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皇宫门口停下,传旨的内侍接了苏暖下车,早有软轿准备好,笑道:“苏小姐,宫内马车不能随意行驶,请上软轿。”
“有劳公公了。”苏暖并不是第一次进宫,只是当年还小,所有人都以为她不记得了。
穿过长长的宫道,绕过御花园,又过了不知几重长廊,终于来到一处开阔之地,前方,坤宁宫巍峨耸立眼前,早有内侍远远望见来人,进去通报。所以苏暖并未做停留,便有一位嬷嬷和两位宫女出来笑着将她迎了进去。
坤宁宫是皇后的住处,婉妃如何会在这里见她?苏暖心下有异,却也来不及多想,随着来人进了殿中。
十来年不见,皇后除了眼角多了两道皱纹,倒也变化不大,她本就不是极美的女子,只是身上那份雍容端庄的气质是迄今为止苏暖见过最浓厚的。婉妃坐在下首,虽然在与皇后闲话,眼神却时不时往门口飘去,见了苏暖更是一阵激动,差点就起身去拉住她了,被身旁的嬷嬷按住了肩膀。
苏暖上前,一一见礼,皇后笑着赐了座。
皇后统领后宫多年,最熟悉的便是各种女子,初见苏暖,见她落落大方,倒也不比京中小姐差。最重要的是,平妻之事早已传开,对于一个家族来说,能与郡主做平妻,莫不是极大的荣耀,可对于女子来说,却是屈辱。可是苏暖身上并没有任何不甘或是埋怨的气息,整个人平和得似乎与世无争。
皇后不慌不忙地喝了盏茶,她不开口,婉妃和苏暖自是也不敢开口,婉妃悄悄地将手边的一盘桂花糕递给苏暖,她记得苏暖儿时是最爱吃这些小点心的。
苏暖回以一个浅浅的笑意,并不敢食用。论起亲疏来,婉妃与她并无多大的血缘关系,但是对于苏暖三兄妹来说,她就像母亲一样,在冯夫人离开的这些许年中,无时无刻不记挂着她们。
皇后放下茶杯,问了些苏暖南方的事,苏暖按着之前和苏昭商量好的措辞,避重就轻地谈及了一些,并无什么大事。
“阿暖如今还用着药吗?”听闻苏暖在南方药石不断,婉妃颇为担心。
“前些年兄长寻了一个民间大夫,颇有些法子,将他的药吃了一年多,已好了大半,如今虽没根治,却也无碍。”当年许氏的那一碗银耳汤,虽然没要了她的命,却也留下了病根,身子较常人要弱了许多。
婉妃虽然在心中暗骂许氏,但未表露出来,只是爱怜地拉着苏暖略显冰凉的手,眼中泪水涟涟,“好孩子,委屈你了。”
“兄长虽为男子,却也体贴周到,故而这些年倒也未受委屈,娘娘不必忧心。”苏暖一向视婉妃为母,在南方那些年,也时常收到她的信,那些年虽然没有长辈教导,却也自由,比起呆在京中,倒是更喜欢南方。只是这些都没法与婉妃明说,只好好言劝慰。
“如何能不委屈?想你和那何家的嫡孙是自幼定下......”皇后突然开口,说到何家忽地住口,见婉妃直接落泪了,苏暖脸上却无异色,便继续道,“太后自幼便疼惜芝兰郡主,一直为其婚事困扰,好不容易有一个看上眼的,焉能不成全她?此事事发突然,本宫得知消息时也大吃了一惊。”
随后又向苏暖说了当日的情形,原来在中秋节那日,芝兰郡主在街上被一灯谜所困,正好何漾路过,便解了,谜底正是姻缘二字。芝兰郡主见何漾长相俊美,又惊才艳艳,便动了心,待查明他便是京中有名的才子何漾,中书令何辙的嫡孙时,更是开心不已,央求安平侯夫人帮她促成这门亲事。安平侯是燕王李笙的人,李笙一心拉拢何家,如今得了这样一个机会自然不会放过。商议后,便让燕王妃高氏去何家,探了探何家的口风。
苏暖低头沉默,并不接话,手指无意识地把玩着衣袖。她知道,何家当初定下这门婚事,是因为何辙与冯夫人之父冯知行交好,老爷子亲自做的主,后辈不得不应,如今何辙已经故去多年。何夫人陈氏亦是出生世家贵族,见苏暖常年跟着苏昭流落南方,无长辈教导,苏家掌家之权又落入许氏手中,且不说嫁妆问题,就是为人处事方面恐怕也难以担任世家之长媳。虽有不满,但不好说什么,如今燕王妃一提安平侯郡主,怎能不心动?
所以,与何吉瑞商量的时候便一再提苏暖的身子不好,多年来也没有个长辈在身边,难以为长媳。安平侯郡主虽然年纪稍大,已经二十岁,但也只比何漾大一岁,自幼跟在太后身边,那掌家之事自是不用说的。更何况,若是娶了郡主,对于何漾的仕途来说,也是一大助力。
何吉瑞是孝子,不愿违背父亲的意思,但陈氏又说得句句在理,再加上何家自从何辙死后,已经大不如从前,若能得安平侯相助,也就相当于有了燕王相助,有朝一日燕王登基,那么何家就有从龙之功,何家崛起,指日可待。更何况是做平妻,对于母不在,父不疼的苏暖来说,也是莫大的荣光。于是夫妻俩联手做了何漾的工作,何漾虽不喜,却也不得不答应。
苏暖正想着,忽然感觉一道炙热的视线扫来,顿时如芒在背,抬头,只见婉妃拿着手帕拭泪,皇后低头拨弄着茶盖,殿内的宫女内侍也都低着头,并无人在看她。
“此事本宫与祁王听闻后也是为姑娘感到委屈,但是太后懿旨已下,却也无可奈何。”皇后呷了一口刚换上的热茶,端庄贤惠,“不过祁王不忍姑娘受委屈,故而托本宫问一句,姑娘有何打算?若是拒婚,只要苏大人一道折子递上,祁王定是全力相助的!”
苏暖缓了缓心神,略一思索皇后的话,便明白这一切原来是为了拉拢苏昭。自从苏昭那日去安王府后接了子归后,就几乎没有在家用过饭。但是他们回来不过是为了争一口气,于党争无意,不管是哪一位皇子即位,对他们来说都没什么太大的区别,故而苏昭从未正面回应过任何人。
若仅仅是一名状元郎,倒也不会引得几位王爷如此相争,只是苏昭这状元郎来得蹊跷。因为许氏的刻意,京中谁人不知苏昭在南方胡作非为,不曾留心于学问。所以一开始不少人怀疑他中举是暗箱操作,甚至有一群士子已经写好了状书,准备到京兆引告状。
苏昭也料想到这一状况,故而中举后日日参加各种聚会,并不掩饰自己的才华,后来的殿试亦全力相赴,得到皇上和满庭朝臣的称赞。随后又与周老先生做了一出戏,在谢师宴上一展风华,周老先生喜而收徒。自此,再无人怀疑苏昭的才华。
苏暖看了一眼一脸担心的婉妃,起身行了一礼,道:“长兄如父,长姐如母,此事苏暖全听兄长与姐姐的。”
苏昭惯会打太极,他若不想说的事,任谁也问不出,故而祁王才会想到让皇后从苏暖这里下手。
至于苏晓,七年前随夫调任沧州后,一直未归,前段时间吏部尚书王尚上了折子,说次子王谏在沧州屡立奇功,深受当地百姓爱戴,但是其母思念成疾,请求圣上恩典,召他回京。
王尚是燕王李笙的人,此事便是燕王向苏昭示好的第二步,所以,这一提议很快得到了燕王一党的同意,皇上第二日便派了传旨太监前往沧州,将王谏调回京中,进工部任职。
工部掌握在祁王手中,燕王此举不仅没得到苏昭的回应,还送给了祁王一个王谏。王尚更是气得好几个日夜都没睡着,一想到父子二人侍二主就头疼。再加上王谏与他一向不合,当年许氏下毒之事,他为替燕王拉拢许松,阻止了苏世杰休妻,让他们父子的关系更加僵化,随后不久,王谏便自请离京,七年未归。
皇后听了她这话,也不怒,只是沉默地喝茶,不再言语,祁王提醒过她,苏昭不是好对付的,苏暖必得了嘱咐,无论有无结果,都不可逼之太甚。而且因为平妻一事,燕王已经得罪了苏昭,他们不用着急。婉妃见皇后神情恹恹,起身说时辰已晚,不打扰皇后休息,就带着苏暖退下了。
皇后淡淡一笑,应了,另嘱咐苏暖无事常进宫。苏暖也客气地应了,随着婉妃前往青萝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