只在宿敌面前装乖[西幻] 第6章 Chapter6 伪装

佛格说的是火族语言。

埃恩克慢悠悠合上书，没有直接回应他的话。

房间一片沉寂，烛光将两人的身影打在墙上。佛格吸了一口气，表情不可置信，“殿下，您总不会是认真的吧？”

毫无疑问，他指的是在西娅祭台前对霍索修斯的告白。

埃恩克点了点头。

佛格神色复杂，他跟随奥伦殿下五十年，到现在都摸不清他的心思。佛格嘴唇翕动，半晌才开口，“您想要报复冰族王子，可以有千万种办法……”

埃恩克耸了耸肩，同样用火族的语言回答：“没有比征服宿敌更有意思的事了，不是吗。”

他伸出手拿了一颗盘中的青果，酸涩的汁水在口中蔓延，补充说：“你知道，在艾思城的日子太无趣了。”

“可是您的身份……”佛格似乎还有话说。

埃恩克轻蔑一哂，“怕什么，火族王子不可能掌握冰族幻术，单凭这一点，任何人都不会怀疑我的身份。”

纯净的火族血统无法掌握异族幻术，是大陆亘古不变的真理。

过去那个在黑暗阁楼长大的奥伦王子，如今化名埃恩克进入幻术师学院。死去的王子疑云重重，但无论怎么样都不会和眼前这个普通学生联系起来。

——尽管两个人在性格上都有些疯癫古怪。

“殿下只是为了寻开心吗？”佛格用极尽谦卑的语气建议，“属下的意思是，或许我们可以借机探听消息，甚至……”

既有追求王子这一由头，他们打探王室消息时，旁人的猜忌便会减少一半。

“你不用来提醒我，谈情之余是该为火族做些什么。”埃恩克咬了一口手中的青果，他喜欢汁水停留在舌尖的滋味，“我们对圣铭维斯北方的城池了解太少，接近他以后，我会想办法拿到布防图。”

他的语气轻飘飘的，像一片漂浮的薄云。埃恩克的许诺和命令都是这个口气，教人分辨不出真假。

佛格早已习惯，以他对奥伦的了解，他们的王子一百句承诺里只有一句会兑现。

埃恩克随手扔掉吃完的果核，问：“你觉得霍索修斯那样的人，会喜欢什么样的伴侣？”

佛格哪里知道答案，他到现在都认为二人毫无可能。

他思忖片刻，答道：“霍索修斯是养尊处优的冰族王子，他需要的伴侣必须是绝对忠诚的人。外界称赞他为宽容善良的圣子，想必吸引他的也会是品行端正的男人。倘若性格再温柔一些，大概会更合他心意。”

“和我想的差不多。”埃恩克微微颔首，“忠诚，善良，温柔……”他细细品味这三个词语，尾字的发音越来越轻。

面前的火炉中炭火充足，发出噼里啪啦的声音。

玄铁面具映射闪烁的烛光，埃恩克饶有趣味地勾勾唇角，“那从今天开始，我就是这样的人了。”

早已见过大风大浪的佛格还是嘴角一抽，“……啊？”

＊

长夜寂寂，房间的木窗敞开，外面莹白的雪仿佛在发光。

埃恩克倚靠在床边看书，这是一本笔调忧伤的爱情小说。

永恒年轻的远古精灵与人类少年一见钟情，两人立下忠贞的誓言。他们深爱着彼此，但种族的差异不可泯灭。故事的最后，白发苍苍的人类死在了精灵怀中。

埃恩克喜欢看各种各样的故事，却从不对这些故事付诸感情。他像看客一样游走在纸页中，观赏人物的悲伤与绝望，有时还嘲弄主人翁的愚蠢。

埃恩克合上书，脑海中浮现了另一张脸，冰原铃兰的芳香萦绕，西娅祭台前的雪再次飘落到他的睫羽上。

忠诚，善良，温柔。

埃恩克打了一个哈欠，表情懒洋洋的。

他从裂谷来到艾思城不足一年，颠簸的日子让他几乎忘了圣铭维斯大陆还有这么一个有趣的人物。

裂谷隐秘在黑土之下，环境极为严酷，常年笼罩在昏暗之中，谷底超过半数区域终年难以获得阳光照射。

淤积的泥沼咕嘟冒着气泡，蚊虫如黑云般盘旋在泥潭上方。洪水季节，浑浊的激流会裹挟枯枝败叶与野兽的尸体冲来。残余的火族旧部就是在这样的场地生活。

奥伦实在受不了那种地方。他现在是唯一的王子，儿时被囚禁在阁楼里，如今还要过这种落魄日子，真是倒霉透顶。

一年半以前，他再次向大臣们提出了离开的要求。

无论多少人反对，他都不会继续留在裂谷。奥伦只是通知罢了，然后命令他们为自己寻一个平常的身份证明。

老臣们面色骤变，有人颤巍巍跪下，几乎老泪纵横，“奥伦殿下！裂谷是我们最后的庇护之所。外界动荡不安，您贸然离去，岂非自投罗网？”

“殿下，请您再做思量。”

“殿下，您最忠诚的臣子愿为您分担忧愁。”其中一人毕恭毕敬地拿起石桌旁的一摞书籍呈上，“无论大陆何处的书籍，下臣皆会为您寻觅。恳请殿下安心留在裂谷！”

奥伦抬脚踩死了一只爬过的八足虫，语调轻慢，“安排一下，我要去艾思城。”

艾思城？！！

去普通地方也就罢了，他们的王子要去冰族国城？

一位大臣嗫嚅道：“王子殿下，您不要开这种玩笑了！您去艾思城做什么，这不是往冰水里蹬么？”

另一人倒吸一口凉气，询问道：“奥伦殿下，您打算带多少护卫？”

奥伦说：“我一个人。”

谷内鸦雀无声。

老臣们知道“疯王子”怪僻乖张，向来不敢与他作对。

大王子、二王子哪一位不比他值得追随？可偏偏活下来的是奥伦。

角落里，始终沉默的沃尔顿伯爵发出一声长叹，“……既然如此，奥伦殿下，请允许老臣的两个孩子陪伴着您。”

这位老贵族在残部中威望极高，一家人无比忠诚。

奥伦对伯爵的两个儿子印象不错，他轻轻颔首，“好。”

沃尔顿领着一众大臣行礼：“父神将庇护您，我敬爱的殿下。”

埃恩克的“大哥”佛格为人老成稳重，曾经是沃尔顿家的护卫，莱特城破后成为伯爵的养子。

“二哥”米达是沃尔顿伯爵的亲生儿子，性子更为张扬，平时喜欢跟着奥伦练习幻术。

两人对王子殿下皆是言听计从。

家庭成功组建后，埃恩克就是一名普通的黑发种。

头发和眸色从鲜红变成深黑。旧部在国城中埋藏着奸细，身份证明迅速托人解决。他的年纪往上提了两百多岁，尖锐的五官和出挑的身高成功淡化了年龄差距。

佛格进入冰甲卫。米达暂时没有正经工作，一会儿主持祭典，一会儿借口做生意回裂谷。

埃恩克顺理成章地进入玛蒂幻术师学院。早在逃亡的路上，奥伦就发觉自己可以使用冰族幻术。

最纯净的火族血统即便把血管抽干，里面也没有一丁点冰族的血液。这样的他，却可以拥有冰之幻术。

史无前例。

这就是最纯粹的天赋。

埃恩克在裂谷看书，来到艾思城还是在看书。

他的学习速度惊人，几年里就熟练掌握冰族语言，接着他发现了一件有趣的事：原来同一个故事，语言转换以后就是另一番韵味。

他喜欢去学院的图书馆借书，将曾经读过的故事又看了一遍。还有一些书籍没听说过的，打算一本一本借过来。

不过，眼下有一件比读书更为有趣的事情。

窗外的雪停了，月光如水洒落在地板上，远处几户人家的灯火还亮着。

埃恩克一天一半的时间花费在睡眠上，另一半用来看书。简单洗漱之后，他脱下制服准备入睡。

他睡觉时也不会摘下面具，这块玄铁如同皮肤一般紧密贴合着他的脸庞。

……

翌日，晨雾笼罩国城，为大地覆盖一层薄纱。

玛利亚剧团召集了选中的演员。没有阿兰尼那个聒噪的家伙，埃恩克一个人坐在喷泉边看书。

其他人三五成群，叽叽喳喳说着一些什么。

“什么？森林之神换成谁了？”

“听说头骨都碎成了渣……”

“在不久前，选拔群演过后的那个晚上。”

“不会吧，亚当斯少爷身强体壮，幻术又是数一数二的好，普通人怎么可能……”

“亚当斯少爷一向脾气暴躁，也许是遇到什么难缠的人了吧。唉，凶手什么证据都没留下。”

“是呀，学院里面也经常有人和他闹矛盾。我就听说……”

“……”

“……”

谈论的人不时将目光瞄在埃恩克身上，但压根不敢对他说一句话。埃恩克突然翻动书页时，他们像受惊的麻雀集体瑟缩了一下。

确实是他做的。

埃恩克的记忆力超群，翻阅无数本故事书却过目不忘，所以他不费吹灰之力地记住了亚当斯的脸。

与男人发生冲突的当天夜晚，他尾随寻找男伴的亚当斯来到小巷，用利刃贯穿了他的喉咙，然后一脚碾碎了他的头骨。

尸体姿态扭曲，下颌脱臼下垂，露出肮脏的粘液与牙齿。鲜血和内脏四溅，灰白的脑浆从裂缝中溢出。脸部被踩得稀烂，光凭长相已经认不出他的身份。

结束以后，埃恩克非常不耐烦地清理掉了尸体上的脚印，为此还换了一双新靴子。

……

群演的戏份在简单的介绍中结束。

埃恩克合上了看完的故事书，心情十分愉快：又要见面了，霍索修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