行。
你不是没有产生过疑惑,梦里的你似乎与梵罗非常亲密,而那些混乱的场景也让你有似有似无的熟悉感,好像是你曾经历过的。
但你只是一个普通人。你清晰地记得自己的前二十年的生活,每个人的面孔都在你的记忆中栩栩如生,不可能有假。
你推测可能是梵罗这个非人类往你脑子里注入了什么不属于你的记忆。
你走了很长一段路,但不觉得疲惫,时间的意义在此处淡化,好像也没过去很久。
花园后方是一条新的长廊,没有窗户,左右两边一列排开的小门对应着不同的房间,彩绘壁画从某个方向延伸过来,之前没来得及看全的故事从另一个角度重新上演。
画风精美绝伦,犹如一场视觉盛宴,即使你不是特别感兴趣,也忍不住多留意观看。
这回讲述的是一位伟大的君主征服大陆的故事,他手持一把所向披靡的宝剑,大军踏破无数城池,英勇善战的名声传遍每一个角落。
厉害。
你感叹,然后推开旁边的一扇小门。
你为什么要推开,你也不知道,也许是好奇心作祟,也许是想观察这座宫殿的各个房间构造。反正又没有其他人在,你理所当然地想。
黄金堆成小山,四面墙壁由珠宝砌成,地上堆放的宝箱打开着,里面是各种珍珠玛瑙玉石翡翠,你不可置信地揉了揉眼睛。
就这样随便地把金子放在房间里,连个锁都不上?
你走进去,随便拿起一块金子掂量一下,又放在嘴里咬一口,好像是真的。
道德和贪欲打架,最终你一块都没有拿,不是因为你有良知,而是你身上没有能装东西的衣兜,沉甸甸的金子攥手心里会不方便你跑路。
你走出这个房间,下一个房间和它区别不大,只是珍珠的品类更多一些,你看不出好坏,但对梵罗的身份有了更深的推断,他可能是什么不老不死的非人类暴君,收集了非常多钱财。
走出长廊,就是你被抱着走过的,有窗户的走廊。
你大概认清了路,再往另一个方向就是你醒来时所在的宫殿了。
其实你当时就该发现不对的,棺材并非常规的木棺,模样与触感都更像玉石,最重要的是下方还延伸出一圈红色花纹,看着像什么古老的灵言咒术。
但你现在无暇思考这些,欢快又端重的音乐声从宫殿的方向传来,你将脑袋伸出窗外,可以听到远方细细的说话的声音,由于距离很远,你听不太清他们都在说些什么。
人都是从哪儿出来的?你没想明白,那些声音流出高山之外,一排白鸟飞过云层,围绕宫殿鸣叫,清澈响亮,回音不断,好像在举行什么庆典。
寂寥百年的宫殿在主人苏醒后也复活了。
你没有犹豫,后退两步,提起裙摆,选择往宫殿相反的方向走去。
白纱缦布和你的白色长裙交错,你在阳光下快步行走。
走廊尽头又是一个拐角,你毫无警惕之心,大摇大摆地走过去,然后就被埋伏在这里的人制住了。
那人反扭住你的胳膊,把你按在墙壁上,他的同伙将匕首抵上你的脖颈,声音隐带威胁之意,“你也是小偷?”
不是你常用的语言,也不是梵罗使用的语言,你好像觉醒了什么语言天赋,没有任何障碍,非常轻易地听懂了。
但是,什么叫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