舆论风暴过后,《恨君不似江楼月》的片场陷入了一种微妙的平静。陈煦似乎收敛了许多,不再有那些越界的试探和小动作,对待拍摄也恢复了专业和专注,仿佛之前的一切都未曾发生。但堂钰能感觉到,那种隐藏在平静表象下的审视和探究,并未消失,只是变得更加隐晦。
而堂钰自己,则在经历了这场风波后,如同被淬炼过的玉石,散发出更加温润而坚韧的光泽。他将所有外界的纷扰都转化为内在的动力,更加沉浸于玉堂春这个角色之中。
拍摄进行到中后期,展君白与玉堂春之间的情感拉扯达到了顶峰。仇恨、爱意、猜忌、怜悯……种种极端情绪交织在一起,对演员的演技和心力都是极大的考验。
这天要拍摄的是全剧最重要的转折点之一——玉堂春在得知全部真相,确认展君白就是灭门仇人后,心死如灰,在两人决裂的雨夜,说出那句贯穿前世今生的诅咒:“我希望,你凄风苦雨,不得善终。”
场景布置在展府那座华丽而压抑的西式客厅内,窗外是人工营造的瓢泼大雨,电闪雷鸣。堂钰已经化好了妆,脸色苍白如纸,嘴唇却因为激动而泛着异样的红,那双总是带着忧郁或倔强的眼睛,此刻只剩下一片死寂的荒芜和彻骨的恨意。
白展君今天推掉了所有工作,亲自来到了片场。他没有惊动任何人,只是安静地坐在监视器后方,目光沉沉地看着场内。他知道这场戏对堂钰意味着什么,那不仅仅是玉堂春对展君白的诅咒,也隐约勾连着他们那段不堪回首的前世。
“《恨君》第五十八场,第一镜,第一次!Action!”
打板声落,镜头对准了站在客厅中央,浑身湿透、微微发抖的玉堂春(堂钰)。
陈煦(展君白)站在他对面,穿着一丝不苟的军装,背脊挺直,但紧握的拳头和紧绷的下颌线泄露了他内心的不平静。他看着玉堂春,眼神复杂,有痛楚,有愤怒,还有一丝不易察觉的祈求。
“为什么……”玉堂春的声音嘶哑,带着雨水的冰冷,“为什么要骗我?为什么……是你?”
展君白喉结滚动,避开了他绝望的视线,声音低沉:“有些事,知道真相未必是好事。”
“好事?”玉堂春像是听到了天大的笑话,低低地笑了起来,笑声凄厉而悲凉,笑着笑着,眼泪混着雨水滑落,“我全家上下几十口人的性命……在你眼里,只是‘未必是好事’?”
他一步步逼近展君白,眼神像淬了毒的刀子:“展司令,展君白!你看着我!看着我的眼睛告诉我,那天晚上,下令开枪的人,是不是你?!”
展君白猛地看向他,眼底翻涌着剧烈的情绪,他张了张嘴,最终却只是化作一声压抑的低吼:“是!是我!那又如何?!这乱世,谁手上不沾血?!成王败寇而已!”
“成王败寇……好一个成王败寇!”玉堂春眼中的最后一点光熄灭了,他踉跄着后退一步,看着眼前这个他曾经引为知音、甚至暗生情愫的男人,只觉得无比陌生和恶心。他抬起手,指着展君白,用尽全身的力气,一字一句,清晰地,诅咒道:
“我希望,你凄风苦 雨,不得善终!”
话音落下,整个片场鸦雀无声,只有窗外模拟的雨声和雷声还在轰鸣。堂钰站在那里,身体微微摇晃,仿佛所有的生机都随着那句诅咒被抽离,只剩下一个空洞的躯壳。
陈煦(展君白)怔怔地看着他,脸上的肌肉微微抽搐,那强装的冷酷和强势在玉堂春彻底心死的目光下寸寸碎裂,眼底深处涌上巨大的恐慌和……悔恨。他下意识地上前一步,似乎想去扶住那个即将破碎的人。
“卡!!!”
王导激动的声音打破了寂静,“完美!太完美了!就是这种感觉!堂钰,陈煦,你们俩的情绪都给得太到位了!”
现场的工作人员这才仿佛回过神来,纷纷松了口气,继而响起低低的赞叹声。刚才那一幕,几乎让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沉浸在那浓烈的悲剧氛围中。
戏一结束,堂钰却依旧僵立在原地,眼神空洞,仿佛还没有从玉堂春那彻骨的恨意和绝望中抽离。那句“凄风苦雨,不得善终”像魔咒一样在他脑海里回荡,与梦境中那个决绝的声音重叠。
“糖糖?”
一声熟悉的、带着担忧的呼唤将他从混乱的思绪中拉回。堂钰猛地回过神,就看到白展君不知何时已经来到了他身边,正紧张地看着他,手里拿着一条干燥的大毛巾。
“君哥……”堂钰的声音还有些发颤,带着戏里的沙哑。
白展君没有说话,只是用毛巾仔细地、温柔地包裹住他湿透的、冰冷的身躯,然后伸出双臂,将他轻轻地、却坚定地拥入怀中。这个拥抱不带任何**,只有满满的心疼和安抚。
“没事了,戏拍完了,都过去了。”白展君在他耳边低声安慰,手掌轻轻拍着他的后背,“你是堂钰,不是玉堂春。看着我,糖糖。”
堂钰在他温暖的怀抱里,感受着他沉稳的心跳,那萦绕不散的冰冷和绝望才一点点褪去。他深吸一口气,将脸埋在白展君的肩窝,闷闷地“嗯”了一声。
周围的工作人员都默契地移开了视线,假装忙碌,但每个人心里都跟明镜似的——这位空降的新人,在白总裁心里的地位,恐怕比他们想象的还要重要得多。
陈煦站在不远处,看着相拥的两人,眼神晦暗不明。他刚才在戏里,是真切地感受到了堂钰那种毁灭性的爆发力,以及……白展君看向堂钰时,那毫不掩饰的珍视。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意味不明的笑,转身离开了。
这场重头戏的顺利拍摄,似乎也预示着《恨君》的拍摄进入了最后的冲刺阶段。后面的戏份,无论是玉堂春被囚禁后的麻木与偶尔流露的脆弱,还是展君白在权力与情感间的挣扎与偏执,堂钰和陈煦都演绎得越发得心应手。
堂钰能感觉到,自己与玉堂春这个角色的融合度越来越高。有时候,他甚至不需要刻意去演,只要穿上那身戏服,站在镜头前,玉堂春的情绪就会自然而然地流露出来。这种状态让他欣喜,也让他隐隐有些不安,他怕自己会太过投入,最终无法抽离。
白展君敏锐地察觉到了他的这种状态。他来得更勤了,不再只是探班,有时甚至会带着工作来片场陪他。他不打扰他拍戏,只是在他休息的时候,递上一杯温水,或者陪他说几句与戏无关的闲话,帮他放松紧绷的神经。
这天拍摄间隙,堂钰坐在休息椅上,看着剧本里玉堂春咳血的片段,不自觉地也感到胸口有些发闷。
“又在琢磨戏?”白展君的声音在头顶响起,一杯温热的蜂蜜水递到他面前。
堂钰接过水杯,喝了一口,甜意从喉咙滑下,缓解了那点不适。“嗯,总觉得这里的情感层次还可以再丰富一点。”
白展君在他身边坐下,看着他依旧清瘦却因为入戏而显得有些单薄的侧脸,忽然问道:“糖糖,等这部戏拍完,你想做什么?”
堂钰愣了一下,抬起头,有些茫然:“……还没想好。听公司安排吧。”
“我是问你自己。”白展君看着他,眼神温柔,“有没有想去的地方?想做的事?除了拍戏之外的。”
堂钰认真地想了想,摇了摇头:“好像……没有。除了演戏,我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做什么。”他的人生,从父母离世后,似乎就只剩下“活下去”和“演戏”这两件事了。
白展君心中一阵酸涩。他伸手,握住堂钰微凉的手,包裹在自己温暖的掌心里:“那等戏拍完,我带你去个地方吧。就我们两个,出去散散心,好不好?”
他的眼神里带着期待和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这像是一个超越工作关系的、更加私人的邀请。
堂钰看着两人交握的手,又抬头看向白展君深邃的眼眸,那里面清晰地倒映着自己的影子。他能感觉到自己心跳在加速,一种陌生的、带着甜意的暖流从心底滋生。他沉默了几秒,然后轻轻点了点头,唇角弯起一个浅浅的弧度:
“……好。”
只是一个简单的“好”字,却让白展君的心像是被什么东西填满了,瞬间亮了起来。他收紧手掌,将堂钰的手握得更紧,脸上的笑容再也抑制不住。
不远处,正准备过来对戏的陈煦,恰好将这一幕收入眼底。他看着堂钰脸上那抹罕见的、带着依赖和羞涩的浅笑,看着白展君那毫不掩饰的喜悦,眼神暗了暗,最终还是没有走过去,转身离开了。
他似乎,有些明白白展君为什么会对这个新人如此特别了。堂钰身上,确实有种容易让人沉迷的特质,纯粹,坚韧,以及在特定时刻爆发出的惊人魅力。
《恨君》的剧本,他反复研读过很多遍。展君白对玉堂春,始于才华和皮相的吸引,陷于那份与污浊乱世格格不入的纯粹与风骨,最终,却在偏执的占有和毁灭中,失去了所有。
戏如人生?
陈煦嗤笑一声,将脑海中那点荒谬的联想甩开。他是陈煦,不是展君白。他对堂钰,顶多算是……对一件有趣艺术品的欣赏罢了。
只是,这份“欣赏”,在看到堂钰对白展君露出那样毫无防备的笑容时,为何会让他感到一丝莫名的……不快?
拍摄仍在继续,剧情一步步走向那个既定的、悲壮的结局。而戏外,情感的藤蔓也在悄然生长,缠绕着过去与现在,将两个人的命运,更加紧密地联结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