首页 排行 分类 完本 书单 专题 用户中心 原创专区
看书神 > 其他类型 > 只有香如故 > 第2章 两小无猜

只有香如故 第2章 两小无猜

作者:曾为梅花醉似泥 分类:其他类型 更新时间:2025-10-19 11:11:37 来源:文学城

春深了,连陆府最深沉的院落也藏不住那蓬勃的、几乎要满溢出来的生机。几株晚梅敛了最后的残香,绿叶成荫,青涩的梅子隐匿其间。墙角的忍冬藤蔓纠缠,疯长出油亮的叶片,细小的花苞已酝酿着夏日的甜馥。连空气都变得温软,裹挟着泥土和草木蒸腾的气息,慵懒地浮动。

然而,这醉人的春意,却丝毫透不过陆游书斋那扇紧闭的支摘窗。窗内,空气凝重得仿佛能拧出水来。紫檀木书案上,摊开的《礼记》页边已被少年无意识摩挲得微微卷曲。陆游端坐着,身姿是严格按照士族礼仪塑造出的挺拔,可心神却像一只被囚在精致笼中的鸟儿,焦躁地撞击着这方由经史子集构筑的天地。

先生今日讲授的“男子居外,女子居内,深宫固门,阍寺守之……”如同嗡嗡作响的蚊蚋,盘旋在耳畔,却一个字也落不进他心里。他的目光一次次飘向窗外,那里,一只黄莺正站在忍冬藤上,歪着头,用嫩黄的喙梳理着翅膀,自由自在。

“务观。”

先生低沉的声音,就像一块投入死水的冰,将他飘远的思绪猛地拽回书斋,激起一阵寒意“今日所讲‘内外有别’之要义,关乎人伦大防,乃立身之本,你且复述一遍,并阐发其微言大义。”

陆游喉头滚动了一下,那些刻板的条文在舌尖打转,却吐不出来。他并非不懂,只是心底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抗拒,抗拒将这冰冷的规训宣之于口。正当他窘迫之际,窗外极隐蔽的角落,一片忍冬叶极轻微地颤动了一下。

他的眼角余光捕捉到了那一点动静。是唐婉。她定然是寻了借口溜出来的,就躲在那浓密的藤蔓之后。他甚至能想象出她此刻的模样——屏着呼吸,一双清亮的眸子正透过叶隙,紧张地望着他。

一股奇异的勇气,混着几分被窥破的羞恼,骤然涌上。他深吸一口气,抬起头,声音竟出乎意料地平稳:“先生,学生以为,礼法之设,在于节情敛性,使人各安其位。然《诗经》亦云‘窈窕淑女,琴瑟友之’,若一味强调内外隔绝,岂非失了人伦中‘友’之真趣,流于刻板?”

这话带着少年人特有的、不加掩饰的锋芒,已近乎质疑。先生花白的眉毛蹙了起来,目光锐利地审视着他。书斋内的空气仿佛凝固了。窗外的忍冬叶也停止了颤动。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寂静即将达到顶点时,一阵急促而沉稳的脚步声,像算准了时辰般,由远及近。

是母亲陆姚氏身边最得力的张嬷嬷,她穿着一身深褐色的比甲,面色肃穆,目不斜视地径直走到先生身边,俯身低语了几句。

先生凝神听着,不时微微颔首,目光却始终未曾离开陆务观,那眼神里多了几分复杂,最终化为一声几不可闻的叹息,他随即转向陆务观,神色是前所未有的严肃,每一个字都像小锤子敲在陆务观心上:

“夫人吩咐,你近日心思浮动,需沉潜磨砺,今日功课加倍,《礼记·内则》需抄录十遍,务求字字工整,笔笔用心,细细体会其中深意,晚膳前,夫人要亲自考校。”

压力,如同无形却重若千钧的巨石,轰然压下,砸得他胸口一阵闷痛。

最近,母亲对他学业的督促便一日紧过一日,那期盼的目光,那“光耀门楣”、“重振陆氏”的殷切嘱托,像一道越来越紧的箍,缠绕着他的头颅,他的心脏,让他几乎喘不过气。

往日里,他或可埋首书中,用麻木来默默承受,但今日,在这春日暖阳无所不在的诱惑下,在那片忍冬叶后无声的注视与懂得下,这份源自至亲的压力,变得格外尖锐,格外难以忍受。

先生袍袖一拂,起身离去。

偌大的书斋,顿时只剩下他一人,以及那令人窒息的寂静,还有案头那仿佛在嘲笑他的《礼记》和厚厚一沓空白的宣纸。

他颓然坐下,脊梁那强行挺直的力道瞬间消散,整个人像被抽去了筋骨。

他看着那密密麻麻的陌生文字,只觉得它们如同无数蠕动的黑色小虫,爬满了他的视野,胸口那股发闷的感觉更重了,几乎要化作实质的呕吐感。

他猛地再次推开窗,近乎贪婪地、大口地呼吸着窗外自由的、带着草木清香的空气,目光却不由自主地、带着一丝求救般的渴望,再次投向那片沉默的忍冬藤。

仿佛感应到他的注视,那浓密的绿意帷幕轻轻晃动了一下,一个小巧的身影,像林间警惕又好奇的小鹿,试探着、悄无声息地挪了出来。

唐婉儿今日穿着一身柳绿色的春衫,裙角绣着细碎的缠枝花纹,像一株初生的、沾着晨露的新苇,清新得仿佛能掐出水来。她手里提着一个比往日稍大些的紫竹篾食盒,脸上带着做了错事般的心虚,长长的睫毛像蝶翼般轻颤,却又混合着满满的、几乎要溢出来的担忧。

“表哥……”她声音极轻,像最柔软的羽毛拂过心尖,生怕惊扰了这沉重的寂静,“你又挨训了?我……我都听见了。”

陆务观没有回答,只是愈发烦躁地抬手,用力揉了揉突突直跳的太阳穴,仿佛想将那恼人的压力揉碎。

“十遍……《礼记·内则》……”她小声重复着,秀气的眉头也拧了起来,像是能切身感受到那份沉重。

她踮起脚尖,努力将食盒举高,小心翼翼地放在冰凉的窗台上,打开雕花盒盖,里面是几样格外精致的、做成梅花形状的糕点,旁边还有一小壶用棉套保温的、她亲手调制的梅花蜜露。“你先吃些点心,喝口蜜露顺顺气,我……我帮你磨墨。”

这便是他们之间无需言说的默契,她懂他被期望压得喘不过气的窒息,懂他对窗外天地的向往,懂他藏在顺从外表下那颗不甘被束缚的心。

而他,亦无比感激她这不合规矩、却总能精准熨帖他心灵的慰藉,在母亲、先生、乃至整个家族构成的、密不透风的规训世界里,她成了他唯一的光源,唯一的透气孔,唯一的“共犯”。

陆务观拿起一块玲珑剔透的梅花糕,放入口中,上好的糯米粉和着细豆沙的甜香在舌尖化开。唐婉儿则熟稔地挽起袖子,露出一截莹白如玉、线条优美的小臂,开始为他研墨。

她研墨的姿态极美,并非一味用力,而是手腕轻悬,力道匀停,带着一种独特的韵律,墨锭在那方上好的端砚上划出圆润而沉稳的弧线,沙沙的声响,在这寂静的书斋里,奇异地抚平了他心头的些许焦躁与毛刺。

然而,十遍《礼记·内则》如同横亘在眼前的巍峨山峦,他才勉强抄完一遍,手腕已阵阵酸涩,那原本清秀工整的字迹也开始带上了一丝不易察觉的潦草。

更可怕的是,心头那股想要挣脱、想要奔向窗外自由的**,非但没有因这枯燥的重复而平息,反而像被压制住的野草,寻着缝隙,愈发蓬勃地滋生起来。

“表哥,”唐婉儿一直安静地陪在一旁,不时为他续上温热的蜜露,这时忽然小声开口,眼睛亮晶晶的,像落入了星子,带着一丝孤注一掷的狡黠与勇气,“你这样硬抄下去,莫说晚膳前,便是熬到二更天也未必能完,手也要废了,不如……先出去透透气”

陆务观执笔的手一顿,一滴墨险些滴落在宣纸上,他们有一个只属于彼此的秘密基地——在庭院最偏僻、几乎无人踏足的西北角,那株据说比祖宅年纪还大的老梅树,虬曲苍劲的树干底部,天然形成了一个不小的树洞,成了他们对抗外界压力的“世外桃源”。有时陆务观被繁重功课逼得几乎要爆炸时,便会借口更衣或散步,溜去那里,靠着冰冷的树干,看一会儿闲书,或者只是发呆,喘一口真正属于自己的气。

他看着唐婉儿那双清澈见底、此刻充满了鼓励和冒险光芒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畏惧,只有全然的信任和与他并肩的决然。他又看了看案上堆积如山、仿佛永远也抄不完的书卷,一股混合着叛逆、冲动以及对自由极度渴望的热流,最终冲垮了理智的堤坝,占据了上风。

“好!”他压低声音,那声音因激动而微微发哑,“我先去,你稍后寻机过来。脚步一定要轻!若有人问起,便说……便说我去园中寻先生昨日提及的那株可入药的紫苏,为母亲调制安神香囊。”

这个借口堪称完美,既合情理,又显孝心。唐婉儿用力地点点头。

陆务观抵达那处被荒草和竹林半掩着的秘密树洞时,一股混合着霉菌、泥土和老木特有气息的、熟悉的味道扑面而来,竟让他感到无比的安心,这里绿荫蔽日,清风拂面,带着竹叶的沙沙声和远处隐约的鸟鸣,与书斋的沉闷、压抑判若两个世界。

他靠在粗糙而坚实的树干上,仰起头,从枝叶缝隙里望着被分割成碎片的蓝天,长长地、贪婪地舒了一口气,仿佛要将满腹的郁悒和那令人作呕的墨臭都彻底吐出来。

没过多久,一阵细碎、轻快却极力放轻的脚步声,像踩着鼓点般由远及近,唐婉儿像一只灵巧的雀儿,提着略显沉重的裙摆,鬓角微湿,气息微促地出现在了梅树下,她不仅带来了温热的茶水,怀里还紧紧揣着一本用靛蓝色土布精心包裹的书。

“给你的,”她将书递过来,脸颊因奔跑和紧张泛着健康的红晕,像涂了最好的胭脂,“是《陶渊明集》。我见你近日眉宇不展,心思沉郁,想着‘采菊东篱下,悠然见南山’的句子,或许能让你心胸开阔些,暂得舒解。”

陆务观接过那本还带着她体温和淡淡皂角清香的书籍,他的心头猛地一热,鼻尖竟有些发酸,在这被“光耀门楣”、“经世济国”压得透不过气的日子里,只有她,懂得他内心深处对“暧暧远人村,依依墟里烟”的那份向往,对那份超越功名的、纯粹精神自由的渴望。

这份超越年龄的懂得与体贴,比任何言语的安慰都更珍贵,更像一道暖流,注入他几近干涸的心田。

他们并肩坐在梅树那盘虬卧龙般的粗壮根茎上,树根硌得人生疼,他们却毫不在意。分享着微温的茶水,低声交谈着。他给她讲《陶渊明集》里不为五斗米折腰的气节,讲《桃花源记》里那令人神往的、与世无争的乐土;她则叽叽喳喳地说着从丫鬟那里听来的市井趣闻,哪个铺子新来了会唱歌的鹦鹉,哪个货郎担上的绢花做得格外逼真。

阳光透过枝叶的缝隙,洒下明明灭灭、跳动不息的光斑,在他们年轻的脸庞和衣衫上流转。这一刻,书斋的沉闷,母亲的期望,世俗的礼法,先生严厉的目光,似乎都被这浓密的树荫和彼此的体温隔绝在了另一个遥远的世界。

外部强大的、无形的压力,非但没有将他们推开,反而像最好的粘合剂,将两个少年少女的心,更紧密地、不容置疑地捆绑在了一起。他们在这令人窒息的环境中,悄然结成了对抗外部世界的、坚不可摧的、温暖而悲壮的同盟。

然而,快乐的时光总是短暂得如同白驹过隙。当日影渐渐西斜,金色的光芒变得柔和而漫长,陆务观瞥见光影的位置,心头那根松弛的弦猛地绷紧——他必须返回书斋了!那份短暂的轻松与欢愉,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被更深的焦虑与紧迫感取代——还有整整九遍《礼记·内则》像催命符一样等着他,而时间,正毫不留情地飞速流逝。

看着他重新深深蹙起的眉头,和下意识握紧的拳头,唐婉儿咬了咬饱满的下唇,那双总是含着笑意的杏眼里,闪过一丝挣扎,随即被一种更为坚定的光芒取代。她忽然伸出手,轻轻拉了拉陆务观的衣袖,声音低得几乎只剩气音,却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勇气:

“表哥,你……你信我吗?”

陆务观疑惑地转头看她,对上她异常严肃的眼神。

“我……我偷偷临摹你的字迹,已经……已经练了许久。”她声音更小,像蚊蚋,却字字清晰,“如今,大概有七八分像了,尤其是笔画简单的字。剩下的,我……我帮你抄一些?我们分开来写,交错着放,定能快上许多,或许……或许能在晚膳前勉强完成。”

这提议太过大胆!简直是骇人听闻!若是被母亲那双洞察秋毫的眼睛发现字迹有异,哪怕只是一丝一毫的差别……后果不堪设想!陆务观的心猛地一缩,像是被一只冰冷的手攥住,几乎停止了跳动。

他看着唐婉儿那双清澈而此刻充满了坚定与决绝的眼睛,那里面没有丝毫的畏惧与退缩,只有全然的、近乎盲目的信任,和那份愿意与他共同承担最严重后果的、不容置疑的决心。

一股巨大的暖流,混杂着难以言喻的感动,他重重点头,喉头有些哽咽,只吐出一个字:“好!”

于是,出现了这样一幅惊心动魄又无比温馨的画面:陆务观坐在主案前,脊背挺得笔直,奋笔疾书,努力让自己的字迹保持一贯的工整;

而在他身侧稍后、光线更为晦暗的一张用来放置杂物的小几上,唐婉儿也伏着身子,同样执笔疾书,她全神贯注,小巧的鼻尖沁出细密的汗珠,极力模仿着陆务观笔画的起承转合,那字迹竟真与陆务观平日的颇有几分神似。两人偶尔极快地交换一个眼神,无需任何言语,便知彼此进度如何,心照不宣地调整着速度。

终于,在晚膳钟声如同救赎般在宅院上空沉重敲响的前一刻,十遍《礼记·内则》堪堪抄写完毕,厚厚一摞宣纸堆在案头,墨迹尚未全干,散发着浓郁的气味,像一座刚刚被两人合力、险险攻克下来的、布满荆棘的小小山峦。

“婉妹,”他轻声唤道,声音里带着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浓得化不开的温柔与深深的依赖,“今日……若非有你,我……”

唐婉儿抬起头,用手背擦了擦额角的汗,对他绽开一个疲惫却极其灿烂的笑容,那笑容如同阴霾尽散后破云而出的皎洁月光,清亮、温暖,瞬间照亮了这间暮色沉沉的書齋:“哥,你说的什么傻话,我们……不是一直如此么?”

我们。一直如此。

简单到近乎朴素的几个字,却像最坚不可摧的誓言,带着血的温热与铁的坚定,深深地烙印在少年陆务观悸动的心上,成为他往后漫长灰暗岁月里,永不褪色的底色之一。

就在这时,门外传来了脚步声。两人迅速交换了一个眼神,唐婉像来时一样,悄无声息地隐入了书斋相连的耳房之中。

陆游整理了一下衣袍,深吸一口气,挺直脊梁,准备迎接母亲的考校。窗外,最后一抹晚霞将天空染成瑰丽的锦缎,而在他年轻的心房里,一颗名为“同盟”的种子,已在那看似密不透风的压力之下,悄然扎根,静待着破土而出的那一天。他知道,往后的路或许依旧布满荆棘,但他不再是独自一人。

目录
设置
设置
阅读主题
字体风格
雅黑 宋体 楷书 卡通
字体风格
适中 偏大 超大
保存设置
恢复默认
手机
手机阅读
扫码获取链接,使用浏览器打开
书架同步,随时随地,手机阅读
收藏
换源
听书
听书
发声
男声 女生 逍遥 软萌
语速
适中 超快
音量
适中
开始播放
推荐
反馈
章节报错
当前章节
报错内容
提交
加入收藏 < 上一章 章节列表 下一章 > 错误举报