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书老人的故事,如同一块投入本就波澜暗生的湖面的石子,在众人心中漾开了层层涟漪。玉莲姑娘的悲剧,与窗外这连绵不绝、仿佛带着无尽悲伤的暴雨交织在一起,给这片原本诗意盎然的江南水乡,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阴翳与诡谲。
茶肆内的村民们依旧在低声议论着故事与天气,愁容并未因故事的结束而消散,反而因那传说与现实的隐隐呼应而更添几分不安。
“难道……真是玉莲姑娘的冤魂不散,引来了这大雨?” 一个年轻的渔民抱着胳膊,望着窗外瓢泼大雨,喃喃自语,脸上带着敬畏与恐惧。
“别瞎说!”旁边年长的渔夫呵斥道,但眼神却也游移不定,“都多少年的事了……不过,这雨下得,确实邪门……”
欧阳诺依旧为玉莲的遭遇愤愤不平,握着拳头:“若是冤魂,也该去找那些逼死她的人报仇!为何要牵连整个水乡?”
南鸢轻轻摇头,声音柔和却带着看透世情的淡然:“诺诺,执念深重之魂,往往困于自身伤痛,其怨气弥散,无差别地影响着周遭,并非皆有明晰神智去分辨仇敌。”
萧云清端坐不语,清冷的目光扫过茶肆内忧心忡忡的村民,又落回窗外那一片水汽迷蒙的世界。她并不全然相信冤魂作祟之说,但这份因极致悲剧而凝聚不散的“势”,若与天地灵气结合,确实可能产生意想不到的异变。
就在这时,茶肆的门被猛地推开,一个披着蓑衣、浑身湿透的精壮汉子急匆匆跑了进来,带进一股湿冷的风雨之气。他顾不得擦拭脸上的雨水,对着里正和众人大声嚷道:
“里正!不好了!我刚才在莲湖东面那片老水域撒网,看到……看到水底下有个巨大的黑影一闪而过!速度极快!绝不是鱼!那家伙,怕是有小船那么大!把我好几张网都撕破了!”
此言一出,茶肆内顿时一片哗然!
“黑影?巨大的黑影?”
“我就说嘛!这雨下得不正常,水里肯定有东西!”
“难道是……蛟龙?还是什么水怪?”
“玉莲姑娘……是她化成了水怪回来报仇了吗?”
恐慌的情绪如同瘟疫般在人群中蔓延开来。先前还只是担忧水患,如今却真真切切地感受到了来自水下的、未知的威胁。
萧云清与温不言对视一眼,神色俱是凝重。石小石跃跃欲试,颜瞳则下意识地往人少的地方缩了缩。
欧阳诺立刻看向南鸢,却见南鸢已然起身,步履从容地走向茶肆门口。她站在屋檐下,无视了飞溅的雨水,微微仰起头,望向那铅灰色、低垂欲坠的天空。她的目光仿佛能穿透厚重的云层,窥见其后天地灵气的流转。
观察片刻,她又伸出纤纤玉指,从被雨水浸湿、略显泥泞的门槛边缘,捻起一小撮湿黏的泥土。她并未嫌弃,而是将泥土凑近鼻尖,轻轻嗅了嗅,秀眉微蹙,似乎在分辨着其中极其细微的气息。
所有人都屏息看着她,不知这位气质温婉、看似柔弱的姑娘意欲何为。
片刻后,南鸢放下泥土,用一方素帕细细擦拭指尖,然后转身,面向众人,也包括她的五位同伴。她的神色依旧平静,但眼神中却带着一种洞察一切的睿智光芒,声音清晰而肯定,瞬间压过了堂内的嘈杂:
“此雨,非是天灾。”
一语既出,四座皆惊。
不等众人发问,南鸢便继续解释道,她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令人信服的力量:“我观此地天象,云层虽厚,却非自然凝聚,其形紊乱,气机纠缠,隐有外力引导之象。再察水势,汹涌却失其‘活’性,奔腾而无‘灵’韵,更像是被某种力量强行搅动、抽取了水之精魄。”
她顿了顿,目光扫过地上那点泥土:“而这泥土,腥气过重,且夹杂着一丝极淡、却绝非水生之物应有的……阴寒邪气。综合看来——”
南鸢的目光变得锐利起来,如同出鞘的寒刃,与她温婉的外表形成鲜明对比:“此地水灵之力已严重失衡,并非单纯气候异常。定有妖物藏匿于水域深处,借此地特殊的水脉与……或许存在的浓重怨念为掩护,兴风作浪,汲取水灵与生灵之气,以助其修行或达成某种目的!那村民所见黑影,恐怕便是此獠!”
她的分析,结合了天象、地理、物证,条理清晰,逻辑严密,将玄之又玄的异象归结于具体而可怕的妖物作祟。其博学、敏锐与精准的判断力,不仅让茶肆内的村民和里正听得目瞪口呆,心生敬畏,就连萧云清、温不言等人,眼中也忍不住流露出惊叹与信服。
此女,绝非寻常散修!她的见识与能力,远超众人想象。
“原来如此!”里正恍然大悟,随即又是深深的忧虑,“仙师明鉴!那……那该如何是好?还请仙师救救我们水乡啊!”
萧云清此时也站起身,对里正微微颔首:“既然查明缘由,自当尽力除此祸患,还水乡安宁。” 她目光扫过自己的同伴,开始分配任务,声音清越而沉稳:
“温师兄,石师弟,你二人负责协助里正,组织青壮村民,加固堤防,疏散低洼处村民,并准备一些应对水患的符箓、绳索等物,以防不测。”
温不言沉稳应道:“是。” 石小石也用力点头:“放心吧萧师姐,包在我们身上!”
“颜瞳师妹,”萧云清看向角落里的颜瞳,“你感知敏锐,尤其对于情绪与能量波动。烦请你留意整个水乡,尤其是水域范围内的异常情绪或能量聚集点,若有发现,立刻告知。”
颜瞳怯生生地抬起头,对上萧云清信任的目光,白瞳中闪过一丝坚定,用力点了点头,细声道:“……我,我会尽力。”
最后,萧云清的目光落在欧阳诺和南鸢身上。
不等萧云清开口,欧阳诺已经迫不及待地跳了出来,一把拉住南鸢的手,朗声道:“云清!我和南鸢姐姐一组!负责找出那妖物的具体藏身之所,把它揪出来!” 她语气铿锵,充满了自信与对南鸢能力的绝对信任,仿佛有南鸢在,任何妖物都不足为惧。
南鸢被她拉着手,并未挣脱,只是对萧云清微微颔首,柔声道:“我略通阵法与追踪之术,或可助欧阳姑娘一臂之力,找出那妖物巢穴。”
萧云清看着欧阳诺那副“舍我其谁”的架势,又看了看神色平静、智珠在握的南鸢,心中虽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疑虑(南鸢展现的能力越发超出预期),但眼下确是最佳分工。她点了点头,叮嘱道:“如此甚好。欧阳师妹,你与南鸢姑娘一组,务必小心。那妖物能引动如此规模的天象,绝非易与之辈,找到巢穴即可,切勿贸然动手,等我们汇合再从长计议。”
“知道啦!我们会小心的!”欧阳诺满口答应,拉着南鸢的手却丝毫没有松开的意思,脸上洋溢着能与南鸢单独行动的兴奋。
任务分配已定,众人不再耽搁。
温不言和石小石立刻随着里正去安排防汛事宜。颜瞳也走到茶肆窗边,闭上双眼,努力将自身的灵觉扩散出去,感知着这片被暴雨笼罩的水乡。
而欧阳诺则与南鸢一起,披上村民提供的蓑衣斗笠,再次踏入了茫茫雨幕之中。
雨水冰冷,敲打在斗笠上噼啪作响。街道上已积水成洼,浑浊的雨水肆意流淌。欧阳诺紧紧挨着南鸢,一手拉着她,另一手警惕地按在腰间的烈焰鞭上。尽管环境恶劣,但她的心情却因为身侧之人而莫名地安定,甚至带着一丝隐秘的欢喜。
“南鸢姐姐,我们现在去哪里找那妖物?”欧阳诺大声问道,声音在雨声中显得有些模糊。
南鸢目光沉静地扫过四周,雨水顺着她白皙的脸颊滑落,更添几分清丽脱俗。她指间那枚魔纹棋子再次无声转动,无形的魅影丝如同她的触角,悄然探入周围的水域与雨幕之中,捕捉着那丝异常的能量源头。
“去水灵之气最紊乱,也是怨念最为凝聚之地。”南鸢的声音透过雨幕传来,带着一种奇异的穿透力,“若我推测不错,结合那说书人的故事与村民所见黑影的方向……莲湖东面,那片传说中玉莲沉身的深水区,可能性最大。”
她的判断,再次与线索完美契合。
欧阳诺看着她雨中坚定的侧影,感受着她手中传来的微凉温度,心中充满了难以言喻的钦佩与依赖。南鸢姐姐不仅温柔善良,还如此聪慧强大,仿佛世间没有什么能难倒她。
两人深一脚浅一脚地向着莲湖东面行去。越往东走,地势越低,积水越深,周围的莲田也显得更加古老、茂密,甚至有些阴森。暴雨如注,能见度极低,四周只有哗啦啦的雨声和水流涌动的声音。
南鸢不时停下脚步,蹲下身,探查水面的涟漪,或是感受风中带来的气息。她的神情专注而冷静,仿佛一位最高明的猎手,在追踪着猎物的蛛丝马迹。
欧阳诺则忠实地守护在她身旁,如同最警惕的护卫,将所有可能的风险都挡在外面。她看着南鸢在雨中忙碌的身影,心中那股炽热的情感愈发汹涌。
不知过了多久,当她们来到一片看起来格外幽深、水面呈现暗黑色、连荷叶都稀疏了许多的水域时,南鸢猛地停下了脚步。
“就是这里了。”她抬起头,望向那片仿佛能吞噬一切光线的深水区,眼神锐利如刀。
“这里的……水灵之气,混乱而暴虐,而且……有很重的腥气和……死气。”南鸢低声说道,语气凝重,“那妖物,定然藏身于此湖底深处。而且,它似乎……正处于某种关键时期,气息很不稳定。”
欧阳诺闻言,精神一振,烈焰鞭已然握在手中,鞭梢隐隐有火光流转:“终于找到了!南鸢姐姐,我们现在怎么办?”
南鸢按住她蠢蠢欲动的手,摇了摇头:“此地水势复杂,妖物藏于深水,占据地利。我们需从长计议,等云清他们到来,商议好对策再行动。贸然下水,恐有不测。”
她的冷静与谨慎,如同清凉的泉水,稍稍压下了欧阳诺心头的躁动。欧阳诺点了点头:“好,听你的,南鸢姐姐。”
两人退到一处地势稍高、有茂密芦苇遮挡的地方,暂时避雨,同时密切监视着那片深水区的动静,等待同伴的汇合。
暴雨依旧倾盆,笼罩着这片隐藏着危机与悲伤的水域。寻找妖物巢穴的任务初步完成,但更艰巨、更危险的战斗,还在后面。而南鸢与欧阳诺之间,那在风雨中愈发紧密的联系,也如同这江南的雨季一般,缠绵而深重,悄然改变着未来的轨迹。
[狗头][抱拳]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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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水乡泽国 2